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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英却蓦然恶狠狠的抬头:“不对,我没那么容易死的,我不能死啊,死了就龙胤大乱。百里聂,纵然你费尽心思,罗织罪名,可是仍然是不能将我奈何!你决不能杀了我的!”
他还有用,还有利用价值,他之一生,那性命富贵,不就系于这利用价值四个字吗?
这些年来,他拼命让自己很重要,就是想要得到荣华富贵,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还有利用价值,还有利用价值!
百里聂微笑:“我一向慵懒,又怎么会去罗织你的罪名。这种事情,我向来不沾手,或者不如说绝不会亲自沾手。萧侯爷运气不怎么好,你让小风给盯住了。这些年来,你除了欺辱女子,占人财产,卖官售爵,结党营私,乃至于逼得人家破人亡之事也是不少吧。你萧家的家奴,一个个对你奉若神明,忠心耿耿,甚至于你凌辱妻子,反倒是这个女子的罪过。他们这份忠心,那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这份忠心,是源于你毫无底线的纵容。无论是奸污女子,还是强占田宅,你都能私下包庇,为他们遮掩,并且做得天衣无缝。不止如此,你每年还会给他们大笔的金银珠宝。当然这笔金银,同样的来路不明。你扭曲他们人性,败坏他们的道德,让他们眼里没有别的人,包括当今圣上。因为你想要的,就是一支属于你的私兵。”
“然而再耿直忠心,也抵不过美颜铁血的风大人手腕,他也不是罗织罪名,而是查探事实。他我那个乖儿子阿陵这些日子都在奔波劳碌,最后终于到了收网时候。在明天早朝之前,他们就会将最完整的证据,送到了陛下跟前,让陛下一大早就会升起雷霆之怒。”
萧英恨声:“原来号称铁血无私,从不依附权贵的风徽征风大人私底下竟然是你的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风徽征一身素色衣衫,看似洁白无瑕,点尘不染。然而这个男人,私底下还不是与权贵勾结,还是这不露山不露水的长留王殿下。只怕这心计手腕,还比别的人更加深沉。
百里聂叹了口气,不觉轻轻的摇摇头,缓缓言语:“小风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想这样子做,而不是因为我。风徽征永远就是风徽征,独一无二,再无人可比。”
说到了这儿,百里聂那烟水朦胧的漆黑眸子之中,竟似流转了一缕淡淡的讽刺。他轻轻的低笑了两声,嗓音却也是变得清润而空灵。
“萧英你才可称之为狗,要你做事,要在你面前扔一块肉,催动你贪婪之欲。再提起鞭子,时刻监视。若你不肯听话,便狠狠的一鞭子抽打下去。无论是谁,只要有肉和鞭子,你便任他驱使,去追逐撕咬猎物。在我眼里,自始至终,你不过是一头恶犬,你不过是我眼里一条狗,为我追逐猎物。其实,我从来没有当真瞧得起你过。”
他那如谪仙一般的容貌极是动人,却也是难以想象,他口中居然是吐露如此言语。
便是萧英,也是不觉怔了怔。
耳边却听着百里聂缓缓低语:“记得当年,你与人说过,想要爬得更高,这一生之中,绝不想受制于人,就算不择手段,也不想被人瞧不起。不必好奇你与人私下言语,我为什么会知晓。只因为我若要用你,自然先要对你了解一二,心中有数。”
萧英手掌之中死死的捏紧了那枚断钗,仿佛要死死的摁入地面,粗大的拳头也不觉绷紧了青筋。地面上干枯的稻草,也是不觉沾染上了斑斑血迹了。
仿若回到了多少年前,那时候章淳太子犹在,自己与那些个畜生搏斗,弄得浑身鲜血淋漓。可是这位长留王殿下呢,却一身干干净净的,只说自己血淋淋的,瞧着难看。那时候自个儿垂头站在了章淳太子面前,那种羞耻之感,却也是铺天盖地而来。
就算过去了很多年了,那时候的场景,却也是不觉仍然深深的烙印在萧英的脑海之中,难以忘怀。而如今,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感受到了浓浓的羞耻。
是了,百里聂和风徽征,都是干干净净,十分高贵的。可是自己呢,不过是一团烂泥,一条走狗,根本没人瞧得起。百里聂言语之间,这般维护风徽征,看来是很爱惜这位风大人了。可是自己呢,从小到大,就没有谁真正的爱惜过他,一个个的都在作践他。
那锋锐的钗头,艰涩的磨着牢房的地面,萧英只恨不得将这枚发钗刺入了百里聂的咽喉。
他心绪起伏,不觉粗重的喘息了几声,蓦然抬起头来,极凶狠言语:“无论长留王你说什么,陛下如今是不会杀了我的。我便是天生令人作践,可谁让我仍然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就算风徽征言之凿凿,送上证据,陛下性子优柔,将我关押于这牢狱之中,说不定已然后悔。他便是迫不得了,责罚于我,也断断不敢将我处死。百里聂,只要我萧英还活着一天,则必定是会回到你加诸于我身上的种种屈辱。”
他凶狠的目光,向着百里聂望了过去,而百里聂却也是毫不畏惧,与之对视。
若萧英的目光是锋锐的刀,那百里聂一双眼眸,却好似缥缈的云雾,水汽淡淡,烟水流转,恍若没有实质一般。
百里聂没有动怒,那淡儿无色的唇瓣却蓦然浮起了浅浅的笑容:“我听说今日萧夫人已然是打点了细软,明日一早,就会离开京城,去乡下别院居住。也对,如今满京城的流言蜚语,将她说得污秽不堪。换个地方,也好过些清静日子。这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萧夫人怎么就忘了,自个儿还有个儿子,身陷囹圄,随时便是有性命之危。”
萧英面容不觉微微一僵,他明知百里聂是故意为之,然而心中却泛起了阵阵的痛楚。他变态折磨了许多女人,对她们加以凌辱,种种折磨。可是唯独对从小鞭笞自己的萧夫人,萧英却是手下留情,从无伤害。这除了那股子小时候就有的天生畏惧,还有一缕说不出口的期待,这世上任何一个儿子,总是会对自己母亲拥有一缕期翼的。
可是事实证明,萧夫人最爱惜的人永远只有自己。当他身陷囹圄时候,萧夫人却并无半点迟疑,顿时抽身而去,再无半点犹豫。
他内心之中,忽而涌起了一缕浓浓的恨意,恨透了百里聂。这个男人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又故意在自己最痛的地方,狠狠的插上一口。他当真是心狠手辣,如此相待,恨不得让自己粉身碎骨,作践在了泥地里面去了。
萧英鼻端好似嗅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仿若整个人都泡入了尸山血海之中。
可是自己这一辈子,本就是如此,沉浸于血海之中,总没有片刻解脱。纵然是枕着温香软玉,却也好似睡在淌血的血肉上面,一颗心却也是总是无法安宁的。
耳边却也是听着百里聂那总是极优雅,极清淡的嗓音:“至于你所言,陛下倒是确实难以决断你的性命。他就是这样儿的,说好听些,便叫做以大局为重。说不好听些,便是麻木不仁。不过,那也是到今晚为之,到了明天早朝时候,他就会忽而就想得十分通透,发觉自己要忍痛割爱,牺牲自己最宠爱的臣子,以证律法无私。”
百里聂说话儿总是这样子的,嗓音清清淡淡的,波澜不惊,却令人不自禁的有些个心惊肉跳。
他就好似极精致的瓷器,纵然是这极污秽的牢狱之中,却也是精致而好看,甚至不自禁的散发了淡淡的光彩。
萧英痛恨之余,却亦不自禁的对百里聂升起了一股子的惧意。
百里聂轻轻一挥手,原本隐匿于百里聂身后的黑影却不觉缓缓向前。
她似穿着木屐,所有走路时候,不觉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萧英刚才听到的脚步声,就源自于她的。
百里聂走路十分轻柔,其实也没什么声音的。
一双纤弱的手掌轻轻的拢下了漆黑的披风,却露出了一张美丽的女子脸颊,貌若明月,琼鼻秀腮,极是俏丽。
这样子的面容,原本应该是从来未曾见过的。然而不知怎么的,萧英窥测之余,竟不自禁的觉得有些眼熟。
可是究竟哪里见过这张美丽的脸孔,萧英一时之间,也是想不起来的。
那俏丽的女郎却也是盈盈一福:“妾身雪琼,见过萧侯爷。”
那名字唤醒了萧英的记忆,让萧英流露出了震惊之色,颤声说道:“你,你——”
这个女郎,就是他那个所谓义兄李玄真的养女。
可她本来应该死了的。
今年年初的时候,李玄真府中一个养女有了一个情郎,那个情郎居然是睿王爷的侄儿石玄之。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两人的婚事也是无疾而终。可是此事却是触动了宣德帝的心弦,让宣德帝说不出的担心。万一有一日,李玄真和石诫联手,一块儿起兵谋反,岂不是会酿成滔天巨祸?宣德帝广撒探子,又下旨训斥,目的是加以试探。李玄真倒也干脆,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将她养女的一颗脑袋砍下去,送来京城给陛下观阅。同时李玄真也是请旨,说东海睿王,狼子野心,行为不顺,只恐怕有谋逆的心思。他恳求朝廷派兵,一路加以征伐,合兵除掉东海睿王。”
正因为这样儿,宣德帝也是略略放心了些。只不过宣德帝,善于算计却又优柔寡断,心计有余而又决断不足。李玄真的建议虽然是让他砰然而心动,可他终究不会出兵的。这样子的消息,传入了东海睿王耳中,石诫直言并无谋逆之心。他没好意思学李玄真斩了侄儿,不过却让东海王妃龙轻梅,带着睿王世子石煊,养女李惠雪一并来到京城。他送入了家眷,以示自己并无不臣之心。
东海睿王妃之所以入京城为人质,其原因便是因为这么一桩风流韵事。
而那个与睿王侄儿私底下亲近,乃至于私定终身,闹出偌大风波的李玄真义女,正是眼前的雪琼。
萧英当然见过这个女郎的面容,她血淋淋的头颅,被石灰腌了,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的从东海送到了宣德帝的跟前。
李玄真用狠辣无情的手腕,他亲手斩下去雪琼的脑袋,向着宣德帝宣誓了自己的忠诚。
当然,宣德帝何等尊贵,也不会去这血淋淋的一颗脑袋,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让萧英处置,以证其身。
而那颗脑袋,萧英也不经意的扫过一眼。
纵然是年少美貌,却不能引起萧英内心的波动,更不能引起萧英的同情。
然而如今,那个死去的少女,如今却也是亭亭玉立,这样子的站在了自个儿的跟前。
雪琼言语却也是句句刺心。
“北静侯可知,我奉朝廷之命,前去了东海,执行任务。就如同当年的萧侯爷一样,同样是为朝廷尽忠。然而我与石玄之交好时候,却偶尔听到了一桩令我不敢相信的事情。那就是,当年与东海为敌,潜伏于睿王身边的北静侯萧英,居然是与睿王私通款曲,并且有所勾结。北静侯豢养私兵,胸怀大志,睿王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只不过,睿王却也有着一个要求,要求联手除去李玄真。”
“你与睿王商议,由你除掉李玄真,再由朝廷安排,接替李玄真的地盘与官位,安抚东海局势。李玄真一死,东海局势岌岌可危。恐怕就算北静侯不奏请前去,陛下也会安排你前往。到手,你与睿王联手,共同推翻龙胤的江山,再裂土分地,划界而居。”
“石玄之盗出侯爷与睿王联络书信,只因他既然与我相好,惴惴不安,故而也是盗书以自保。而这封书信,李玄真看过之后,自然是恼怒非常。我这位义父,主动归附朝廷,却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请陛下诛杀北静侯。”
“北静侯深受陛下重恩,又怎么能做出这样子的事情出来?”
雪琼字字句句,听得萧英不觉冷汗津津。
“陛下今晚就会瞧见北静侯私通睿王的书信,到了明日,就会处置你这个乱臣贼子。”
少女颜若明月,唇角却也是勾勒一缕浅浅的笑容,竟似有几分淡淡的血腥狠戾。
一双眸子深处,却也是不自禁的流转了淡淡的得意。
萧英面色却阴沉而恼恨,那手掌的伤口,渗透出了鲜血,男人容色之间,却好似流转了缕缕的恼恨。这一刻,他竟不自觉微微有些晕眩。那些最隐秘的勾结,那些存于自己胸中,晦暗而阴沉的勃勃野心,如今却在这黑牢之中,让人这样子给生生翻了出来。宣德帝从前对他有多么的宠信和宽容,那么之后便会有多么的恼恨以及憎恶。
他甘愿落狱,是笃定宣德帝不会将他置诸死地。然而如今,萧英已然是悔青了肠子。要是早知晓这位长留王殿下狠辣绵密的手腕,也许自己那时候就应当杀出别院,召唤兵马,冲出京城!而不是如今,居然是沦落于牢狱之中,双手被铁链所束,成为了阶下囚。
一股子不甘之意,顿时也是涌上了萧英的心头。多年经营,自己未曾能最后一搏,他始终便是并不甘心。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子淡淡的希望,却也是不自禁的涌上了萧英心头。不是有个身娇肉贵的长留王殿下,纡尊降贵,来到了这儿?
他死死的捏紧了手中的半截残钗,就好似战争之中陷入绝境的将军,开始盘算接下来的部属。只要挟持了百里聂,便能逃脱出牢狱。陛下爱惜这个儿子,谁让百里聂有着谪仙之姿,又如此出尘。这牢中大小官员,自然绝不敢轻忽百里聂的性命。他想着自己如何以百里聂为人质,又如何召集萧家家将,凝聚一道,靠着今晚最后的机会,避开重兵,破开城门,离开京城。甚至于杀出京城的路线,以及逃脱之后如何隐匿,这一瞬间萧英内心之中也是略略有些盘算。
他耳边却听着百里聂缓缓言语:“父皇虽然性子凉薄,待你却也还算是不错的,高官厚爵,手握兵权,连最美丽的女儿也是任你玩弄。如今你居然与东海勾结,欲图不轨,可当真枉费了父皇对你的一片真心。”
萧英的心尖却也是掠过了一缕讽刺,百里聂不是骂自己是狗吗?他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了这样子的话儿出来。宣德帝对他厚爱,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仍然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一条走狗。倘若没有了用处,宣德帝连亲生女儿都是可以割舍,何谈自己这样子的臣子。
他们这些上位者,高高在上,以为给了些许恩惠,就应该肝脑涂地,以命相报。若然不肯,那便是负情寡义,不是东西。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可当真令人想要呕吐。百里聂不过是命比自己好,很会投胎。他一出生就是皇子,年纪轻轻便有了封地,万千宠爱,哪里能懂那些无依无靠的人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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