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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枯骨的王廷,有血肉化作的齑粉轻轻扬起,落在女子华服的云纹之上,云纹滚动中,偶有金凤于黑色布匹中破云而出,在彤彤火炬辉映下,越发显得如烈火焚烧。
李老见机再度振臂高呼。
“楚公!昏君无道!”
“请公为国之大义,舍一己私情,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所有联袂而来的士大夫将早就准备好的联名罢黜新君的奏简高举过头顶。
人人舌头拉长,更加悲痛疾呼。
“请公顺天人之意,为国当机立断!--”
最前方,左右史,手执刀笔,正刻下这一历史时刻。
所谓的历史也许就是这样被记录的。
……
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是陋者之说也;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人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
跪在桥下末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奕呼吸急促的抬头,如隼的眼望出去,似乎想开口,但双唇抖了抖,只是按住了剑环。
一旁,齐达和杨蔚也按紧了腰间的剑馕,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令尹大人,在天之灵,终可瞑目了!”
和宫内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若敖子琰一人,期待他最后的首肯。
芈凰也看向他。
若敖子琰似察觉。
这一刻,二人目光穿越人海,似短暂相接。
这是隔了多少个日夜后,目光的重逢。
可惜,这不是重逢。
天上的星月比辉,光芒灿若那一日黄昏,昏礼上金光照耀在她那时的羽睫上,幻化出一个个晶莹的泪光,星光灿灿,恍若凤凰于飞,要展翅翱翔挣脱这束缚她天地的牢笼。
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叫骂声,渐渐汇集成一片死寂的山河大地。
所有人,用力屏住呼吸……
所有人,不知跪了多久……
只等二人谁先迈出第一步。
有两个声音在他耳边,言笑回荡。
“好,让我们一起并肩走进这无双的殿堂,共同缔造这非凡的一生。”
“彼此不背不弃,携手天下。”
“好!”
女子的声音犹言在耳,女子的命运似还随着他的铁掌起伏,迈开脚步,明明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那凌驾于整个南方最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步一步迈向楚国权力的最高处。
“昏君,逊位!”
“火烧爆祭,以敬神驱邪!”
远处沸腾的人声和诅咒,撕扯着在风中翻腾纠缠的黑凤旗与金凤旗。
人潮大浪,
却将他们,
越推越远。
远到他们似乎伫立成宫门前两尊手握长茅和盾牌的石兵马俑。
而中间跪地的人影就像分割牛郎织女的天河。
阻隔他们的重逢。
不禁意间,若敖子琰复又忆起那个七岁时死了母亲,在深宫里独自求存的女孩,被芈昭死死踩在脚下,怀中紧紧抱着一卷书简,任人打骂不敢还口,可是在那凌乱的黑发下,有一抹屈辱不甘的利光从那双曼目中划出,不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咬牙收了回去。
正是她那一眼的不认命。
成就了他这一生的宿命。
让他在和成嘉的赌注中,鬼使神差。
选择了默默无闻,不甘沉寂的她。
当时他就在想。
这样强烈的企图心。
也可在一个女子身上拥有。
只是如今,她眼里只剩无尽的黑暗……要将人吃进去。
他不喜她这样的眼。
不喜。
更厌恶至极。
风,从高耸的城墙缓缓吹进来,清新的清气,夹杂着宫城外严寒刺骨的冰爽送入肺腑。
若敖子琰操着太阿之柄的铁掌为之一沉。
“送王至太庙礼忏(礼拜忏悔)!”
“诺!--”
李臣从头到尾就近观摩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君臣之争,虽然得位者从头至尾没有说太多话,甚至没有太多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可是他推出来的那些代言人,一个个用唇枪舌剑,兵不血刃,将桥上的君王最终推向了这短暂的政治生涯的悬崖绝壁处。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不说。
连一个肯鸣不平的臣子都没有,所有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远处多日无人使用的王撵正被一众宫人缓缓拉了出来,在桥下等她上车,前往明堂接受审判。
女子看着他们,不为所动。
杨蔚看着她,最后挪步上前,鞠躬告罪:“请王移驾。”见她不肯屈驾,依然看着他,最后只得低了个头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士卒包夹上来,甚至发动身披羽衣的神仕者出列。
神仕者手持鸟杖列阵,齐声上前哄道。
“哄!”
“请王至太庙!——”
“哄!”
“请王至太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恭送大王!……”
是赵常侍。
他手中拂尘高高扬起,长长的号子声从他嘴里喊出,仿佛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号角声。
众臣了然。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这位新君山呼:“恭送大王!……”
芈凰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里,一声冷笑。
一脚踢在倒地不起的宫女腰眼上。
“可要孤扶你起来?”
大宫女仓皇看着她,揉着腰窝子终于舍得从地上起身:“不不……大王……婢这就起身……”
芈凰看着她,看着周造身披羽衣,自称“天使”,却在变相实行人身监禁之实,不用祭司大小祝还有百官督促,便从虎架立凤的屏风前起身,拂袖:“摆驾吧。”
“唯……唯……”
大宫女慌张命人摆驾:“诺!……摆驾……”
经过若敖子琰身侧时,她没有开口,大宫女快速上前朝楚公一礼:“请公移步!”
良久,头戴铜冠的若敖子琰看着她,身影终于挪动了一下,让开道路。
她未看他一眼。
他也未语。
夫妻二人,彼此默契,失之交臂于人前。
一人静立桥上,一人大步下桥。
她穿过人潮,越走越远,走向另一座相隔很远的宫撵,就像昏礼那一日,他们分乘两驾铜撵而来,今后即将分道扬镳而去。
许多宫人低头拨发以手遮颜匆匆跟上,躲避着周围吃人的目光,声怕在事后被人认出一同清算,而只有她自在地走在铜墙铁壁的禁军和神仕者的护卫中,而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整个王廷最高处--星月笼罩下正在黯然失色的渚宫高台华屋金殿。
芈凰坦然前行,穿过王廷。
像一个“王”,本应有的样子。
最终踩着寺人之肩,登车,没入铜车之内。
和宫禁军列队,在前开道。
“大王起驾!--”
至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再从若敖子琰的脸上泄露出来,作为楚公的他,敛衣挽袖也下了桥,入了对面另一座铜车。
“起驾!”
操控者们紧绷了一夜的脸部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齐齐敛衣提摆,起身,长拜:“恭送大王!--”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叫大王。
并叫的如此悦心。
……
“轰-”
“轰——”
“轰———”
宫门上,铜锈斑斑的青铜夔龙兽面衔环,在无数火把映照下,显得那样青面獠牙,它眼睁睁目睹了整个过程,发出狰狞的轰鸣声,终于打开封闭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宫门。
漆黑的宫门大开的同时。
各种喧哗的浪潮,悉数向她淹没而来。
便这样,芈凰从“圈禁”了她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中乘坐铜撵出来,被他们“变相”的即将押往另一座牢笼,等待最终宣判。
高台上的积尘,随着紧闭了一日的宫门猛地打开,纷纷扬扬的飘起,好像下起了初雪一般扑面而来。
这个夜晚,大概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使还有被煽动的人群在四处发动骚乱扰乱他们的心神……
“全部跟上!”
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统领的小黄林朝他们喝到。
野狗撑在地砖上的掌心早已冰凉,盯着地砖缝里倔强不肯低头的秋草,闻声回神,抓起他的长矛爬起跟上。
士卒跟在神仕者的后面,碎步奔跑。
楚人跟在出宫的宫车后,愤怒呐喊……
无数接踵的草鞋,丝履,皮靴扬起的尘土,遮住了那些隐藏在人群后胜利的嘴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