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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调息片刻,恢复一点精力之后便开始艰难地朝坡上爬去,方才趴着的地方已是一汪血水。前胸后背的皮肉被生生撕掉,刚开始还钻心一般痛,到后来却麻木了,只感觉茅草触碰之处酥痒得很,风一过又彻骨寒凉。
这堤坡平日瞧着并不甚高,今日怎么就没个尽头了?
朱富贵紧紧抓住一把茅草,就着一个洼地停下来喘息。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晕晕乎乎的,思维缓慢渴睡得很。他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永远醒不来,于是咬了咬舌尖,一丝模糊的腥甜与疼痛令脑袋清醒了许多。
河堤那边没有大动静,说明妖道还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呵呵,妖道非道,黄狗非狗,这一场大战还真是令人期待呢!江哥儿这小子除了身子骨弱点,其实还真有几分像神子。过目不忘聪慧如妖,虽然耐力差点,但偶尔爆发出来的力量也吓人一跳。有自己这个殿堂跑前跑后,再配上一条深不可测的大黄狗做贴身保镖,配置也够豪华的了!
等等,一个曾经被忽略的疑惑突然钻出脑海,朱富贵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抓住了一线烛光,皱起眉头努力思考起来。
这小子出生在神子降临日的两月前,自己听梅姑说起过记载生辰的纸条,也探访过当初最早见到婴儿的一批人,都说他肥肥大大绝对是出生两个月以上。可是除了梅姑还有谁见过那张纸条?包裹婴儿的旧衣裳再破再脏也是个念想,怎么可能随便丢掉?大部分初生儿确实皱皱巴巴,可如果神之子与凡夫俗子不同,像哪吒一出生就能够走路说话,那么别说像两个月婴儿,像两岁的小儿都不奇怪。有没有可能大黄本是一条普通土狗,之后变异成哮天犬正是为了守护神子。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能解释通了。
朱富贵咧开嘴呵呵傻笑,冲着远处沙洲黑魆魆的树林竖起了大拇指。
未雨绸缪,伏线千里,梅姑妈,您老人家实在是高!
年轻道人先是落到江堤的平台之上,往前疾跨三步就着那股冲力在平台边缘一蹬,身子再次扑入空中,双臂展开如同鸟儿一般转了半个圈子掠向江中小舟。百忙之中他还瞥了一眼正稳步下行的高功道人,心中暗自得意。这一手凤翔九天使得圆转如意,大大超越平时水准,要是入了高功法眼,提携一下受用无穷呀!
小舟之上,少年仰起头呆呆望着。
伴随“咔嚓”一声炸响,船头猛地一沉船尾翘起,厚实的杉木板塌裂,大黄狗箭一般窜向空中。
“黄龙盖顶拭乾坤,脚踏祥云扫千军!”
年轻道士一声清咤宛若鹤鸣,手里拂尘一扬根根丝线炸开如钢针,仿佛一朵盛开的硕大菊花凌空打下。这拂尘能破高手附体罡气,何况一条土狗?
他这一番买弄果然起了作用,高功道人驻足望向江心。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狗爪穿过拂尘浑若无物,搭在年轻道士颈上往下一抓。道士一惊顿时手舞足蹈,那条狗顺势而上竟然骑上了他的身子,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
数秒之间风云突变,一人一狗坠落江中。“嘭”一声水花四溅,不一会儿丝丝血痕随着水花一圈圈漾开,不绝于缕。
微风拂过,四野无声,人与狗俱不见踪影。
“孽畜,敢尔!”
高功道人身形一晃原地消失,再现身已是在十丈外的江边,吐声呵斥。其言涩滞顿挫,其音苍老重浊,如石碾青苔钢锉锯木。音浪像波纹一样沿河道传播,一时间满川俱回荡着“孽畜,孽畜……敢尔,敢尔……!”
江面波澜不惊,血水染红了一丈方圆,月光下如青绫之上浸洇开一处小小墨团。少年趴在船头用手拍打着水面,带着哭音喊:“大黄,大黄快出来,大黄……”
高功道人隔绝红尘修炼多年,道心坚毅,眼下却起了疑惑。这妖兽大不寻常,气息堂堂正正,除去一点点精怪妖味之外,其精纯与光明竟然胜过了烈日骄阳。
夏夜的河面水汽蒸腾,若遇上无风天气气温剧降,常常会形成一川浓雾。风乍起乍息,十米方圆的水汽袅袅升腾,凝而不散,如轻纱一般把小舟裹在其中。水汽渐密,小舟变得影影绰绰;雾渐浓厚,迅速沿河扩散。
技只此尔?
高功道人静静看着,心里冷笑。
他虽然隔绝红尘却并不古板,不需要知道水汽蒸发遇冷凝结成雾,遽冷结晶成霜,饱和凝结化雨,只需要知道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得多!一块琉璃,制造它需要繁复的工艺,打碎则只需要半截砖头。
任你万般幻象千般伎俩,我只一声断喝!
破!破!破!
这三声“破”有如三柄重锤砸向江心,水面顿时浮现出一个个小漩涡,一尾尾鱼或翻了肚皮漂浮或侧偏着身子团团乱转,无力地拍打着水花。雾气扭曲着四散,逐渐显露出少年茫然的脸。他似乎被这三声断喝吓了一跳,恼火地瞪了高功道人一眼,依旧低下头焦急地冲着河面呼唤。
虽然破去了雾障,高功道人还是有点郁闷。这三声断喝玄音里真气充沛,蕴含精神之力,绝非普通高手可以抵挡。现在非但没有逼出妖狗,连那个小屁孩都行若无事,只震晕了一河的鱼。
水流渐急,风再起。
远处隐隐有“轰隆隆”的声响传来,若四方云动,万马奔腾,又似天风吹过,万壑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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