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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斋里一片死寂,仿佛一池冰冻的止水,禁固了温玉嫦主仆的动作、思维乃至呼吸。她们怔怔地看着沙漏滴嗒,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待焦急而沉默。
“乔嬷嬷回来了。”
听到下人的喊声,温玉嫦如死水般的脸庞浮现出焦虑的红晕,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从床上跳下来,趿着鞋就往外跑,边跑边问:“人呢?她人在哪里?”
“乔嬷嬷去茅房了,二奶奶稍等一会儿。”
“讨厌,烦人,真是懒人屎尿多。”温玉嫦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恶俗而真实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么自然而直接。
乔嬷嬷是温家陪嫁的管事婆子,温玉嫦房中的大事小情都归她料理。得知温玉嫦莫名其妙怀孕之后,奶娘把乔嬷嬷请过来商量。乔嬷嬷详细问了温玉嫦的情况,也没了主意,决定回温顺侯府问计,让温家人帮忙想办法。
听说乔嬷嬷回来了,温玉嫦急不可待,恨不得马上知道温家要怎么处理这件事。那场祸事损失最大的是温家,她做为始作恿者之一,又是罪魁祸首,就成了温家的弃子。自被禁足之后,她再也没有温家任何消息,就象互不往来一样。
“怎么还不来?掉粪坑里了?”温玉嫦急得直跺脚。
“来了来了,二奶奶急什么?”乔嬷嬷边整理衣裙边一溜小跑进来,扫了温玉嫦一眼,无奈叹气,说:“二奶奶就是性急,关键的时候稳不住阵脚,这一点你可不如六小姐,连贤妃娘娘、老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这么说你。”
乔嬷嬷是温顺侯夫人黄氏的陪嫁丫头,自幼伺候黄氏,几十年忠心耿耿,在温家很有体面。别说温玉嫦,就连温玉嫦的父母辈都敬重她几分。
“你……”温玉嫦听说这些人都认为她不如温玉娥,恨得直咬牙,很想大闹一场,发泄心中的郁闷,可想到自己肚子里平白生出的孩子,就什么心思也没了。
奶娘扶着温玉嫦坐下,问:“乔嬷嬷,老侯爷和老夫人怎么说?”
“快说,他们怎么说?”温玉嫦抓紧奶娘的手,指甲抠进肉里,渗出血渍。
“老侯爷有客,老奴只告诉了老夫人和世子夫人,她们又惊又急,让我先回来,告诉二奶奶稳住心神,跟老侯爷商量商量再答复,最晚明天就有消息了。”
“还要等到明天,我……”
“二奶奶别慌,听老夫人的意思,这孩子是要留下的,头一胎打掉,以后怕不好怀了。”乔嬷嬷停顿片刻,又说:“侯爷有庶出的长子长女,还有嫡女,身边的狐狸精又那么多,所以说不管男女,二奶奶一定把这孩子生下来。”
奶娘点了点头,又忧心叹气,说:“二奶奶只有新嫁过来那几晚和侯爷同房了,那时候要怀上,到现在应该快四个月了,可现在这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平北侯府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侯爷也是机警人,这事能瞒得住吗?”
“侯爷这几个月一直在京郊大营练兵,就回来过两次,每次都匆匆忙忙。二奶奶怀了孩子,怕小人算计,不敢声张,也说得通。”
“可孩子不到四个月和不到两个月不一样呀!有……”
“老夫人的意思是……”乔嬷嬷把奶娘和温玉嫦叫到一处,低声嘀咕。
听完乔嬷嬷的话,奶娘连连点头,面露喜色,温玉嫦则面色青白,双手不由自主哆嗦。乔嬷嬷和奶娘都说没事,可温玉嫦很害怕,那毕竟是她的命呀!
一个丫头兴冲冲跑进来,说:“二奶奶,奴婢听鸣泉居的嬷嬷说侯爷回来。”
温玉嫦快步迎过来,抬手给了丫头一个耳光,沉着脸斥骂:“死娼妇,侯爷回来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我告诉你,想三想四也要看我抬举不抬举你。”
丫头脸上暴起五道红痕,微微一怔,立即反映过来,慌忙跪倒,捂着脸饮泣哭诉,“二奶奶,奴婢、奴婢没有那个想法,求二奶奶明鉴,求奶奶……”
没等温玉嫦说话,奶娘就冷哼一声,火上浇油,“要说别人没那想法,我信,要说你珠花没那想法,谁信哪?你娘不就仗着模样标致些,先想着爬老侯爷的床,又想着爬世子爷的床,最后不是拉出去配了个小子吗?哼!”
听人说到她娘,珠花不再哭泣,布满委屈的脸庞闪过几丝狠厉。她依旧跪在地上,向温玉嫦哀求告饶,清冷的目光在温玉嫦的肚子上打转。
乔嬷嬷扫了温玉嫦一眼,又瞪了奶娘一眼,暗自叹息。怀了孕的女人脾气会变坏,情绪也不稳定,这是正常反映,可温玉嫦的变化却让她忧心。本来心里的成算比起温家其他小姐就差,再加上一个不懂事的奶娘,能不让人操心吗?
陪嫁这些漂亮的丫头过来不就是为固宠吗?不就是想把男人拴在自己身边吗?肥水不流处人田,不给这些丫头机会,难道要把男人拱手让给别人?丫头的卖身契和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攥着,还怕她们翻天不成?
“珠花,快起来,二奶奶知道你一片忠心。”乔嬷嬷忙打圆场。
“多谢二奶奶,多谢乔嬷嬷。”珠花又抽泣几声,才慢腾腾起来。
温玉嫦狠狠瞪了丫头一眼,冷哼一声,向卧房走去。突然怀上了一个不知道父亲为何人的孩子,扰乱了她全部的心神,乔嬷嬷说的方法可用,但那是拿她的命在赌。萧家能看不出端倪吗?本来就是很冒险的事,哪里能做得天衣无缝?
自己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哪里还有心情想固宠的事?一想到这些佻佻俏俏的女人盯着她的男人,她就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把她们都扒皮抽筋。
明天温家才能有消息,还要等上几个时辰,平生以来,她第一次体尝度日如年的煎熬,那是一种心力憔悴的等待,好象永远没有尽头。
……
鸣泉居的暖阁里,摆设物件稀少,装饰简约雅致。临窗有一架凉榻,晶莹的冰块氤氲着沥沥白气,两只浑厚硕大的陶瓷瓶里插满苍松翠柏。
萧怀逸靠坐在凉榻上,翻阅各地暗卫传来的密报,脸上不时流露出漠然的笑容。今天上午,他刚从沅陌居回来,洗漱更衣之后,就坐进暖阁看密报了。
“侯爷,项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
项妈妈是秋氏奶娘梁嬷嬷的长女,是荣威院和鸣泉居两处的管事,深得萧怀逸信任。除了有重要的大事,她从来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萧怀逸。
“老奴见过侯爷。”项妈妈边行礼边注意萧怀逸的表情,忖度着怎么开口。
“什么事?”
“回侯爷,秋菊斋伺候的两个粗使丫头和两个守门婆子昨晚半夜被丢进后花园的湖溏,幸亏暗卫发现得早,救了她们,否则就没命了。”
“接着说。”
“老奴怀疑是温家的人干的,老奴猜想她们一定是知道了二奶奶的秘密。”
萧怀逸嘴角噙起浓郁的轻蔑,冷冷一笑,问:“知道是什么秘密吗?”
“回侯爷,丫头婆子都被人下了谜(迷的同音)药,现在都没醒,老奴还不知道。听说昨天二奶奶晕倒了,请了太医去看,老奴去秋菊斋问病,被二奶奶的奶娘拦住,没让进。后来乔嬷嬷就去了秋菊斋,功夫不大,就回了温家,晌午才回府,又去了秋菊斋。老奴寻思着是不是二奶奶有事,来跟侯爷禀报一声。”
“当然有事,还是大事。”萧怀逸挑了挑嘴,问:“萧登,我回来多长时间了?”
“回侯爷,半个多时辰了。”
“不出一刻钟,你就会知道。”
萧怀逸的话音刚落,就听临海传报,“侯爷,乔嬷嬷求见。”
“让她进来,一刻钟还说多了。”萧怀逸想了想,问:“邢太医没事了吧?”
“醒了,幸亏暗卫及时赶到,他只是受了些轻伤。”萧登咧了咧嘴,说:“真不知道温家人怎么想的,杀一个邢太医,京城就没别的大夫了。”
“脑袋养金鱼了。”
萧登怔了怔,问:“侯爷,脑、脑袋养金鱼是、是什么意思?”
萧怀逸摇头一笑,“我也不知道,大概,可能是说人蠢吧!”
脑袋里养金鱼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没深究过,形容人蠢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也是他极不愿意承认的,因为这句话是明珏用来说他的。
乔嬷嬷喜滋滋进来,见到萧怀逸,脸笑成了一朵花,边行礼边说:“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二奶奶怀孕了,老奴特来给侯爷报喜。”
“哦?怀孕了?”萧怀逸脸庞的笑容从嘴角升起,慢慢绽开,眼底却闪过如寒冰般沉凉的轻蔑,“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项妈妈,传令下去,放赏。”
项妈妈微微一怔,忙说:“老奴遵命,老奴恭喜侯爷。”
乔嬷嬷见萧怀逸没有任何怀疑,松了一口气,试探着说:“侯爷,二奶奶怀孕确实是大喜事,老奴求侯爷解除她的禁足令,让她搬回荣威院。”
萧怀逸略一思考,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说:“暂时不能搬回来,荣威院人多事杂,若是哪个人心怀叵测,想谋害本侯的嫡子或嫡女怎么办?你要知道好多时候是防不胜防的,这个孩子对本侯至关重要,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乔嬷嬷想多说几句,意图说服萧怀逸,苦想半天,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萧怀逸为孩子的安全考虑,若搬回来有什么闪失,谁能担得起责任?
“夫人能在秋菊斋怀孕,这说明秋菊斋是她的风水宝地,一定要让她在秋菊斋住下去,直到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从今天起,乔嬷嬷也去秋菊斋伺候。”
乔嬷嬷怔住了,萧怀逸的话听起来很不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别扭。她争取半天,不但没解除温玉嫦的禁足令,让她也到秋菊斋伺候,不等于把她也禁足了吗?看萧怀逸的表情很高兴,怎么就令她心生寒意、遍体不适呢?
“项妈妈,以后秋菊斋的一应事务都由你亲自安排,配合乔嬷嬷,一定要谨慎照顾夫人。夫人住在秋菊斋不是禁足,而是不能让她随便走动出入,免得影响胎儿。乔嬷嬷,你也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这些道理不用本侯细说吧?”
“老奴明白,老奴……”乔嬷嬷连连点头。
“明白就好,快去给老太太报喜,再派人去温顺侯府报喜,都由你来安排。”
乔嬷嬷想提醒萧怀逸去看看温玉嫦,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项妈妈热情亲切地送出来了。等她回过神来,想再回去,鸣泉居的大门已经关闭了。
萧怀逸脸色沉静,还在查看各地的密报,萧登伫立一旁,浑身不自在,项妈妈沉着脸,眼底隐含怒气。温玉嫦怀孕的内幕萧登一知半解,项妈妈全然不知,而萧怀逸却了如指掌。送走乔嬷嬷,萧怀逸把内幕告诉了他们,二人都很生气。
“侯爷,温家欺人太甚了,混淆血脉是大事,他们既然知道,不悄无声息处理了,竟然还想以假乱真。侯爷若不追究,温家肯定会得寸进尺,这事要是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说呢。”项妈妈越说越气,咬牙切齿唉叹。
“要让温家知道厉害,侯爷,不如……”萧攀捏紧拳头,指节咯咯直响。
“不急,不急,先看看老太太的反映。”萧怀逸放下密报,满脸轻松。
温玉嫦是萧老太千挑万选、三媒六聘的孙子媳妇,婚前,温玉嫦名节尽毁,与五皇子有私情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就等于狠狠打了萧老太一个大耳光。温玉嫦过门后,萧老太消停了许多,不再象以前那么似无忌惮了。
紧接着,温玉嫦又惹出一场大是非,被皇上骂为泼妇,天下扬名,令萧家赔了银子、丢了面子。萧老太是参与者,受了诸多指斥责骂,又连累了萧贵妃。直到现在,萧老太没病装病,龟缩在崇禧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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