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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东太原境内有山名为五台山,是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亦是避暑名山,同时自古兵家王者又频出于此,早在周朝便有的唐国,春秋五霸的晋国,战国七雄之三的韩、赵、魏,隋末的李渊父子,再到如今的枭雄晋王李克用,可见其地利之佳,风水之好,可谓得天独厚。

    在五台山五台县,李家村附近小河一侧土崖,这个不起眼的河岸上,坐落着一个方圆不过五亩的寺庙,庙宇坐北朝南,前后各有一道山梁,寺旁渠水环绕,林木繁茂,红墙绿树,溪水青山,极为幽静,这便是五台山,南禅寺了。

    南禅寺南北长二百尺,东西宽一百七十尺,分两个院落,殿堂六座,其中尤以大佛殿为主,多为木构建筑。由于这里高而背风,较为干燥,所以即便已历时百年之久,这里的木质建筑也保存得十分完好。自晚唐以来,兵荒马乱,战火不断,幸得南禅寺远离寺庙最集中的台怀闹区,藏于偏僻山乡之中,不引人注目,故而躲过多次刀兵之劫,得此地利之势,南禅寺自建中三年(公元782年)重建以后,至今仍保存得完好无损,也因此多得佛家珍品,储存于此,可谓庙小菩萨大,个中玄机更为奥妙。

    故事便是在这样一个外表不起眼的庙宇当中由一个更加不起眼的小和尚开始的。

    “快看快看,扫帚星拿着扫帚在扫地呢,真是不吉利,自己是扫帚就算了,还要再加一把,还嫌害的人不够啊?”几个农家小孩熙熙攘攘拥作一团,朝着一个扫地的年幼和尚恶言相向。

    这些孩童最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五六岁,绝不会是自己上山的,应是随着父母一同来拜佛烧香许愿才是。不过善男信女免不了三拜九叩,穷人家捐不了多少香火钱,则更要以行动表示虔诚,要花费的时间自然更多,孩童们生性喜动,最怕无聊,父母们一心念佛,便也放着他们去了。小伙伴们结队游玩,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来说,即便南禅寺是一座小寺庙,但同他们也像冒险一样,十分刺激,彼时正在一小院门口盯上了一个小和尚,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出言挖苦。

    小和尚侧目回首,浓眉大眼的模样本该十分惹人喜爱,可是那双眼里的悲伤、无助、苦闷等错综复杂的感情,委实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看其模样不过五六岁,身材瘦小,还不如手上抱着的那捆竹条扫帚高,两只小手根本抓不住这粗粗的一捆,只得十指用力将细小的指头挖进竹条之内,握紧其中几根,勉强挥动。

    小和尚双眼扫了一下这些孩童,不禁嘴角抽搐,两只大眼睛不知是被旁人挖苦还是心有旁事,竟已泛起了泪光,当下把头一转,两只细小的胳膊用力抱紧扫帚,继续扫着地上的杂物灰尘。

    领头起哄的孩子见小和尚没理自己,不禁觉得有些挂不住,一时间心头有气,上前两步叱喝道,“臭小子!”

    一旁两个小童见领头的生了气,便也叱道,“你聋了吗,我们老大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其中一个孩童见小和尚还不说话,注意到了其扫在一起的杂屑堆,两步上前一脚踢散,这地是白扫了,不过孩童的这一脚可是没有白踢,小和尚在瞳孔中打转的泪水终是流了下来。

    两边孩童见了瞳孔一张,赶忙转首朝他们自封的孩子头儿道,“哈哈,老大,这小子哭了!!”

    那个十岁孩童听罢喜上心头,三步并二走了过去,小和尚不愿见他,把脸瞥向一旁,可是这个孩子头儿毕竟年长许多,相较也是十分高大,力气也大,硬生生地扭过和尚的小脸,看到那两串泪珠和不悦的眼神。

    “呦嘿嘿,这小子哭了,过来看看嘿!~”好热闹是人的本性,小孩更是如此,拥拥搡搡地围了过去,其中只有一个可爱的农家小女孩面露难色,两只小手僵在空中,欲阻旁人,却终究胆怯下来。

    小和尚咬紧下唇,怎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发出丢脸的哭声。

    领头孩童见众人围了上来,更来了兴致,两只相对粗壮有力的胳膊伸了出去,双手握住小和尚僧袍衣领,小和尚身型矮小瘦弱,不得已踮起脚尖。

    领头孩童嘲弄道,“哭啊,要哭就哭出来啊!大伙儿可都等着看热闹呢。”

    小和尚把脸扭向一旁,不予理睬。

    领头孩童见状微怒,“呵!你个臭小子,竟敢不理我,讨打!”其一只手攥住僧袍衣领,另一只手举拳要打。

    “不…不要啊~!”那个可爱的女童终是喊出了声,略显颤巍地劝道,“怎么…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呢…菩萨会怪罪的。”

    女孩模样生得俊俏,加之又娇俏可爱,这一劝阻虽是让领头孩童心有不悦,但也还是装作心平气和地支吾道,“小草儿,这个吧…这个臭扫把星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他才入室没两天,住持爷爷就死了,你忘了吗,多好的住持爷爷,还给咱们发糖吃呢?”

    “可…可是这跟小和尚有什么关系呢…”

    被叫做‘小草儿’的女孩话没说完,领头孩童便赶忙打断道,“当然有当然有,住持爷爷体格多健朗啊,就算活不到一百岁,怎么也得九十九,都是因为这个臭扫把星的缘故,才…啊!!~~~”话没说完,领头孩童竟是不觉地一声惨叫,攥着小和尚衣领的手腕上留下齐齐的一排牙印,更是渗出些许血来。

    儒家亚圣孟子留下的《三字经》开篇首句便告知世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儒家学派自孔孟之后最为杰出的一位大家当属荀子荀卿,其大反孟子主张,声称,“人之初,性本恶。”后人喋喋不休了几千年,究竟孰是孰非,只可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不过就今日而言,或许荀子的话比较有道理…

    领头孩童一把推倒小和尚,与其扭打在一起,毕竟气力相差太远,没多少工夫小和尚已被孩童欺在身下,俯面朝地,整张脸被按在土灰当中。

    “哼!扫帚星居然还敢咬人,说,说你自己是扫帚星!”跟班几个小孩见和尚已经动弹不得,纷纷争相上前,按住小和尚四肢,口中或叫嚷“扫帚星”,或叫嚷“咬人狗”。

    小和尚咬紧牙关,死不服输。被叫做‘小草儿’的女孩一旁焦急哭嚷,“别…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吧!!~呜呜…”

    领头孩童见女孩流泪求情,不但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反倒心头更怒,张起手来朝着小和尚面颊连连扇打,“快!快说自己是扫帚星,是咬人狗,快,快说!!”

    “住手!”南禅寺本就不大,这边的嘈杂声引来不少拜佛香客,熙攘的人群自也让寺庙的和尚们赶来探明究竟,当下断喝喊停的乃是南禅寺庙宇里的一个大和尚。

    孩童们毕竟年幼,见大人呵斥,便也赶忙罢手,人群中挤出几位农夫、妇人,显然是这些顽劣孩童的父母,将各家的小孩领到身前,有明事的家长欲上前为自家小孩不懂事的行为与大和尚道歉,可是这会儿忽地一声妇人尖叫,让场中人不禁侧目。

    “呀!大牛,你这胳膊是咋子弄的啊?你们看看嘿,都出血了,这是谁下嘴这狠啊!?”妇人身材壮硕,气急败坏,她口中的‘大牛’无疑是欺负小和尚的始作俑者,那个十岁的领头孩童。

    大和尚见了,心中有数,竟是转回首瞪了小和尚一眼,随即转身走到妇人跟前与其道歉。

    小和尚已经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了,他的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见壮硕妇人的撒泼骂声,“这出家人咋还能这么心狠呐,你看看给俺家大牛咬的。”

    还有大和尚道貌岸然的赔笑声,“是是是,劣徒顽劣,贫僧回去必当严加管教。”

    小和尚听不得了,也不想听了,他不明白,为何场中没人顾及到自己的模样,难不成他们都看不到?小和尚两腮通红,现在已经肿起大片,嘴角有被打破溢出的血渍,下唇也有自己因咬合过度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满面的灰土,竟是无一人看到吗?

    不,非是场中无人看到,而是场中无人为其说话罢了。

    撒泼妇人想必也是看到了小和尚的惨相,觉得自家孩子没吃亏,便也索性“大度”不再追究了。

    人群散去之际,庭院门口现有一身着赤红袈裟的老和尚,单看面相便知其年事已高,两条白眉皆已过颚,长须垂至胸前,面上皱纹参差,但是气色极佳,双眼炯炯,视线落在小和尚身上,似在沉思。

    小和尚没有注意到他,半途出来了事的大和尚注意到了,也就无瑕顾及小和尚了,只道,“还不快去面壁思过”后便朝老和尚的方向抬脚走去,躬身相迎。

    能身着大红袈裟的必然不是普通和尚,周遭僧侣无不上前双手合十施以佛礼,百姓人群中也议论纷纷,其中有人不禁惊叹一句,“那…那位是‘显通寺’的监寺!!不会错的,我以前去镇里拉货的时候赶上寺庙作法,在人群中见过他一次,绝对错不了的!”

    监寺,在一间寺庙中的地位仅列住持方丈之后。

    人群熙攘声更厉害了,五台山,甚至中土第一庙宇‘显通寺’的监寺现身南禅寺,对于这些世俗间的升斗小民来说,便如同有幸得见当今圣上一样,不过…没有人愿见如今的这位‘圣上’就是了。

    农家女孩‘小草儿’一步三回首朝小和尚这边眺望,视野中那瘦小的身影显得那般落寞、无助,没人帮他拭去面上的灰尘,也没人去给他擦掉嘴角上的血渍,仿佛要被人群踩倒一般。

    这本来是一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可是这么好的天气,小和尚余下的时光却只得在面壁房里度过。

    四下无人,小和尚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两串泪珠冲刷着面上灰尘,留下两行痕迹,下唇的齿痕已经结痂,那本来瘦小略显塌陷的两腮此刻因肿胀而大了一圈,小和尚只觉浑身疼痛,哭着哭着也就累了,合起大嘴,缓缓闭上眼睛,竟就这样匐在地上睡着了。睡梦中口中还不住地喃喃念着,“爷…爷爷……”

    南禅寺送走香客,关了庙门,大小和尚彼此聊闲话,有人就提到,“真想不到住持圆寂,‘显通寺’的监寺都亲自前来追悼,咱这南禅寺倒也算是蓬荜生辉了一把。”

    “唉,虽说是真的,不过住持平时人那么好,就这么走了,这心里怎也不是个滋味,想必住持年轻时也一定不是池中之物吧。”

    梦庵中,小和尚被一群孩童围在当中拳打脚踢,

    庵堂内,小和尚身体蜷缩,冷汗横流,瑟瑟发抖,泪水不住地又淌下来。

    “爷爷…你不在了,大家都欺…欺负嗔儿,呜呜…”脑海中浮现起早些时候那些农夫、妇人,是的,因为这些小孩都有父母,才不会被人为难,而在场那么多人却无一人肯为自己仗义直言,只因自己…是个孤儿。

    小和尚在自己的哭声中醒来,如今正值打春之季,此河东五台山风水宜人,可虽过了寒冷之冬,但傍晚过后,还是有些许凉意的。

    民间普遍有“春天冻人不冻水”的说法,只因这冰雪消融之际吸收热量,使得气温降低,许多人过冬无恙,却是在春后得病,因此,人们又普遍有“春捂秋冻,不得杂病”的说法。

    小和尚只得一身僧袍,加之傍晚一过,夕阳西下,又是睡在地上,不禁凉意袭身,再难入眠。

    “咕噜噜…”小和尚抚了抚肚皮,那本就瘦小的身子,已经快要前胸贴后背了。其揉揉眼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小脸上的杂尘和泪水已经使得其面容花了起来。

    “饿了,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自己言罢便推开房门,如今夜色渐浓,黄昏已至,南禅寺内宁静非常,

    “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

    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自古世人有此慨叹,绝不是空穴来风。

    除去苦行僧不算,寺庙僧侣天睡我睡,天醒我醒的作息风吹不摇,雨打不动,如今戌时之半,用罢晚饭的他们都回各自房中睡觉去了,今日南禅寺住持普善圆寂,各路教友前来吊唁,又因而引来善男信女无数,一天忙碌下来,和尚们早早就寝,就更无人理会受罚的小和尚了。

    小和尚蹑手蹑脚来到厨房,轻轻推开屋门,在厨房里寻觅着食物。即便不久前心中还有万千苦水,但孩子毕竟就是孩子,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哭过,也就忘了。

    寺庙里清茶淡饭,小和尚一番寻找,得了两块窝头,咬一口硬邦邦,嚼在嘴里如同沙屑,赶忙打开一旁的大锅盖,看到里面还有一点粥,说是粥,其实不过只剩米汤罢了,米粒想来早已被人分完。

    小和尚在一旁拿起一个瓷碗盛满米汤,蹲在地上用窝头沾着吃,不消一会儿便吃完了。“今天的米汤真好喝,好甜啊,”小和尚把余下的窝头塞进怀里,自言道,“嘿嘿,这样下顿就不用挨饿了!”

    寺庙非是盈利之地,终年仰仗着朝廷供给,和民间百姓的香火钱维持生计,可是如今兵荒马乱,朝廷也已衰亡,百姓连温饱都是问题,又哪来的钱募捐呢?所以近些年来南禅寺上的僧侣们不得已只得白天到山下化缘,傍晚才归,勉强维持生计,可是近来住持圆寂,寺庙内事务繁杂,和尚们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而小和尚就更不用说了,寺庙里唯一疼他的人也去世了,本就年幼遭人欺负的他时常连饭都抢不到,今天得了个窝头,便像得块宝贝一般。

    小和尚正欲离开厨房,余光所扫,瞄到了垃圾桶里的一件…

    “咦,这…这不是菜包子吗?”原来垃圾桶里有一块不知谁掉的半个菜包子,小和尚蹲在那里怔怔出神,“今天有菜包子吃吗?是…是谁扔的,太浪费了。”

    ‘显通寺’监寺一众今日造访,僧侣们怎也不能以窝头相待,便煮了一大锅红薯米粥,把庙里存的细粮都拿了出来,用后院种的韭菜包的包子,大葱拌豆腐招待客人,可是白面不够,本寺的和尚轮不到便只能食窝头了。

    小和尚伸出小手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拾起了那半块菜包子,摆在眼前连咽口水,“是…是白面!记得以前我还吃过一次呢,多久了呢?记不得了…”

    小和尚跑到一边拿水冲了冲,而后扯下一块面塞到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咀嚼。

    “嗯!好软啊,不用喝米汤,直接吃就行呢!”小和尚再不犹豫,三口两口就把这半块菜包子咽下了肚,嘴里还连连回味道,“真香,如果刚出锅热乎乎的话,应该更香吧,呀!对了,应该给爷爷留一点…”

    想到这,小和尚不禁黯然神伤,“爷爷,你上哪去了…”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趁着夜里无人走进灵堂,看着屋内中央桌上的灵牌,其上刻有‘南禅寺方丈,普善’的字样,小和尚抽了抽鼻子,上前两步跪了下来,用力三叩首,额头通红,而后缓缓起身,抽泣道,“爷…爷爷,你说你要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到了没有啊?那边好玩吗?既然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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