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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是。”

    谢茂这两句话看似问得随意,衣飞石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哪怕二人关系再亲昵,涉及到皇权嗣位,衣飞石仍旧轻忽不得。

    谢茂确实属意立谢团儿为嗣,立两家血脉为嗣皇帝。然而,他可以给,谢团儿与她的衣家夫婿却不能主动索要。如今谢团儿与衣飞琥都似乎有心盘算,谢茂问话时已尽量温和了,衣飞石依然要再三小心地斟酌着答话。

    ——一句话答不好,谢团儿和衣飞琥、衣飞珀都要没了。

    毕竟,皇帝可以立嗣女,也可以不立。衣飞石从不觉得自己比皇帝的江山在握更重要。

    一顿午膳吃到冰凉,衣飞石还要出宫办差,相王府那案子错综复杂,写血书让谢洛弹劾谢浩的,多半是谢济,然而,蓄养死士、行刺皇帝的人,未必就是谢济。皇帝还让衣飞石回家问衣飞琥的来意。

    衣飞石匆匆回来,吃了饭又匆匆离去,谢茂叮嘱道:“昨夜就没睡,今晚务必回宫休息。”

    “臣遵旨。”衣飞石施礼领旨,离开时在皇帝颊边偷了一个吻。

    谢茂笑眯眯地看着他走了,过了片刻,立刻吩咐道:“宣龙幼株即刻入宫。”

    半个时辰之后,龙幼株就骑着快马入了宫禁,一路小跑着进了太极殿。

    “臣奉诏见驾。陛下万岁。”

    谢茂在书房里看折子,闻言抬起头来,吩咐道:“去查明白。衣飞琥几时回京?因何回京?他与谢团儿何时取得联系?何种渠道联系?——衣飞珀去哪儿了?”

    龙幼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应命道:“臣遵旨。”

    “悄悄地查。不能打草惊蛇,尤其——”

    谢茂目光冷漠地盯着龙幼株,隐含警告,“不能惊动襄国公。若他知道你暗中探查此事……”

    龙幼株立刻保证:“是臣私下刺探,愿领死罪。”

    ※

    衣飞石离开也不过半天时间,衣长宁带着人已从谢济的近身服侍身上撬了不少蛛丝马迹。

    “前往纯王府送血书的小厮已经找到了,回府当天就被灭口,杀死后之后埋在了松树林中。已经着人挖出了尸体,并请纯王爷指证,确是此人。杀死此人的凶手也已被灭口,尸身埋在东二十里铺的野山丘上。办这件事的,正是那几个追杀相王府几位公子的凶徒……”

    衣长宁将上午发现的线索一一汇报。

    “庄子上的人都回来了么?”衣飞石问。

    “都回来了。审及一老仆,招认曾在七年前,持相王信物,代谢济掌管过几个庄子,卑职将地方比照一番,正是几个蓄养死士的庄子。不过,卑职以为,这件事略为蹊跷。”

    “你说。”衣飞石道。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很多时候他说话的神态方式,都不知不觉地在向皇帝靠拢。

    “卑职留意到,谢济所能支使的仆佣凶徒杀手,身手都只比寻常人强些,远称不上高手,更不能与我等在慈幼院抓获的言藻等人相比。”

    “若谢济当真是蓄养死士的幕后之人,为何不留几个死士自用?”衣长宁道。

    衣飞石昨夜见了谢济与他派遣的那几个去杀谢浩儿子的凶徒,就知道蓄养死士的人九成不是谢济了。一个敢在多年前就养着陈朝诸色府死士的宗室,派人去杀几个侄儿,居然没能杀成功?他连相王都杀干净了,却杀不死几个侄儿,这件事说不通。

    嫌疑又重新回到了谢莹和谢浩的身上。衣飞石想了想,说:“去宗正寺。”

    衣飞石在宗正寺大牢见到了谢浩。

    一夜不见,谢浩换了干净的衣裳,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没有戴冠。很显然,在宗正寺的牢房里,他被照顾得很好。不缺吃穿,寓所干净,屋子里还放了足足三个炭盆,烤得里边暖意洋洋。

    “据说这是我父王曾经住过的地方。”谢浩还能跟衣飞石开玩笑。

    然后,他转过头来,就有着肉眼可见的憔悴。双眼通红,眼膛发青,嘴唇带着细细的燎泡。

    这间牢房当然不会有锁。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厢房,不过窗户都钉死了,门口站着守卫罢了。衣飞石站在门口,看着一夕之间憔悴不少的谢浩,拱手道:“世子节哀。”

    谢浩倏地落下豆大的眼泪,哽咽道:“我知道。他们告诉我了。”

    相王的死讯不是秘密,今晨衣飞石就让宗正寺具折上报了——衣飞石当然亲口跟皇帝说了,但是上折子这道程序不能免。相王世子被关押,几位王子也说不清身上是否干净,由宗正寺上奏才是正理。

    宗正寺当然也会把相王谢莹的死讯告诉谢浩,这是天理人伦。

    衣飞石才注意到,谢浩身上穿的是素衣,不止没带冠,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挂饰。

    ——宗正寺是皇室治所,除非国丧,任何人都不能在宗正寺披麻戴孝,这已经是最素净的装扮了。

    “世子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人会起心毒害相王爷?”衣飞石问道。

    谢浩沉默不语。

    “谢济吗?”衣飞石问。

    谢浩看了衣飞石一眼,说道:“襄国公已经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是我对不住世子。”衣飞石说。

    谢浩勉强笑了笑,道:“国公爷言重了。您能有什么事,对不住我?家门不幸,舍弟弑父,酿成如此惨剧,终究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够关心,是我错了。”

    “世子节哀。”

    “我……自然节哀。”谢浩一边说,一边簌簌流泪。

    “世子再三节哀。”

    “……襄国公,此言何意?”谢浩终于听出不对了。

    “我昨日到相王府时,世子几位公子皆不在府上。相王爷饮鸩致死时,几位公子亦死于谢济所差遣的凶徒刀刃之下。夜里巡丁发现几位公子的尸身,报至衙门,循着公子们的身佩找上门来。”

    衣飞石眼也不眨地开始撒谎,“世子妃与几位侧夫人听到消息,悲痛之下,纷纷投缳自缢。”

    “待我发现时,已经不治了。”

    衣飞石撒谎时特别真情实感,他本来就对谢浩没什么好感,谈及谢浩“死了”儿子老婆时,也没有丝毫悲伤同情,言辞上十分惋惜,口吻上毫不客气,两段话被他说出来就跟照书念词儿似的。

    谢浩先有一丝不信,被衣飞石冷飕飕的眼神瞟了一眼,居然就信了!

    亲爹死了,亲儿子也都死绝了,连老婆都全部上吊自杀了。

    谢浩愤怒地踢断屋内一只木凳,大吼道:“谢济!谢济!”

    “世子稍安勿躁。”衣飞石冷不丁地再加一把火,“巡丁只找到四具尸身。世子确是四位公子么?若不是,说不得还有逃出生天的……”

    谢浩只有四个儿子。

    他非但没觉得安慰,反觉得衣飞石说的都是真的,人数都对上了,我儿子全死光了!

    谢浩将几个木凳子全都踢成碎片,自己脚趾甲个个翻起,鲜血濡湿了鞋袜,衣飞石都看见了,谢浩本人却一无所觉。他疯狂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坐下来,冷静地问衣飞石:“襄国公,敢问,捉住谢济了吗?”

    衣飞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世子知道自己是因何被羁押在此吧?”

    “你抓住谢济了吗?你肯定抓住了吧!皇伯父这样信重你,你是极有本事的人,你不可能抓不住毒害我父王的凶手吧?……告诉我,你抓住谢济了。”谢浩声音尖锐地问。

    衣飞石看着他,不说话。

    “我知道。”谢浩不装疯卖傻,改口先答应衣飞石的讯问。

    “你是被相王爷所陷害?”衣飞石问。

    “不是。”谢浩说。

    他挺直脊背,浓眉舒展开来,宗室贵胄的血气升腾而起,竟有一丝俯仰无愧的疯狂。

    爹死了,谢浩不心疼。他亲爹就是个坑儿子的。可是,儿子和老婆都死了,谢浩就太疼了。他留着谢济是一念之仁,哪晓得这一念人心竟害死了自己的妻儿。他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妻儿。

    “我知道襄国公想问什么。慈幼院的刺客,一开始是我父王所蓄养,没多久,就被我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呢?父债子偿,父罪子承。我又不能向朝廷举报,说我父王阴蓄死士图谋不轨,除非我想跟父王、跟相王府一起死。”

    “我也想偷偷把这个隐患除掉。”

    说到这里,谢浩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低声道,“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

    衣飞石很懂得谢浩的痛苦之处。慈幼院留下来的几个刺客,全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不少出身陈朝诸色府,精通各种鬼蜮伎俩。

    对付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哪怕想暗算都不可能成功。

    谢浩不能悄无声息地除掉谢莹招回来的死士——还是一群全都怀揣着国仇家恨,打算弄死皇帝、打碎谢氏江山的死士。他只能继续把这些人养着。

    谢莹出面招蓄死士时,本来就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以信物为凭证。

    所以,这一班死士,也并不知道幕后供养着自己等人的究竟是谁,只认识手持信物而来的仆从。

    这样一帮子厉害的死士在手,何异手握屠龙之刀?

    谢浩最初发现死士存在时,恨死了惹事的亲爹,恨不得把这群人通通毒死。可是,当他决心无奈地继续蓄养着这一批死士,午夜梦回之时,心中又何尝没有一点儿沾沾自喜?

    ……我养着一批随时能刺杀皇帝、也有能力刺杀皇帝的死士呢。

    哪怕皇帝高高在上,谢浩每次觐见都只能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听着皇帝高高在上的训诲,他心中依然有一种占领了上风的感觉:我虽然跪着,可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陛下不该纵容太后。”谢浩依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错的是皇帝。

    “□□立国何等艰辛,当年我们谢家就有十八个嫡系子弟死于征战,最终裂土立国,保住了这份基业。她林氏有何功劳?就凭她生了个不能人道的皇帝,她——”

    谢浩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与他一同飞出去的,还有他半口掉落的牙齿和喷出来的鲜血。

    服侍在侧的衣长宁立刻掏出帕子,衣飞石神色冷漠地接过来,擦了擦手,仿佛抽了谢浩一巴掌都脏了他的手。两个羽林卫上前,将谢浩架起。谢浩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打散,羽林卫将他散乱的长发拨开,这才发现谢浩半个脸竟然都被打得塌了下去。

    衣飞石也不禁皱眉。一时怒极攻心,竟没收住手。

    “口供录了吗?”衣飞石问。

    您看这儿有人带着笔墨纸砚么?衣长宁心知二叔是被气坏了,谢浩骂谁都行,就不该骂皇帝,还说皇帝不能人道——皇帝自己能说,别人能说吗?这不是找打吗?

    他忙答应道:“录了录了,卑职都记下了,待会儿就默下来。”

    “记得让他画押。”衣飞石看着昏死过去的谢浩,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这差事忙了十多天,临门一脚居然办坏了!衣飞石却也不是多么后悔,该问的都问出来了。至于口供上画押的谢浩是醒着还是昏着……就这样吧。口供是很重要,证据链条也很重要。

    “他口述之事,你带人去查实了。准备好证供,等着移交衙门。”衣飞石让侄儿去擦屁股。

    衣长宁只怕二叔气坏了,不迭道:“是,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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