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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我已经戒烟三年了,当天晚上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直抽到天亮,我想了很多,先是觉得这辈子活得太窝囊。我铭记父亲的教诲,听党的话,认认真真做人,踏踏实实教书,却是生不逢时,处处碰壁。想起那个年代,心都在滴血啊!我心里有爱,却不敢爱,心里有恨,也不敢恨,甚至不敢面对镜子里真实的自己。我怕,我尽力逃避,从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当了十几年‘运动员’,可谓人生百味都尝过了,我现在都不清楚那些凄苦的日子是怎么捱过来的。也许是命运使然,在我举目无亲、贫困潦倒的时候,你师母来到我跟前,才使我冰冷的心渐渐温暖起来,在她的鼓励下,我原来平淡晦暗的日子逐渐有了些许色彩和音符。这大概是老天对我的眷顾。”
李若愚接着说:“我教了那么多学生,成千上万的,像你我这样能相互往来,倾心交谈,成为忘年交的却是少之又少。也因为你们遇到了那个特殊的年代,饱受折磨,所以你们给我留下的印象就特别深。就说你们班这几个人物吧,都是我的学生,我教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可学生听的时候,理解却大相径庭,所以才有了尹松这样走上殊途的,也有像大孬这样混世的。作为老师,真正希望他教出来的学生都能像浩楠、辛弦和你这样,为社会做出贡献。这才是老师真正的满足。人生总有遗憾啊!你曾说我是改变你人生轨迹的人,这个说法不妥,老师应该是你人生道路上一个搬道岔的人。”
顾罡韬握住李若愚的手:“老师,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名人语录: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于在众人之中识得那些善良、纯洁的灵魂,莫过于把它们的形象保存于心里,并且生活在它们的信任之中。老师,我们的关系也超出了师生关系的界域,成了忘年交,朋友之间是要相互帮助的,我曾经接受过你的帮助,现在您的学生情况好了,也有能力帮助朋友了,希望您不要拒绝我。”
顾罡韬说着拿出三万元现金:“您既然不愿住院,我想我还是不勉强您的好,但是请您把这些钱收下,钱不多,还能救救急,过几天我会再送些钱来。”
李若愚望着顾罡韬说:“罡韬,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变性质。”
李若愚叹了一口气抱怨道:“我又看到了你小时候的影子,犟起来像头牛犊,好吧,我收下就是了。”
顾罡韬想起刚才关于佛教的谈话,问道:“老师,您说一个人非要看破红尘之后才皈依佛吗?”
李若愚思考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红尘’二字并不是佛学的名词,而是出于中国古典文学,它的意思是形容飞扬的尘埃,或是繁华的生活景象。看破红尘这句话亦非佛家专用,而是来源于中国古代的文学家,他们受到道家自然无为的影响,以及后来隐遁之士厌倦官场的虚幻富贵,向往田园生活而经常使用的词汇。所以,看破红尘就是从繁华生活隐退到自由、简朴、自然的田园生活中去。”
顾罡韬点头,他想起了柳茗,于是又问:“那么缘分呢?人和人之间交往的长短深浅,是不是都是缘分决定的?”
“按佛教的说法正是如此。”李老师喘息一阵,说道,“一个人能不能修成正果,要靠缘分,缘分不到,一切都是枉然。人和人之间,人和物之间,相识相见,都是缘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尽了,路也就尽了,所以佛教还讲究随缘。”
顾罡韬又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缘分、随缘……”
未待他再次发问,李若愚突然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痛苦地捂住肚子,呼吸急促。
顾罡韬急忙扶住问道:“老师,您是不是很疼?”
李若愚喘息着说:“像、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搅乱了,晚期癌症的痛苦真是难以形容,我真想让你给我使点魔法,早点了结算了!”
顾罡韬用毛巾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老师,除了这个我帮不了您,别的我都会尽力去做,我可以把师母养老送终,也可以尽我的力量帮助你们的孩子。”
“罡韬,我真的活不久了,能最后见你一面,我很欣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走后不要瞎折腾,就这百八十斤了,弄辆车往火葬场一送,一股烟就飘走了。要是有缘,我们下辈子还做朋友。”
顾罡韬握住老师的手,早已经泪眼模糊:“老师,别说了!”
第二天,顾罡韬还是将李若愚强行送到了医院。躺在病床上的李若愚显得那么瘦小,打点滴的右臂软绵绵地探出,身子纹丝不动,给人的印象是他会不会就这样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一个月以后,在李若愚的追悼会上,顾罡韬再次清楚地忆起老师曾经说过的一段话:人的归宿就像一座耸立的大山,瞅着山顶往上爬,心里会觉得很高兴,但一旦攀上山顶,俯身一看,你便会发现,下坡路就在眼前,路走到尽头,就瞧见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