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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心
未央宫,丧幡高扬,雪白的菱纱幔帐似波浪起伏于未央宫内外,庭院绿叶枝头间挂满了白绒的绢花,随着瑟瑟的秋风摇弋在哀哀的情绪中,前来吊唁之人,陆陆续续—直延续到深夜。
祐樘一身重孝,静静地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为母亲守灵,神色哀戚,一言不发,如同大人一样的平淡安详,而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到安乐堂苦难的日子里。虽然与娘亲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苦苦度日,但安乐堂人们之间的亲情与友情,一直温暖着他的心。
姑姑和公公有点好吃的,总想着留给他,有块儿好的衣料,也会送给他一份,可以说他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张公公几乎天天给他带来宫中的奇闻轶事,娘亲在黑暗的烛火下,教自己读书写字,香儿姐给自己讲着家乡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有一次,香儿姐讲家乡人称“半仙”的故事。香儿姐幼时祖母病重,吐得血溅到父亲的身上。香儿姐的父亲听说邻村有一个相士甚为神奇,于是顶风冒雨去找相士给祖母算卦。相士一见香儿姐的父亲就胸有成竹地说,你是从东南方向来,想问你家中病人状况如何?仙儿姐的父亲惊诧至极,相士与自己从未相见,何以可知自己来的方向与目的。至此,香儿之父才相信人们为何喻此人为“半仙”了。
当时娘亲听后也甚为敬佩,是自己想了一会儿就解开了其中的谜底。原来当时刮着西北风,香儿的父亲顶风而来,所以背后不湿,此为东南方向来的根据。香儿姐的父亲身上有其祖母吐血所溅的血迹,再加其父面带焦虑,家中必有病人,才来算卦。娘亲和香儿姐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如月拨云散。夸犍儿尚小就如此聪明,以后必可成就大事。
在安乐堂的日子虽然艰辛,但苦中有乐。笑容时时漾在娘亲憔悴的脸上,家乡的山歌从娘亲的心中哼出,似潺潺的流水般,委婉,悦耳,动听。可是,从娘亲回到后宫后,虽然处处华丽富贵,天天锦衣玉食,父皇也经常来看望自己和娘亲,但犍儿总感到娘亲并不舒心,也不开心。每当父皇不在身边,娘亲每每都会夜半惊醒,惶恐地来到自己的身边,焦躁地抱着自己偷偷地流泪。看着娘亲在父皇面前强做的欢颜,犍儿心就在疼。巍峨宫殿,豪华的装修娘亲无有一个可以倾述衷肠之人,亲情和温情消失殆尽,代之而来的是虚伪的笑容和冷眼旁观。有时他真后悔,为什麽要回到内宫,为什么要认父皇,明明娘亲唯恐避之不及却偏偏回来了。复幔重帐密如暗室,他懂得娘亲的不安,懂得娘亲担忧。那天早晨,娘亲送孩儿走出宫门外,再转回娘亲就已病逝,不知是什么病?让活生生的娘亲抛下不舍的孩儿去了。
祐樘心又一次流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轻轻蠕动着喉头,硬生生把上升得酸涩死死的咽下,胸口传来沉沉的闷痛。他真想扑倒娘亲的灵前,放声大哭一场,倾诉孩儿的刻骨的思念呀!然而,他不能,不能乱了方寸。记得赵姑姑—再在对自己的叮咛:“犍儿,现在应该懂事了,要学会照顾和保护自己,否则,你死去的娘亲也不会放心的。”
夜色如墨轻拢着未央宫,纪淑妃灵前的两点烛火像磷火似的随风而动,幻化出影影绰绰森森的暗影。
一个身影飘飘而入,如鬼魅般邪佞。一件暗色披风拖曳于在地,暗色的丝帽绢丝罩面。她走到舒影的灵位前,敬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低着头,微闭着双目喃喃自语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走到祐樘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向火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在纸钱化灰的明灭处,祐樘朦胧看到了,一双在端午节上似曾相识的面庞。
褐衣人挨着祐樘坐在蒲团上,借着火光看着眼前这个仅有六岁的孩子,虽然骤临大变,却是那样的沉稳,如果不是悲之过甚,就是大智若愚。既有对淑妃教子有方的敬佩,又有为此子不可限量的将来感到可怕。
褐衣人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在祐樘的耳边温温说道:“祐樘,我是你的庶母,我与你母妃相见恨晚,心灵相通,情同姊妹。你的母妃最为疼爱你,庶母也是如此,以后你只有到玉庶母处,方可保你平安无虞,你母妃才可放心,否则你母妃也会死不瞑目的。”说完,拍了拍祐樘略带吃惊的小脸,匆匆离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方保平安无虞……,才可放心……,死不瞑目……
想起娘亲的莫名的病逝?想起几年来娘亲带着自已东躲西藏,想越娘亲谈昭和宫色变,想起当初父子相认时那位玉娘娘的灵牙利齿,心中—阵阵地发颤。
突的,阴风乍起,呼呼吹过,撼动着雕花的窗棂“吱吱”作响,殿外树影婆娑,殿内纱幔漫卷,烛光忽明忽暗,把吊在身前身后的白幔扭曲幻化成姿态诡异的噬人血肉的妖魔鬼怪,如同这大千世界,善良的、残暴的、恃宠而骄的、跋扈狂妄的、扑朔迷离、亦真亦幻,让他这个仅六岁的孩子,如何去辨别?
玉婕妤好像就是这个穿着怪异服饰的女子,她自称与母妃情同姐妹,可犍儿从她身上并未感受到那种舐犊情深,而是一种不可言冰冷之气,反倒是皇太后,那个慈祥疼爱自己的皇奶奶,确实是他想要在这看不清也猜不透的后宫里生存得唯一的靠山。
纪淑妃的葬礼刚刚结束,皇太后宫中的宫女凝心到各宫传达皇太后的口谕,皇子朱祐樘,可在清宁宫居住。哀家既可照顾皇子的生活,又可贻娱晚年,皇上也应允了。
贞儿听了太后的忽至的口谕,想起皇上让自己抚育祐樘的口谕,突至的变故,豁然间牵制出许许多多潜在心底的疑窦,如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罩上了心头。
淑妃之死是否与自己欲抚养祐樘有关,如果事如猜测,那么夺其子杀其母,这确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解释了。如果不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玉蔓去未央宫之后,是什么事情让淑妃抛下相依为命的幼子去自寻短见?皇太后突然要抚养祐樘又意味着什么?
贞儿端着一杯乌龙茶斜倚在贵妃榻上,心事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一滴两滴金黄色的茶水,浸入粉色的长裙里,顷刻之间晕染成点点殷红,如同喷溅的鲜血,灼人心神。
难道是玉蔓,是玉蔓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那张公公又是为何?
想到这儿,贞儿心中掠过了一道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让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心脏开始“咚咚”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律。贞儿闭目略微休息了片刻后,坐起身形,对站在一旁的寒絮道:“去请玉婕妤,本宫有话要问。”
寒絮从未听到过贞儿用“本宫”二字,乍然一听,心中微微一凛,躬身退出。
僻殿内玉蔓坐在楠丝木椅上静静地翻着手中的—本五代诗人李煜的诗集,两眼盯着方方整整汉字,心绪却随着太后懿旨传达而剪不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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