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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唯别而已矣 圣三角 云雨巫山枉断肠
听到南希的感叹, 白落羽眉头一皱,脸上掠过一阵疑惑。她轻轻抬起纤细的左手, 指尖微微颤抖着轻抚自己的左颊。
那里, 本应有着一道深痕的地方, 竟然光洁如新……
她霍然起身,来到镶着银色花朵的木框穿衣镜前,怔怔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竟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应有一道狰狞深沟的脸上,此时白润光滑,连毛孔都看不到一个。
她轻轻摇晃着脑袋,来回端详镜中的自己。讶然发现,与光滑白皙的脸颊正好相反, 颈间竟然多了一道新月状的淡粉色疤痕。
痕迹形状圆润规则,就如夜空中弯弯的一痕新月, 浮在肌理上, 粉粉嫩嫩, 倒像是故意纹上去的月亮刺青。
白落羽脑中迅速闪回那些如梦似幻的浮光掠影, 那是“她”——奈珈留下的咬痕。
白落羽回忆起那些旖旎缠绵的画面,“她”冰凉软糯的唇吻上她的唇的触感,那些轻羽点水的啄吻, 那些在近在耳边的呢喃细语。
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扫过一样, 激起一阵绵密的麻痒, 一抹绯红浮上双颊。
她望着镜子中新月状的咬痕, 长睫微垂, 秀眉下黑琉璃般乌亮的眼眸莹莹地闪了闪,痴痴地想:奈珈,你是奈珈。我记得的!
白落羽再次抬眸,觉得心底有个地方酸酸楚楚,眼神又温柔了几分。
她打量着镜中人,那确实是自己。只是眼角眉梢却像是退却了几分从前的圆润可爱,多了几分不属于自己的妩媚迷人。
眼睛依然是略显圆润的杏眼,只是眼尾处有了一个轻微斜飞的角度,与下眼睑的尾部微微泛起的粉红色相交,让眼神看去来朦胧迷离,多出几丝自己不曾有的娇媚风情来。
谁看到她都会认出她还是原来的白落羽,却又像是跟另一个梦幻迷离的的人脸重合了一样。就像网上把几个明星的脸部特征融合在一起的照片一样,既能认出一个人的脸,却又隐隐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白落羽望着自己的倒影,怔怔地出神。她在自己脸上搜索“小姐姐”那张清丽绝俗的脸的影子,却失落地发现,自己就算确实变好看了一点儿,也没有一分像她。
“好香!”南希凑到她身边嗅了嗅,一脸暧昧的质问:“白,你换了香水吗?”
白落羽眼神迷离地摇了摇头,举起袖子嗅了嗅,自言自语道:“是尼罗河花园的味道吧?”
“不是,是更好闻的味道,”南希闭着眼睛,皱眉思索,想要用她那业余调香师对美的通感能力,在脑中描摹一番这个味道带给她的灵感。
半晌,南希才期期艾艾地吐出了一个词汇,“嗯……高贵、诱惑、纯真、女人味……”
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应该是……在一个古老的国度,非常非常古老……那里有一位美丽的公主,长长的黑发,肤白胜雪,朱唇潋滟,穿一身红色的镶着宝石的嫁衣,站在雪山之巅……四周全是皑皑白雪……”
“雪峰顶上刮起了山岚,风摇曳着她缀着水晶的鲜红裙摆和一头如瀑黑发,耳畔有呼呼的风声和水晶碰撞的悦耳声响。她在风中凛然回头,乌发随着凌冽的寒风飘散,半遮住脸……恍惚间,一双眼眸如火似电,纯粹炽烈……”
南希张开眼睛,认真地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白落羽静静地立在镜子前,眼神迷离,心驰神往,好像奈珈就在眼前。
*
世界恢复了宁静,一如既往的上课、下课、交报告,一如既往的做饭、打工、同学聚会。
那些诡异离奇的遭遇,险象环生的处境,那些光怪陆离的人物,神秘莫测的表情,晦涩难懂的话语,像是奇幻故事里的经历,如今都与她再无交集了。
只是,白落羽发现,她生活中的一切微小的事物,都会让她瞬间想起那个人——奈珈。
偶尔看到长发女孩的背影,看到穿着红色衣裙的学生经过眼前,看到朋友闪闪亮亮的渐层水晶指甲,看到一只鸟儿啁啾着掠过枝头,甚至看到超市里成盒的草莓果,一罐平淡无奇的可口可乐。她都会凝神望着,出一小会儿神,忽而觉得一阵心悸,像有一只小鸟在心中雀跃,忽而又涌上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
有一天,教欧洲文学史的教授,在课上讲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诗,说他的诗韵律优美,以歌颂爱情为主,是欧洲的“诗圣”,随即话锋一带,与中国的古诗做对比,突然叫白落羽,让她用中文背一首中国韵律优美的古诗,给同学们感受一下中国的韵律。
白落羽怔愣愣地起身,想都没想,竟鬼使神差地吐出两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楚楚可怜,语带哀戚,像是在质问谁一样。教室里为之静默了一瞬。
她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两句不太对,赶忙接了另外一首:“墙头马上遥相望,一见识君即断肠。”读到“一见识君即断肠”时,奈珈的清丽容颜,临别轻吻在心中划过,诵完诗,眼睛里润润的,竟有些莹莹泪意。
不懂中文的各国同学听不出个所以然,听着韵律好,读得深情,竟痴痴地望着白落羽,对白落羽和神秘的东方文化面露神往。
一整个冬天,白落羽改变了很多。不知为何她舍弃了以前的穿衣风格,经常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发型也不怎么打理了,任由它们自在生长。
举止言行也与以前有所不同,少了小女孩的毛毛躁躁,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宁逸与优雅,几分诱人的女人味,还掺杂了复杂的凄楚落寞,不知像谁。
她在校园里一脸漠然地穿过人群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回头率也不自知。
一天晚上,白落羽翻着图书馆里借来的,关于各国蛇神信仰的文字,一阵睡意袭来,她朦胧入睡。在梦中,隐隐听到几声熟悉的啁啾,由远及近,声音逐渐转轻,像两只小鸟拌嘴一样在阳台上喁喁细语。
她缓缓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趿着鞋来到落地窗前。窗外,幽蓝天幕上满布璀璨寒星,阳台的围栏上蹲着两个圆滚硕大的背影。一个灰底白花,一个白底灰花。
那个身影,在她耸人听闻的短暂旅行里曾见过两次,在一个破旧的深山站台上,白落羽第一次看到它时,吓得惊恐万状。现在,不知为何,她竟很是平静地望着它们。
那两个身影背对着她,脸冲窗外,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听到白落羽的脚步声,它俩齐刷刷的回头,白脸的那一只依然鹰眼圆瞪,一脸威严。而第一次见的浅灰色那只,眼睛却是一睁一闭,看上去像睡眼惺忪,还从腋下伸出一只“手”掻了搔眼睑下的绒毛。
白落羽懵懵懂懂地想着:原来它们也是一对啊。
第二天醒来,白落羽披衣去窗外检视了一遍,阳台上一切如常,连一个羽毛的踪迹也没有,昨晚看到的景象不知是真是幻。
*
初春的校园里,长起了一簇簇艳红的郁金香。白落羽常常一个人带着一本书,坐在学校花丛的长椅上,一边喂鸽子一边望着那些随风摇曳的花朵发呆。
脑子里来来回回萦绕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
她俩在幽暗阴森的底下石室相遇的情景,女子隔着粼粼水波望着自己,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惊鸿一现的话语,清光映雪的笑容,那个在绚烂烟花下的初吻,月台上在大衣里拥住自己的温热身体,风姿凛然地站在工厂门前的身影,姝丽明艳的侧脸,一次一次将自己翼护在身后的样子……
以及,离别时那个迷离柔软的轻吻,颈间蚀骨灼心的剧痛……
她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楚,对着脚边低头啄米的鸽子,噘着嘴语带怨怒地叹了句:“撩完就跑,不娶何撩……”说完竟泪光潸然。
白落羽举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到南希正站在身前,双眉轻挑,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南希贼兮兮地坐到白落羽身旁:“告诉你一件事,棒球队的艾伦,我以前跟你说过吧。他已经爱你成痴了。据说,好几次看到你走过棒球场,都忘了击球。他已经跟朋友扬言,要找你参加派对,并向你告白。”
南希一脸兴奋,白落羽表情淡然。目光依然呆呆地望着鸽子,轻声笑笑,不置可否。
南希见她带来的惊人消息,白落羽竟然不甚感兴趣,满脸不解地问:“白,你回国以后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有魅力有女人味了,也变得……嗯……冷淡了,对一切都莫不关心了,怎么?在中国遇到什么事了吗?”
白落羽淡淡说道:“算是吧。”
南希难掩好奇,激动地问:“是不是艳遇?”
白落羽眼神迷离,想起那抹艳红身影,不禁心中一荡,随即又变成了一阵刺痛,她长睫微垂,轻咬下唇,怆然地答道:“算是吧……”
南希双眼圆瞪,八卦之魂被瞬间唤醒。急切地说:“我就知道。书上说只有爱情才能让人真正成熟,你看你一回来我就感觉到,你肯定是和什么人坠入爱河了!”
白落羽听着南希的话,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下意识地轻抚胸口,沉默不语。
南希追问道:“那个人呢?现在在哪儿?”
白落羽像被戳到伤心处,秀眉一皱,露出一个被抛弃的小奶猫的凄楚表情。
南希看在眼里,棕色眼珠轻转了转:“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塔罗占星超级神的。就在文森街,新西兰的神婆开的占卜店,算姻缘都说准。听说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女巫。”
又是女巫?白落羽一脸木然,任凭南希拉着离开了郁金香从的长椅。
白落羽被南希带领着,经过当地著名的“占卜一条街”。下午时光,街上人迹寥寥,一个又一个简易的占卜摊位却已经搭建好了。
占卜师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妇女,偶尔也可以看到男巫,他们面前的折叠桌上铺着一块红绒布,随意放着塔罗牌、蜡烛和水晶球之类的占卜道具。
这条街的尽头还耸立着一座古老的教堂,尖尖的穹顶高耸入云,像是能刺破天空一样。作为这条“占卜街”的背景,再合适不过。
白落羽曾经一直疑惑,为何在这个发达国家,科技如此先进的今天,一个繁华的城市里,人们竟会痴迷于玄学,沉迷占星闻卜和借助所谓的宇宙能量。
但当她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光怪离奇的遭遇,看到那些有异能的人连番上阵,各展神通,你来我往,以及真实发生在自己脸上的“神迹”,今天,当她看到这一街的“怪力乱神”,“玄之又玄”还有什么疑惑的。她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换一种全新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科学的终极是神学。神在科学的每一扇门背后等待着世人。这句话,不期然间,在白落羽脑中浮现。
南希带着白落羽目不斜视地疾步走过那些随意搭建在路边的简易占星店,向尽头的一个胡同里一拐,几步就停在了一个小店门前。
白落羽抬眸望去,整栋建筑有一些复古的维多利亚风格,墙体成灰白色,错落开设着几家小店。
她们面前的这爿小店的墙上挂着一个招牌,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描述,只绘着一只铬蓝色镀黑边的美丽燕尾蝶图案。
蝴蝶双翅上的颜色,蓝得像矢车菊又像一汪深邃的海水,让白落羽心中莫名一动。
蝴蝶可以在蛹中重组身体,破茧而出,象征着轮回、灵魂的解脱、神的消息,以及——重获新生。白落羽痴痴地想……
店铺里的装潢跟白落羽想象的占星店大相径庭,并没有印象中阴森神秘的妖氛鬼气。相反,窗明几净,一派居家的温馨整洁。
神婆是一位中年女性,有着明显的凯尔特人特征,一头卷曲迷人的红发,绿色的虹膜美丽深邃,像海水的一种渐变色。
神婆在白落羽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后,双手交叠在铺着深紫色绸布的圆桌上,用一种别有深意的深沉眼神盯着白落羽端详了很久,少见的绿色瞳眸深处,闪着探究和好奇的光。
进门就被完全忽略的南希被冷凝的气氛慑住,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空气都为之凝固了一瞬,红发神婆才移开了视线。
她用听不出口音的英语冲着白落羽问她想要分析什么的发展趋势。南希和白落羽都在心中啧啧称奇,她竟然可以看穿谁是带着问题来的。
南希嘴角勾起一个暧昧的笑,嘴快地说:“想要咨询恋爱运势。”
神婆却一瞬不瞬地望着白落羽,示意她给出答案。
白落羽怔怔地没有说话。红发神婆给出建议:“我建议你应该探索一下你身处的环境,以及——你自己。”
她墨绿色的双瞳对上白落羽黑水晶一样的翦水秋瞳,像是从中得到了答案。悠悠起身,在小窗下的水缸里捞出用艾叶水浸泡的水晶球。
她将水晶球放在圆桌中央,仿佛把水晶球当做一个透镜在观察白落羽,又仿佛只是关注着水晶球中央的冰裂和棉絮,好像那里真的能出现什么幻象,启迪未知。
白落羽和南希对视了一眼,觉得这画面就如魔幻电影里会出现的水晶球占卜场景一样,透着魔法和神秘的气息,都屏息凝神,表情紧张。
半晌,神婆好像已经等到了幻象出现,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幽幽开口。
“无尽的贪婪、欲望,就像黏在蜜糖上面的蚂蚁,遍布在你的全身。”
她抬起右手,食指骨节勾起,从白落羽的额头向下一划,再次强调,“遍布全身。”
白落羽心中一凛,秀眉微蹙,心想:贪婪?欲望?她是在说我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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