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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与他接吻,那个女人年轻、身材绝佳,踩着高跟鞋,穿着黑色紧身的包臀连衣裙,头发挑染了紫色,光看背影就美艳非常。这个老人真是艳福不浅。
他们吻了很久终于舍得分开。
我终于看清了那张脸,老天,竟然是李可言。我愣在原地半天,要知道她的年龄足足可以做他的孙女。
可言也发现了我,她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我替他们上咖啡,他俩轻轻松松聊完天。可言刷了她的金卡付完账后离开,自始至终我们未说过一句话。
呵,那首歌唱得是极佳的:“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母亲打来电话。
“这么晚还不回来?”她问我。
“在慧中家写功课。”我只有这个借口。
“你最近发愤图强了,我是不是应该给祖先上上高香。”她竟也揶揄起我来。
“记得报下我的地址,免叫他们走错路找太久,来不及庇佑到我。”
我笑起来,母亲那头已气到挂上电话。
坐公车回家,在门口遇到也刚下班的志晖。
“你最近都很晚回家?”他问我。
“我在S咖啡厅打工。”我不瞒他。
“好,明天等我来接你下班。”他不再多说开门进去。
我是不能反驳的,我知道。
领班替我们更新了名牌,我用了“颦颦”的拼音作英文名。
一个老外用中文问我:“为什么要用PINPIN?”
我笑,告诉他:“这是我宝哥哥替我取的名字。”
他也笑了,我想他也是看过《红楼梦》的。
SUN提醒我,外头有个女人正在找我。
“女人?”我狐疑。
“一个妖冶的女人。”SUN回答。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我向领班告假出去,看见李可言坐在露天餐桌边。
我猜对了。
“嗨,可言。”我坐到她对面。
“信不信由你,我真以为自己那天看错了。”可言对我说。
她化了浓妆,头发染回了黑色,像玫瑰一样娇媚。
“你没看错,”我说,“是我,我不再是千金娃娃了。我也没有无限刷的金卡,我需要工作生活。”
“对不起,那日在外白渡桥我太过分了。”她低头道歉。
“我早就不怨你了。”我答。
“那个老人,真是你男友?”我问她。她抬头,我忽觉得自己问得突兀。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我收口。
“是,是我男友,他是美籍华人,现在还在经营一家出版社。”可言答得爽快。
“他有很多很多钱,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所有东西。”可言又说,“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你不读书了?”我问她。
她笑了起来:“学富五车能换一张无限刷的信用卡?”
我不说话,一切是她自己选的,是她的事,我不好去评判。
我们聊了好多往事,直到领班叫我进去,我才与李可言告别,临走时她要了我的手机号码,我重新给了她。
可言开着她的宝马离开。看得出来,她对现在的生活很喜欢。在她看来,比起她所得到的,有些人的说三道四能算什么,她才不会去在乎。
过几日,可言打电话过来,问我可有意向在她男友的出版社打工。
“怎样的工作?”我问她。
“翻译,”她答,“你英文这么好,那些破文章对你来说完全没有问题。按篇计薪,酬劳必定比那家咖啡店丰厚。况且在家就可办公,好过你去抛头露面,活受人气。”
“选这份工作,好处多多。”我笑。
“自然。”
“我寻不到理由去拒绝。”
“那你早早去S店辞工。”
我向领班交接物品,SUN有些泄气,说:“刚有个谈得来的又走了。”
“你可给我电话,我们照样聊。”我笑着说。
我与出版社通过即时通讯交接工作。
他先给我一篇短篇小说翻译,我接收。美国一位新人的作品,暂译《呢喃》。
SUN的电话进来,我接听。
“你今天不做工?”我问她。
“怎么可能,”她答,“正在替上帝服务。”
我笑。
“多个人问我你去哪里了?”SUN说,“还有一个老外向我打听林妹妹呢,今天应该是林妹妹上班的。我统统回‘林妹妹跟宝玉成婚去了’。”
我骇笑,那个老外,我是记得他的。
SUN那头又开始忙碌起来,我挂断电话,曾君豪的电话又进来了。
“你今天不做工?”他在那头问我。
“你在S咖啡店?”我问他。
“是,我向一个服务员打听你,她说你跟宝玉成婚去了。”
“是,我现在正在戴凤冠,你要不要也来送一程?”
“我会去抢亲。”
“找我做什么?”我没空跟他瞎聊。
“你说我念建筑还是酒店管理?”
原来在为升学烦恼。
“为什么要读建筑?”
“我爱设计。”
“那酒店管理是什么?”
“父亲要我接他重担。”
“你读建筑吧。”
“你也觉得选自己的兴趣比较好对不对?”他那头一阵乐。
“错,”我泼他冷水,“因为到时你学无所成,就怪不得旁人,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这样很打击人。”他口气疲软下来。
“我是毒妇,你说的。”
“好吧,再见。”他已无精打采。
我笑着跟他挂断电话,开始工作。
你是王子,有钱有时间去犹豫去谈“自我实现”。
我现在不一样,我已落在金字塔低端,我要的是生活保障。
蒋嫂的丈夫心脏病病发入院治疗,她向母亲告假回家照看。母亲硬塞了些钱给她,又叫志晖送她去。她不在的几天,自然由我来负责厨房的工作,我弄了番茄鸡蛋、咕咾肉、上海青、榨菜肉丝汤。
母亲见了啧啧称奇。
“你哪里学的上海菜?”她等不及我坐上桌,自己吃了起来。
这是赵方明教我的。
想起他,我心底仍是一阵凉。
到底是没法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响起,我去接听。
“志晖在不在?”那头是女声,温柔恬静。
“志晖有事,这几日都不在家。”我说,“你可留下电话,他回来后,让他回电你好不好?”
“不用劳烦,谢谢你。”
她挂断电话。
“谁找志晖?”母亲问我。
“他竟然在外头养了一只蝴蝶?”我说。
“他有一群我也不会奇怪,”母亲答,“我要是年轻几十年,也找志晖这样的人结婚去,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哪来这么多风风雨雨。”
母亲叹口气,他又想起父亲了。
蒋嫂那边也来电话,说自己还要在围村多住几日照顾男人,让女儿出来替她干活,说她是没脑子去读书的,还是干体力活利落。
母亲答应。
阿荷和志晖一起回来。
她与我们同龄,长得不出众,但笑起来很甜。果真如蒋嫂所说,阿荷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家里打扫干净,弄得井井有条。她还有一手烧菜的好手艺,她做的粤菜,口味绝佳。
阿荷勤劳内敛,从不开口多说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姐好、夫人好”。我告诉她,叫我名字,在这幢宅子里,已经没有主仆之分了。她点点头,但下次仍喊我“小姐”,称呼我妈妈“夫人”。如此重复,我便由她去了。
她与志晖倒是常常有话聊。
志晖回来晚,阿荷等到志晖回来一起用餐,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志晖一个人吃饭多没劲。
我当然是看得出她对志晖的心思。
放学回家,我瞧见志晖竟在家里头,阿荷正处理他眼角的伤口。
“怎么了?”我问他。
“摔了一跤。”志晖答。
“你瞧瞧他俩,是不是长得很像?”母亲坐在沙发上笑眯眯。
我望望他俩,眉宇间却有几分相似。
“那是夫妻相。”
被母亲玩笑,阿荷即刻红了脸,志晖偷瞄我一眼不说话。
我恻然,为什么在乎的人总是不对。
听志晖说他寻了一份白天的工作,每月固定休假五天,但工钱不错,我替他高兴。阿荷也欢喜,天天为他准备好便当吃。
周末午后,我在家客厅翻书看,阿荷替我泡了杯茉莉花茶,做了马蹄糕,我吃好喝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
有个女生敲我家的门。
我抬头,她齐刘海儿,黑长发,大眼睛,圆脸颊,似个瓷娃娃一样。
“请问,志晖在不在?”
她问我。
我记得她的声音,那日我接过她的电话。
“志晖出去了。”我说。
“好,那我告辞了。”她转身。
“嗨,”我挽留她,“陪我喝杯茉莉花茶好不好?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笑着入内,坐到我身边来。
“怎么称呼你?”我问。
“叫我允儿。”她说。
“允儿,也吃块马蹄糕。”我将盘子推过去。
“我该怎么称呼你?”
“颦颦,林颦颦。”我说。
“你还葬花吗?”允儿笑笑。
“比起这个,我现在更有兴趣逮住刘志晖问他什么时候饲养了一只蝴蝶,不想教人知道?”我说。
“你误会了,”允儿低下头,“我与志晖不是那种关系。”
“哦,那是什么?”我好奇。
“志晖在我父亲的餐厅里打工,”允儿说,“他的钢琴师告假,我就去顶替弹琴。一日,一个客人喝醉了,拿起酒瓶朝我撒泼。我吓得缩到一边去,是志晖出手救了我。”
原来那日他是这么受的伤。
“你今日来是?”我问。
“我父亲邀他回去。”允儿答。
“你父亲?”我说,“他跟客人动手,你父亲应该炒他鱿鱼才是。”
“是,他被父亲炒鱿鱼了。”允儿终于对我说实话。
“所以是你想他回去,是不是?”我问允儿。
允儿红着脸默认。
志晖与阿荷到傍晚才回来,允儿已被她父亲派来的车接回去了,他俩终究没有见到面。
阿荷带着食材到厨房去。
我走到志晖跟前。
“允儿来了。”我对他说。
志晖不说话。
“她说想让你回去。”我替允儿传达。
“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志晖说。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志晖凝视我:“我的心里有谁,你是知道的。”
我噤声。
志晖走进厨房,替阿荷做起了下手。
我唏嘘。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出版社给的工作颇多,我连双休日都要窝在房间工作。
君豪打电话过来:“你可有空?”
“很忙,在工作。”
“我已叫司机来接你。”
“我半个字都没答应你。”
“我有一个秘密,要想知道就快快到我家来。”他试图吸引我。
秘密?
所有能对别人说的都不是秘密。
“你是太平洋沉船的幸存者?你也在海岛生活?你有特殊使命?你是绿箭侠?你要拯救人类?”我对他的“秘密”没丝毫兴趣。
“我是蜘蛛侠”他正来劲。
“我不去盘丝洞。”
君豪派来的司机在楼下嘀嘀按喇叭。
他在那头也听到了。
“来了,快快过来。”君豪挂上电话。
我只好不甘愿地换身衣裳下楼去。
到曾府,佣人说他家少爷让我上书房等。
上楼,进书房,里头没有人。
书桌上有君豪未完成的设计稿。
“你到了?”他在书架后头喊。
“是,我到了。”我答。
“等我片刻。”
“好。”
我自己瞎转悠。
“你在设计谁的房间?”我查看设计图稿。
“我爱的卧室。”
“为什么没有床?”
“墙角有睡袋。”
“那面墙上是什么?”
“Tingatinga的画。”
“窗口摆满了什么植物?”
“金线吊芙蓉。”
哗,他已设计好了自己的天堂。
“我准备好了。”
我回头,君豪站在我身后,一袭吉卜赛人的打扮。
“你要去西班牙?”我轻轻笑。
他不回答我,在我面前跳了一段佛朗明哥。
我替他狠狠鼓掌,并笑到前俯后仰。
“怎么样?”完毕,君豪问我意见,“我跳得如何?刚学的舞蹈,特意邀你过来欣赏。”
“好,当然好,”我还在笑,“好了,等等,让我去喝口水。你跳舞的样子很滑稽,我想还是去画图的好。”
曾君豪又受了打击。
我开门出去,竟瞧见曾叔叔与一个年轻女子在走廊尽头拥吻。
我吓得退回书房,重新关上门。
“怎么了?”君豪问我。
我不答。
“你看见了我爸爸和芝芝在一起对不对?”君豪猜测到。
“她叫芝芝?”我问。
“是,很年轻,顶多比我长几岁。不过在我父亲众多女友里,她算是待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了。”君豪习以为常。
我叹口气,深深豪门。
君豪约我翌日晚餐,我答应,下午没课,早早溜去他的港大流窜。
我到他教室,导师对他正一对一指导。
我只好退到门口朝他招手。
君豪朝我抿嘴,想是他的作业欠佳,被这个秃顶罚留堂。
“曾君豪,看看你的设计,空间杂乱,天马行空。我要你设计别墅,不是蔷薇花园。学了两年,怎连基本都不懂?”
君豪低头,一句不说,右手将桌上稿纸揉成一团。这是他的心血,却被批得体无完肤。
我大胆过去。
“先生,您贵姓?”我趋近秃顶男身边。
“郑,关耳郑。你是谁?”
“我等君豪放学。”
“看看,竟然还有时间去风花雪月。”他又朝君豪指点。
“郑老师可是设计师?”
“当然,曾获得无数大奖。”他自吹自擂。
“可有普利兹克建筑奖?”
“这是建筑界的诺贝尔,只授予世界最顶级、最杰出的建筑家。”
“是,我也觉得你今生无望。”
我拉君豪出去,那人已气到七窍生烟。
一路走,君豪还是闷闷不乐。
我踏上花坛边,双手平行盖过他的头顶。
“你做什么?”他转身看我。
“你头顶的乌云正在速速膨胀,我担心随时下雨你被淋到。”
他终于牵牵嘴角。
君豪拉我下来。
“不用特意逗我发笑。”君豪叹口气,“我知道自己勤奋有余,天赋不足。”
“这个我不懂,”我说,“我只知道笨鸟先飞。”
“谢谢你鼓励我。”
我这才发现,君豪始终拉着我的手。
我抽离,他亦尴尬一阵。
“说好了,要请我吃晚餐的。”我向前跨一大步,“快点,我饿了。”
君豪开车带我到浅水湾的半山别墅。
我们下车,有佣人迎接我们入内:“少爷好。”
“夫人呢?”君豪将车钥匙扔到他手里。
“在客厅,等着你用餐。”
“妈妈,妈妈。”君豪似快乐的鸟儿小跑进去,我跟上。
她与母亲拥抱。
“呀,颦颦,好久不见。”曾王素琴笑盈盈看着我。
“阿姨好。”我问安。
她拉我到跟前话了下家常。
佣人端上饭菜,她邀我们入座一同用餐。
她孤单久了,来个客人就聊个没完。
我忽然想起曾叔叔与芝芝。
哎,谁让她是曾王素琴。
曾君豪此刻凝望我,我速速避开,只埋头吃饭。
我害怕那种眼神。
因为自己再熟悉不过。
志晖也天天用它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