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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说:“绍元,你也过去,他们……”
左绍元当即一弯腰:“您多保重。”说完,却好似犹豫了一下。
叶清桓并没有忽略这细微的神色变化,但也没做回应,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才若无其事般继续说道:“但妖兽奸狡,亦可能声东击西,其他几个方向也不可轻忽。除左氏外,我不知在座其他各家所长,还请……”
他没说完,突然有人打断道:“刚才的地动是那些妖兽……不对,还有那东西弄出来的,是不是?!”
那人正是黑暗中被影子怪物第一个击伤了的倒霉鬼,他肋下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十分吓人,但显然,失血过多没能让他的思绪混乱,此时好似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满面的狐疑配上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显得很是狰狞。
曲蔓听此一问,环视了一圈,发现在场诸人中自己最有发言权,便谨慎地迟疑道:“……郎兄所言亦不无可能,但也应当和阵法破碎有关。”
那人像是听到了哄孩子的谎话,顶着满脸冷汗十分不屑地嗤笑起来:“呸!还不是一样!大阵几千年都没出过岔子,今天却一转眼就被破了,那样的怪物,你们谁能打得过?啊?还有你——”他指着叶清桓,怒色渐生:“你算什么东西,就敢来指手画脚让我们去送死!”
他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恐惧,语气却愈发忿恨:“你们都看到左家那些人的反应了!那是去迎击吗?我呸!那是送死!”
他喘息着把“送死”这个字眼狠狠重复了好几遍,恨道:“好啊!让我们全去送死,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高人好趁机逃命是不是?!我告诉你,别做梦了!老子才不答应!”
姜云舒只觉快要被这人的唾沫星子喷到眼前来了,顿时十分呕得慌,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屋子里的光线跟着一晃。
而其他人也像是被他的高谈阔论惊呆了,一时间竟没一个人接话,屋子里就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而就在这片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极轻的金玉碰撞似的响声。
叶清桓轻轻瞥了一眼雁行握剑的手,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了句:“邪气已经散了,可以燃灯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气氛总算略略和缓了少许。雁行强迫自己把气得发抖的手从剑柄上移开,那酷似黄鼠狼的中年修士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没多说,反而很是殷勤地依言弹了几盏火过去,将犀角灯重新燃起来,这才上前几步,圆场般笑道:“郎兄多虑了,这两位都是清……”
他或许想历数一下清玄宫多年来除魔卫道的功绩来让人安心,可话还没说出口,突然愣住了。
一脸血的曲蔓诧异地跟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顿时“咦”了一声:“这是?”
她和黄鼠狼修士一样,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个被她当作摆设的清玄宫女弟子垂下的手里竟然一直捏着一蓬余烬般暗红色的火焰。
南溟火衍生自太阴真火,虽然其性至阴,但却并非邪祟,反而因为集天地造化灵性,所以不惧阴邪之物。
然而就算如此,以姜云舒如今的修为,凭借心火抵御邪气这么久已经十分吃力,她便不再逞强,从善如流地抖了抖手腕,把南溟火收了回去。
一直笼罩在屋子里的不祥似的暗光倏然散去,犀角灯的清辉重新明亮起来。
叶清桓偏过脸去,仔仔细细地辨察了一番姜云舒的气色,见她确实未显疲色,这才重新抬头,刚打算开口,却忽然一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又把黄鼠狼兄没来得及说完的圆场给堵了回去。
姓郎的修士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与自己说话,没等他回答,叶清桓就又漠然讥讽道:“你大呼小叫这么半天,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去逃命,而是为了让我哄你吃糖么?”
姜云舒一怔,好似想起了什么,隐隐流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
而被讥讽的人则满脸涨红,怒喝一声,活像要扑上来拼命,可惜因为身上带伤,动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慢了一线,让身边的人给拦住了。
黄鼠狼修士左右看看,实在不知怎么办好了,只得一甩袖子,摇头叹气地退了回去谁也不理了。
雁行这惯常收拾烂摊子的此时才出手,他先虚按住叶清桓,随后不紧不慢地打起了官腔:“在座皆是人杰,早该知道,修者掠取天地灵元为己用,难免减苍生福泽,故而天下有难之时,我辈更当以性命还报。如今正是如此时机,还请各位同道中人与我等共守此城,以保城中黎民。”
这场面话说得实在太过正气凛然,就好像方才被人一句话气得差点刀兵相向的根本不是他似的,一时间连心有怨言的人都没找出来合适的词反驳。
好在刚说完这几句,雁行自己先笑了,他素来面冷,难得在人前笑一笑居然让观者生出了一点春风化雨似的错觉。就见他微微摇了摇头,淡淡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我皆未升仙,难免心存忧怖,何况还需挂怀家中亲人道侣,若是实在舍不下,便请趁此时自做打算罢。”
“道友的意思是……”
底下立刻有人犹豫地出了声。
姜云舒不由皱了皱眉毛,她虽不喜欢雁行,但却从来没敢小视过他,也不知他此时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些动摇人心的话来。她暗中觑了觑叶清桓的神色,却见他八风不动,似乎早有考量,她心里就隐隐觉出了点不对劲来。
正在此时,雁行已经又循循善诱道:“……不瞒诸位,我亦有私心,方才我已传讯师门及停云城、太虚门等处求援,只是如今妖兽来势汹汹,不知还有多少诡异法门已经备下,只怕灵讯未必能够如期传达,若有哪位道友打算趋吉避凶离开此地,还请前往这几处通传一声消息,莫要令我等困守无援,在下先行谢过了!”
这话就好听多了,赫然把心存恐惧而临阵脱逃的一干人等美化成了突围求援的义士,堂中众人终于开始出现了少许骚动,像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方才一直叫嚣得最厉害的郎姓修士还没说话,扶着他的人却先开了口:“不知真人觉得最宜向哪处求援……”
他话音有些底气不足,似乎怕被人鄙弃似的。
可这会儿人心浮动,并没有谁跳出来指责他,连十句里也说不出一句好话的叶清桓都没出声。
稍顿了片刻,雁行叹道:“清玄宫虽是在下师门,可惜远水不解近渴,最近处当属停云城,若道友能代为求援,在下不胜感激。”
“只是……”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此事也并非毫无风险,若还有愿去求援的道友……”
厅中有几人——甚至还有左家的修士在内,终于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纷纷表示愿意送上这份举手之劳的人情。
话已至此,本已不需多说,但雁行居然还煞有介事地依次向准备离开的人道了别,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了。
短暂而滑稽的散场过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稀稀拉拉十来个人。
好在除了清玄宫三人与左家的两个筑基修士以外,宁苍城几大家族还剩下了五位家主未曾离开。
见雁行春风和煦似的看过来,曲蔓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虽然顾念家中,但正如真人所言,我曲氏子弟数千年来生长于此地,受此地灵脉、乃至世代城中百姓恩惠、供养,怎可在危急时仓皇逃生!”
自有其他几人连连称是。
令人诧异的是,姓郎的修士居然并没有走,他觉出旁人疑惑的目光,刚白下来的脸又涨红起来,按着肋下伤口啐道:“他娘的老子是怕死,更不愿意被谁哄去送命,但也没有外人留下来为了老百姓拼命,老子却自个儿先跑了的道理!”
叶清桓显然也没料到这人居然还有点令人难以评价的气节,一时语塞,然而不过须臾,他便回过神来:“请各位集合家中结丹与筑基后期同道,往东西南三个方向查看,如今距离破阵不过盏茶光景,城墙上有阴刻符阵,妖兽未必能够入城,此后也还请诸位尽力将其阻于城外。”
至此还与之前的交代没有什么差别,可下一句话却古怪了起来:“其余低阶修士则去城中巡查漏网妖兽并通知城中住户,务必在破晓之前将人集结完毕,届时护送百姓突围。”
曲蔓讶道:“不是要守城?”
姜云舒不知为何心头一跳,果然,就见叶清桓漠然地牵了牵嘴角,而补上解释的却是雁行,他那副清正严肃的皮相像是裂开了条口子似的,渗出里头的戾气来,似笑非笑道:“要是不这么说,怎么能辨得出谁是真心留下,谁又是碍于面子。”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又怎么能让那些懦夫心甘情愿地去做诱饵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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