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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明忽暗(连队自发电,电压不稳),看不清人。渐渐发现,大房子里的人还真不少,地上床上,姿态各异,神情各异,语言各异。室内空气极度浑浊,烟熏火燎,气味呛人,刺激性极强,顿感呼吸困难,并且还充斥着夹杂着旱烟的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房子的南北两墙边是用木棍木板搭建的通铺,通铺分上下两层,木板即是铺板,上面有一些草,草上铺的是炕席,下一层是可烧的火炕,叫炕,叫铺都可以。炕的里边可以看到一些行李卷,就是说,这里早来的住宿者已占据了“有利地形”安排就绪了。两排通铺的之间的通道有一个用硕大的汽油桶改装的炉子,炉子很旺,窜着火苗。炉子、烟筒的附近周围,鳞次栉比的全是鞋垫儿和棉胶鞋,千式百样。怪不得屋里五味飘逸,气味浓烈,刺激串鼻。这时,那位大汉跑前跑后地张罗着,一会招呼大家把行李放在炕上,安排铺位,一会招呼大家去吃晚饭。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一连的连长,名叫张大河。

    食堂里没有椅子。晚饭吃的是馒头、炖菜,张hong堡吃得很香,因为这比家里吃的好多了。

    “哎,大宝,不是说北大荒挺艰苦的吗?没想到吃的还这样好!”二狗吃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张张hong堡。

    “吃得好有啥不好?吃着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以后在这儿咱们都不许叫小名!”张hong堡小声但很严厉的对着二狗说。

    “小名咋啦?毛病!”二狗明知自己不对了,但是却依旧嘴硬。

    可能是基于北大荒很艰苦的印象,这样的饭菜倒是也让张hong堡感觉到了奢侈,他心中暗暗地知足,像是进了天堂一样知足。

    第二天晚上,全分场开欢迎 “知青”大会。两百左右刚来的北京“知青”和鸡西煤矿“知青”都来到青年食堂。欢迎会的最后是连长张大河讲话。他神采飞扬地憧憬着的未来,是这样的:

    “……你们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送来的革命小将啊,世界是你们的,北大荒是你们的。你们都看到了,北京的革命小将源源不断地来了,以后北京走空啦,房子都平掉,也种上庄稼。全国所有的城市都种庄稼,这叫消灭城乡差别,工农差别。哪都是大寨田。再过些年,青年们都在这里安了家,我们的红砖房要盖二、三十栋。别看我们现在就四栋砖房。

    以后我们还要盖很大、很大的招待所。到时候青年的父母来探亲,就住招待所。那招待所的炕盘得大大的,还得分男女。城市人讲究,男女不能混住。男的住一大间,女的住一大间。火炕烧得热热的,烙屁股,那才是享福哪。

    我们这个分场到时候会有酒厂、磨面厂、榨油厂,我们还要做豆腐,还要做粉条子,分场里也要养很多猪。冬天杀了慢慢吃。嘿,数九严冬蹲在炕头上吃粉条子炖肉喝酒。现在分场里才有几百只羊,以后要养几千只羊鸡鸭鹅,家禽、牲口养得多,我们才有粪肥嘛。种庄稼就得上粪,那才有劲长庄稼。对了,还要养鱼。分场附近的泡子(湖)都撒上鱼苗。哈,那时我们这里就成了鱼米之乡嘛。

    夏秋忙活完了,大丰收了,冬天好好吃,养身体。来年春天再跟老天爷要粮去。毛主席他老人家说“以粮为纲”,我们要多种粮食。粮食越多越不嫌多,粮越多,我们越富有!哎呀,到那时…也就是十几年后,我们就能提前进入共产主义。帝修反知道了就气死了。他们气死了正好,那里的人们也向我们中国人民学习,种大寨田,过共产主义好日子……”

    会场里气氛热烈,烟雾缭绕,气味刺鼻,知青中不时地传来恶作剧的笑声,张扬着“大家庭”的热闹和温暖……

    食堂外有几处昏暗的灯光,落光叶子的树枝在寒冷的风中摇晃。显得非常空旷和寂静……

    这是一个放晴的天,阳光照在地上不太厚的白雪,天空显得格外亮。虽然比较冷,但是大家的心情因为天气的晴朗和空气的清爽而一下子好起来!张hong堡这时才看清分场的面貌,平整的沙石路,路两旁栽的榆树、杨树已经长得比较高了。分场的连部、食堂、小商店是砖房,几排土坯家属房,冒着炊烟。远处的很长的一排家属烧柴大草垛比房子还高。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真正的天高地阔啊!张hong堡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在这块辽阔的黑土地上施展自我,早日出人头地!

    也不知这场雪是不是北大荒的第一场雪?才刚进十一月份,地就已经冻了。知青们政治学习没几天,就说是因为天气原因,大雪将至,需要抢收苞米、大豆。

    “就这么冷的天儿还下地干活去?”

    “就是,还不得冻死?”

    “冷?听连长说往后还有比这还冷的呢,这才到哪儿啊。”

    “你以为馒头、炖菜是白吃的?!”

    “白吃怎么啦?这是什么破饭啊?都没法往下咽!”

    ……

    宿舍里住着北京、天津和鸡西的知青,但是这样的话题还是能说到一起的。北大荒的地太广阔了,一条垅长五六里,好几天都干不到头。

    每天坐着由东方红5号拖拉机拉着的雪爬犁下到大田里,先用镰刀把玉米棵子放倒,拢成堆,过了几个星期又从雪堆里刨出来,专门往下掰苞米。

    “为啥不直接把苞米收了?”张hong堡觉得这种收获的方法很不符合逻辑。

    “这简直是自找活儿干,生怕咱们知青闲着。”二狗子发着牢骚。

    比起收苞米来,割黄豆就受罪多了。那豆角和黄豆棵子不但把手扎得生疼,甚至扎得鲜血淋漓都是常有的事儿。最要命的,是清早早起,地上都冻了一层的薄冰,到中午的时候冰化了,地里变得连泥带水的很泥泞,那个时候棉鞋和袜子就都湿透了。午饭通常有人送到地头,馒头装在一米多长的大萝筐里,上头盖着厚厚的棉被子,油渍斑斑,脏得发了黑的。馒头拿到手里,吃第三口就硬了,一般的是白菜土豆或萝卜白菜,偶尔一锅里有几片白肉。

    太阳稍微一偏西,就能感觉鞋和袜子就冻在一起了,脚趾头钻心的疼,尤其是太阳落山之后就特别的冷,就盼着收工回去换棉鞋。可是天都大黑了还不收工!割黄豆一垄最短的也有两、三千米,长的有五千米,一眼望不到头,且割不到头呢。虽然担任排长,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张hong堡也和大家干一样的活。有时候,张hong堡都没有勇气抬起头看前面有多远,也不愿意看旁边因为愁和累而坐在地里无望的大哭的同伴,他知道,只要一停下来注意他们,自己就会跟着掉眼泪,他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他只是在用手碰黄豆棵子的时候尽量避开扎手的豆角,只是一个劲儿的弯着腰,撅着屁股,不停的挥动着手里的镰刀,心无杂念地向前!向前!他知道这样的苦累才刚刚开始,自己只能偷偷抹去眼泪,挺起腰杆接着干!这时候,先前咬着牙忍受着脚趾头钻心的疼痛,似乎是减轻了。大概也是麻木了吧,反正,对于为啥能减轻疼痛,张hong堡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最糟糕的是下雪的时候,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落到身上就被汗水融化了,衣服都湿透了。等到下午气温下降,衣服外面挂上一层冰,像披了铁甲一样,浑身冷得发抖。

    一天收工的路上,大家挤坐在爬犁上,突然坐在前面的猛的有人叫起来“狼!快看,狼!”张hong堡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白茫茫的旷野中,离他们几十米远的雪地里坐着一条灰色的大狼,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他们。这条灰狼本身并没有像带给知青们的惊慌那样的恐惧,它只是定定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爬犁和爬犁上的人们。张hong堡忽然同情起这条狼来,从大狼的神态中他感觉到了它的寂寞,饥饿和孤独,也蓦地感受到这片荒野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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