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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斜斜。昔日荒草凄凄的庭院,正聚集着一些人好像在那儿收拾院落。
紧接着,刻意放缓的脚步轻轻地来到廊下,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片刻,伍儿满面笑容掀开了厚厚的棉帘,走了进来。当看到贞儿已经苏醒,忙紧走两步,拉过一个引枕垫在贞儿的背后,担心地说:“贞儿姐好点没有?快喝点汤”。边说边从桌子上的一个黑漆雕花的食盒里,端出一个放着小木勺的红枣粳米汤的瓷碗,舀了一勺先放在嘴边试试温度后,送到贞儿嘴边。
贞儿一边喝着米粥,一边用惊异的目光看着米粥和食盒,用眼神问询着伍儿。伍儿柔柔地一笑:“贞儿姐,刚才太医说了,你这是身上少食,疲劳过度,再加上流血过多.吃点东西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太医?是皇太后过来了吗?”
伍儿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贞儿仍在发呆的样子,调皮地一笑:“昨天晚上,伍儿梦里捡到一个宝葫芦,只要一念咒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真神奇!你看,今天咱们不是什么都有了。”
看着,贞儿苍白的脸上透着越发地懵懂和不相信的样子,伍儿不禁开心地笑着。那对长而细的眼睛,宛如天边的柔柔的月牙:“贞儿姐,是于大人。昨天晚上你昏了过去,我要到外边给你找医生,那站岗的拿着刀堵着大门,不让出去,还说上午放你们出去已害死他们的一个兄弟。急得我都哭了,死命往外冲。浚儿和蔓儿听到我的哭声穿着寝衣也跑了出去。看见锦衣卫抽出刀吓唬我,就跑过来帮我。没想到那锦衣卫顺势踢了浚儿一脚。浚儿摔倒把前门小乳牙都磕掉了,血流满嘴。正在这时碰上于大人,才算救了你一命。”
“浚儿怎么样了?于大人是什么时候回朝的?昨天晚上都那么晚了……,都是为了我。”
因为话说得急,喝下去的米粒呛着贞儿不禁咳了起来,伍儿心疼的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说:“不急,于大人现在正在门外,看着兵丁和侍卫打扫庭院,你喝了点儿粥有精神再和于大人说话,浚儿只是受了惊吓,又磕了一下嘴,说话不太利落。”
伍儿看着贞儿喝完最后一口粥,又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让贞儿漱口。一边拿过盂盆一边说:
“于大人昨天下午刚刚回朝,一直和圣上商量国事到戍时,因得知沂王出宫在外安府,想起太后所托,不放心。所以下朝后特意匆匆赶来,正碰到我站在门口束手无措。于大人进来一看你的情况焦急的脸都白了。马上派人到太医院请来了太医,连夜令人送来粮食蔬菜和木炭。今天早晨,专门在朝堂上禀明圣上,亲督户部,沂王的一切费用都要按王爷的待遇供给,不得有误,如再出现此类之事定不宽恕。这不,宫内也马上就送来了东西,而且还派来了侍候小王爷的宫人和乳母。”
说到这儿,伍儿“咯咯”一笑道:“光顾着说话了,,于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不知贞儿姐是否方便一见。”
马上就见到于大哥了,贞儿一听略见苍白的脸如沐春风,她忙低下头,拉了一下盖被靠在引枕上说:“有请!”
伍儿走到门口掀起了厚厚的棉帘,冬日暖阳下的一缕清气,随着于谦一起走进房内。贞儿在床上挣扎一下,准备掀开衾被,下床给于谦施礼,于谦连忙走上一步,嗓音柔和而温暖:“不要动,好好的躺着。”
他让贞儿仍旧靠在淡绿的引枕上,抓住衾被重新盖在她的身上。那种陌生好闻的带着冬日暖阳的强烈气息,瞬间,笼罩了贞儿的全身,渐渐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网把她紧紧地圈在其中。
贞儿的气息一下急促起来,脸上一阵阵发热,慌忙低垂螓首,不敢面视。
于谦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几个月不见就削瘦了许多的贞儿,那双黑眸中闪过—丝愧疚,这个特殊的时段,特殊的环境,连老于事故的大臣都不知如何应对,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女子。但看到贞儿如朝霞般红艳的脸宠,原来那张冷峻的脸,充盈出—丝脉脉的笑意,如冬日的阳光,暖暖地融化了贞儿身上的冷意:
“贞儿姑娘,和你说了多少遍,有什么困难,派人找我,我不在,可以告诉我的家人。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为什么府里断粮也不说,以至……。”
说到这儿,于谦停顿了下来,眼光里充满了浅浅的责备,深深的怜惜。
贞儿抬眸望了于谦一眼,低垂着眼眸,轻轻感叹道:“乱世才可看出世态炎凉,太子被贬为沂王。宫女太监都抽走了许多,甚至连以往的乳母也都打发掉了,其他的人更是树倒猢狲散。来到沂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带来的粮食和木炭早用罄,户部的供俸却迟迟没有送来。可恶的是,把门的锦衣卫奉曹吉祥的命令又不让我们出入,为此,还牵连的一个无辜的生命,所以……。”
贞儿看了一下于谦那张越来越沉重的脸,小心翼翼地说:“沂王是上皇之子,刚从太子位上下来,乃是众矢之的,贞儿经常贸然去找于大哥,会给您平添许多的麻烦。再说,您两袖清风,生活节俭并不富裕。”说到这儿,贞儿抬头看着面前的于谦,于谦沉静着坐着,窗外光枯树枝的影子疏疏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画,映着于谦的身影如同他的神情一样,肃穆而索然。
良久,于谦沉沉声音又响在贞儿的耳边:
“贞儿,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于谦可以管得了的。但身为正臣,保护君王,替君王担忧,则是作君王臣子的责任。当今圣上日理万机,总有顾及不到之处,做臣子多为圣上弥补不足,没有什么麻烦之说。户部克扣沂王供给,这种事断然不会再发生了。至于曹吉祥,已报知皇上贬回内宫。他毕竟是圣上亲信之人。”
说到这儿,于谦停顿了一下,平复了一下语气。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神中关怀之意渐浓:“贞儿姑娘,圣上下旨户部,户部不敢不听,以后,我会经常监督此事,贞儿,无需再为此担心。以已之见,当今圣上还是仁德的,太上皇虽然回京静养于南苑,南苑也是夫妻团聚,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当今圣上已立太子,人民也安居乐业,沂王也会回归平静的生活。只是要对小人多加防范才会万无一失。贞儿,只是这—段时间,我巡视在外,对沂王照顾不周,辜负了太后的托负。贞儿苦了你了。”
听到这儿,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与悲伤,一股脑的涌上贞儿心头,将她淹没,喉中苦涩无比,眉宇酸胀,一串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洇湿了于谦递过来的方形的白绣帕。
贞儿在接绣帕的一霎,仿佛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抹淡淡的燃烧的耀目的光华。这奇异的神采也是贞儿从未见过的,也让贞儿的心第一次颤抖。
贞儿低垂着如蝶的睫毛轻轻地说:“于大哥不可自责,圣心难测,谁又知未来。贞儿不苦,贞儿是自愿的。”
“哎!……”一声长长的无奈从于谦的胸中舒出,溶化厂于静谧之中……
沂王府的生活终于在于大人的照拂下安静了下来。
每当夜色降临后,暖暖的地龙,烧得红红的红箩炭的大火盆,温热了曾寒如冰窖的寝室,青铜烛台上明晃晃的白烛,照亮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茉莉花的清香。伍儿正坐在灯烛下给蔓儿编着压裙缨络。桃红的丝线在伍儿手下穿插翻飞,淡淡的笑妍漾出钩月式的嘴边。
软柔的帷帐里,绵软的棉被盖在身上,这时的见浚和玉蔓都会安静地躺在被窝里,或依偎在贞儿的怀中,声如蚊蝇般缠着贞儿给他们讲故事。
贞儿轻轻地抚着两个细嫩的小脸,揉搓着他们发热的小脚丫,温声地讲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有的是贞儿小时从娘亲那儿听到的,有的是从书上看来的,有的是听孙太后讲的,也有的是宫中流传开来的。
“今天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爱听不爱听呀!”
“爱听,爱听。”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
“咱们大明朝,有一个好官。他养清廉正直,两袖清风。”
“姑姑,什么是两袖清风呀!”玉蔓睁着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问询着。贞儿给她盖了盖被子说:“两袖清风,就是不拿老百姓的一点东西,不收别人的不义之财,总之,蔓儿记住是一个好官就是了。”玉蔓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个官不仅是个好官,还审案神奇,公道,人们都叫他‘于青天’。”
见浚一听,急急地问道:“姑姑说的可是于,于大人?”自从那次磕掉了门牙后,见浚说话总是不那么利落,一着急就更为利害。
贞儿点了一下头:“还是我们的浚儿聪明。浚儿不着急慢慢说。”见浚看着贞儿点了点头。伍儿抬起秀眼扫了三个人一下,抿嘴一笑。贞儿的脸也如三月桃花灿烂,明媚。
见浚一边拉着贞儿的衣袖一边急急地说:“浚儿就爱听审案断案的故事。姑姑,你快讲!”
贞儿在孩子们的催促下,开始讲一段在民间流行很广又耳熟能悉的故事。
“那还是于大哥多年前遇到的事情。那年,于大哥以巡抚之职,巡抚山西,河南等地。
这一天,走到山西境地一个村庄,正碰上嫁娶新娘。这新娘家不是喜气洋洋,锣鼓喧天。反而新娘和家人哭哭啼啼死活不同意上轿,新郎因此带了许多人准备抢亲。这姑娘家的亲戚乡里也纷涌而来,准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双方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正在这时,于大哥私访民情路过此地,看到这混乱的场面,便命随从上前询问。
随从打听后忙把事情禀报给于大哥,于大哥命手下分别把新郎和新娘找到跟前询问,又亲自过去向乡亲们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新郎姓薛,叫薛补成。其父是当地一大户,六七岁时家人把他送进学堂攻读,但此子生性顽劣,虽说在学堂混了十几年,但,却学识浅薄,整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俱全。是这一代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
一次,他到邻村去闲逛,无意间看见了王老汉的闺女玉兰。玉兰姑娘生的俊俏,面若三月桃花,柔若春风弱柳。回家后托亲找友,硬要媒人去给他提亲,却遭到了王老汉和玉兰姑娘的拒绝。这薛补成贼心不死,仗着其父有钱有势,便安排下人和打手定个日子来抢亲。可他又做贼心虚,怕遭乡里唾骂,就暗自单方写了一个婚约。上面写道:
薜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自当然立此为证。
这个薛补成在抢亲的当天,当众宣读:
‘薜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
以表明他是明媒正娶。这样一来,可怜王老汉父女遭了劫难,呼天喊地直叫冤枉。因此,这才惹了众怒,一场械斗迫在眉睫。”
说到这儿,贞儿看着见浚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入神地听着。贞儿低下头抚摸着见浚的耳朵:
“浚儿,此事虽不是一件大事,却影响甚大。如果邪恶之徒得逞,善良老实之人遭难,老百姓就会对大明的官员失去信心,长期聚集,从而引起天怒人怨,必将酿成大祸”
说罢,故事又继续讲下去。
“这时于大哥淡然一笑,接过新郎手中的婚约,看了一下后,把薛补成和王老汉招到跟前,并让乡里们都席地而坐一起听审。
于大哥不慌不忙给大家讲清原委,又把薛补成的婚约,让乡亲们过目后,声色俱厉地喝道:‘大胆奸民薜补成,你强词夺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婚约纸上明明写道:薛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白纸黑子一字不差,你还敢抵赖吗?’
薛补成听后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叩头求饶。王家父女一听不胜感激,千恩万谢。乡亲们看着狼狈而逃的薛补成和一帮走狗,惊喜的说,真不愧是替老百姓办事的青天大人!”
“薛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
片刻,见浚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贞儿道:“于大人真行,一个断句就断明一个案子,用不着动板动杖。真神啊!”
贞儿点了点头,让见浚重新躺好,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孙子兵法》中说‘用兵之道:上策伐谋,中策伐交,下策伐兵。’用兵打仗智慧为上,更何况审案断案。于大哥一个不同的断句救了一家人,平息了一场争斗,惩治了奸佞小人。浚儿,你必须好好读书,有了智慧才可以为国家做大事。”
小见浚静静地听着,默默的记在心中。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蔓,悄悄地问贞儿:“姑姑,为什么玉兰姑娘不肯嫁给那个薛补成为妻呢?薛补成的家有钱有势,去了不要挨饿受冻,就像以前咱们那样。蔓儿那几天,经常饿着肚子,身上非常冷。嫁给有钱人有多好。”
一旁的见浚,撇了一下嘴:“就,就你嘴馋!”
贞儿和伍儿不由得对视了一下。贞儿儿借着灯光抚摸着玉蔓乌黑的头发说道:“女儿家,嫁夫婿,不是要看他是否有钱,而是要看他的品性和人格。蔓儿现在还小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不一会桃红的连环柳叶缨络打好了,伍儿满意地上下看了看,又捋顺线纹,从箱匣内取出一块蝴蝶形的玉佩,玉佩晶莹剔透。贞儿说道:“那不是太后赏给你的吗?”伍儿看了看玉佩,一边编着一边说,:“伍儿老了,不愿意配这么花哨的东西,给玉蔓吧!”这时,见浚看到,忽地一下从床上跳起,钻进伍儿的怀中,拿着玉佩璎珞撇着嘴看着。玉蔓—见,在被窝叫道:“别动,那是伍儿姐给我的,让我长大了佩戴的。”见浚对玉蔓嗤了一下鼻子,把嘴贴在伍儿的耳朵边说道,:“伍儿姐,我,我也想要。”伍儿笑着,弯起一双似月芽的眼睛:“过几天给我们沂王打一个象耳眼的璎珞,等沂王长大了,挂一个荷包呀,挂一个玉佩呀!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见浚高兴亲吻一下伍儿洁白的脸颊,跳回床上,引来一声声欢快的笑声……
夜深了,看着两个进入梦香的孩子,贞儿轻轻地从金钩上放下了帷帐,四边都拽紧,回头看了一下仍在灯下打缨络的伍儿,心疼地说:
“伍儿,你也早早休息吧,你已熬了好几夜了,别累着。今天晚上我值夜。”
伍儿抬头淡淡—笑:“现在咱们家,你主外,我主内。明天还有事需要你办呢?”
贞儿也拿出一个绣活边绣边说:“有什么事?伍儿尽管说。”
伍儿透过朦胧的纱帐看着熟睡的小见浚:“自从那次浚儿受曹吉祥惊吓后,浚儿说话总是有结巴,而且经常夜里做噩梦,吓得哭醒,叫太医看了不见效。我与几个宫人打听了一下,说京城的慧聚寺的普萨治病消灾很是灵验,明天你带着浚儿去—趟,求佛祖保佑浚儿。”
贞儿看着伍儿流泻着焦急的双眸,点点头说:“伍儿,你不要着急,这一段时间我也看了看医书,书上说,浚儿这是受到外界刺激,是谓外邪侵入身体,在体内随着血运行,引起魂魄飞扬,使人睡卧不安而做梦。浚儿经常作噩梦,是为肾气和肾精受到伤害,咱们多给浚儿补充些茯苓之类的食物,另一方面对他多加抚慰,可怜的浚儿—定会没事的。”
伍儿眨着—双长睫柔美的丹凤眼,信任地点点头。
贞儿看着伍儿:“明天带浚儿去一趟慧聚寺也好,让佛祖保佑浚儿平安无事。”伍儿泯嘴甜甜—笑,长长的丹凤眼似冬日树俏边挂着一枚清亮的月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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