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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第100章诛心(下)
&nb依照之前应下的,炤宁如约回到江府。她刻意早一些过去的,为的是与大夫人好好儿说说话,顺道了解一下府里近来的情形。
&nb算算月份,大夫人临盆的日子是夏末秋初,眼下已是大腹便便。整个人丰腴了不少,面庞愈发莹润,焕发着无形的光彩。
&nb炤宁转入正房院落的时候,大夫人刚看完院中金鱼缸新添的几尾金鱼,瞧见炤宁,笑着招一招手,“快过来,给我瞧瞧。可真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nb炤宁笑盈盈地快步上前去,“的确是有段日子没回来给您请安了,琐事多的缘故,另外也是怕扰得您不能好生歇息。”
&nb“我何时那么娇气了?”大夫人笑道,“但你平日里忙碌我倒是晓得的。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新媳妇可不就是事情多。”
&nb炤宁看得出,大夫人看到自己的喜悦是由衷的,态度也便如以往的随意亲昵。她的手虚虚地抚一抚大夫人的腰身,“近来这小福星可曾淘气?”她不愿意说关乎孩子是男是女的话,莫名觉得那是在给有喜之人无形的压力,便用寓意好的辞藻来代称。
&nb大夫人因为小福星三个字喜悦更浓,“前一段着实闹腾了一番,把我不曾害喜那一节找补回来了。特地请了人调理着,眼下倒是没事了。”
&nb“这时候淘气些,往后性子活泼——晋王妃、楚王妃都这么说。”炤宁松松地携了大夫人的手,“大热的天,怎么跑到外面来站着?快进屋去。”
&nb“嗳,听你的。”大夫人笑着与炤宁一同走向厅堂,继续道,“你这孩子,时时处处的管着照顾着别人,独独对自己不上心。”
&nb“有么?”
&nb“这可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大夫人如实道出心绪,“幸亏你身边的人都会照顾你,不然依你那个性子,着实叫人不放心。”
&nb炤宁笑了笑,“现在我自己也是打心底的想有个好身板儿。要不然的话,往后都没力气抱我们的小福星。”
&nb“这就好。”在东次间落座之后,大夫人说起江锦言,“回来到现在,一直想见见太夫人,但是太夫人一直不见。偶尔,她也只能站在院门口,瞧一眼太夫人。”
&nb炤宁道:“嗯,她们祖孙两个,还是有着真情实意的。”
&nb这种话,大夫人自然是不能接的,转而道:“你二姐每日都回来一趟,姐妹两个有着说不完的话。”
&nb二小姐江静欣在炤宁心里等同于不相干的路人,要不是与江锦言是孪生姐妹,炤宁怕是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炤宁笑微微地岔开话题:“可曾与大姐提了和离的事?”
&nb“提了。”大夫人道,“她在蒋家的日子不好过,巴不得如此,但也不免担心和离之后的境遇——怕兄弟姐妹给脸色看,更怕老大年纪还要每个月等着月例熬日子。”
&nb炤宁笑笑地端起茶盏,没说话。也是没法子,大老爷跟膝下几个女儿的感情实在是糟糕,姐妹几个遇到什么事,都不敢指望父亲会妥善的照顾她们。
&nb大夫人说起这些,也唯有苦笑。
&nb如果说江素馨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有她的责任,但是江锦言与江静欣则真是不关她的事。她嫁过来的时候,姐妹两个已经懂事了,面上与她和和气气,但是透着疏离,保持着无形的距离。江锦言每日长在太夫人房里,江静欣则分外依赖奶娘和教养嬷嬷。她能怎样?还能傻呵呵地将人拎到面前教诲不成?就算她傻到那个地步,太夫人也不允许。
&nb姐妹两个的性情,一部分是随了生母蒋氏,而大老爷那边,在她们年幼时只以严父的形象出现,不知到底是何缘故,她们的性情有着一些矛盾与缺陷——敢做但是不敢当,对什么事只敢虚张声势一番,太夫人或大老爷一板起脸来发话,她们立刻就蔫儿了——这是她们姻缘不如意的根本原由。
&nb大夫人不无自嘲地想,自己这不是在五十步笑百步吧?自己当初还不是彻头彻尾地窝囊、认命了,只是运道不错,得了大老爷长久的善待。
&nb可是归根结底,她只是不喜看到锦言这种情形,愿意看到佩仪、炤宁,两个孩子嫁人之前都曾陷入困境,但哪个也没动辄诉苦,别人想同情都找不到理由;嫁人之后,一直是满面春风或是喜气洋洋的,叫旁人也跟着心情大好。
&nb佩仪、炤宁还有一点儿好处,便是从不会说那些个叫人听了沮丧无从应对的丧气话。
&nb这时候,炤宁已经转移心绪,琢磨着江静欣,“二姐每日过来,只是跟大姐叙旧?”
&nb大夫人虽然是安心养胎,但对府里的风吹草动一清二楚,闻言迟疑地道:“你二姐偶尔也说说你与佩仪、素馨、和仪的事情。她与你们几个不亲近,说起谁都没太好听的话。”
&nb炤宁笑了,“她肯一碗水端平就好。”
&nb说话间,三夫人与江锦言先后脚进门来。
&nb有很久了,三夫人与炤宁是见一次就更亲近一些,两人如常随意地说笑。
&nb因为炤宁年节时见过江静欣,由此,无从忽视江锦言的憔悴,似是失了水分的花。倒也不算什么,心境放宽、好生调理的话,过段时日便能鲜活起来。
&nb她们姐妹两个相见,是不可能和颜悦色的——连做场面功夫的闲情也无。
&nb江锦言扯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语气淡淡的:“眼下已经贵为燕王妃了,我实在是没想到。”
&nb炤宁牵了牵唇,“你想不到的事情一直就不少。”
&nb江锦言没再说什么,转身落座。
&nb有大夫人、三夫人插科打诨,气氛自是不至于变得沉闷尴尬。江锦言一副蔫蔫的样子,她们便随她去,只与炤宁闲话家常,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了吉祥身上。
&nb江锦言撇了撇嘴。先前就听二妹跟她说了,炤宁在京城的风头更盛,人们连她养的大黄狗都高看一眼,说燕王妃分明是把狗当做小孩子来宠着了。
&nb当做小孩子……有本事就自己生个孩子,那才是在皇室站稳脚跟的根本——这句话她险些脱口而出,幸而想到自己这几年也并未生下一儿半女,适时忍住了。虽然是另有原由,可谁会关心?别人不认定她是因为子嗣艰难被夫家嫌弃就已不易。
&nb将近巳时,江佩仪、江静欣来了。
&nb其实江锦言回家当日,江佩仪便过来了一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别离的日子又那么久,闻讯后自然要急赶急地过来,结果却是败兴而归。
&nb江锦言一副“我不缺你同情、更不缺你这份姐妹情”的样子。
&nb江佩仪无法,只当是处境迥异的缘故,大姐不想有自己比对着更显寒酸落寞,也便放下了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一腔热忱。日后怎样,再看情形。原本她们就可以关起心门各过各的日子,何况如今。
&nb江静欣则是从来只把孪生的姐姐当做至亲,对江家早就没情分了,见到炤宁、江佩仪,还是一副谁都无法忽视的冷淡模样。
&nb炤宁巴不得如此。比起这样,她更膈应的是明明心里盼着她死却还假惺惺的亲近。
&nb这样的前提之下,四姐妹分成两派。
&nb就快到用饭的时辰了,虽然大老爷、三老爷等人要到晚间才回内宅用饭,大夫人与三夫人对午间这一餐也很重视,相形离开正房,亲自去厨房提点下人——其实也是避开去,不愿意继续夹在小一辈人中间和稀泥。
&nb江锦言与江静欣去了宴息室说话,江佩仪则与炤宁坐在一起说笑。
&nb不可避免的,江佩仪提到了周静珊:“她不会总去你那儿,怕你帮了她之后反倒被打扰,倒是得空就去找我说说话。偶尔还是会生闷气,但是真的看开了,每日里一心一意地跟孙氏、管事学赚银钱的门道,再有空便做绣活消磨时间。等到她找到宅子搬进去,我们便能礼尚往来地走动了,眼下她住在晋王府,去着总有些别扭。”
&nb炤宁笑道:“我之前就想过,她应该是有你开解着,才能这么快就打起精神来。”
&nb“我哪里能开解她什么,只是如今不似以往,心里想什么便会如实对她说。”江佩仪的神色透着真实的喜悦,“如今与她算是真正交心的好姐妹了,以前却是不行。”
&nb“你们这也算是患难见真情。”炤宁道,“到底是你好心有好报,没在她处境尴尬时落井下石,便多了一个挚友。朋友有的时候不比亲人的分量轻。”
&nb“这一点我相信。”江佩仪笑盈盈地看着炤宁,“你与雅端、莫心儿、韩统领都是好友,你们相互之间的扶持帮衬,寻常亲人之间都不见得能做到。”顿了顿,又道,“太子妃也算一个吧?”
&nb“嗯,她也算一个。”炤宁近来与太子妃,遇事只需相互打个招呼,都不需细问原由。
&nb江佩仪语声低了几分:“明明也是刁难过你的人,并且,我瞧着以前很多事,觉着那是个难相与的呢。”
&nb炤宁笑了,“说实话,我就爱看她难相与的那一面。”
&nb江佩仪失笑,“交朋友这档子事,你倒是百无禁忌。”
&nb“是啊。”炤宁不否认,“朋友不见得就一定是纯良之辈,人再好,对我不好又有什么用。相反,人便是有让人打怵或是诟病之处,只要肯与我相互掏小酢跷的相处,就是不可失的知己。只要不是骨子里就卑劣不堪之人,便可以结交。”
&nb江佩仪敛目想了想,点头认可,“是这个理,就如有人腰缠万贯,但不肯接济我,认识都多余。可是,假如有人只有二两银子,却愿意分我一半,那就是难能可贵,不可辜负。这人为人处世、性情可以有瑕疵,但不关乎大奸大恶,总还是可取的——是这样吧?”
&nb炤宁笑盈盈地点头,“嗯,就是这个意思。”
&nb这时候,江锦言与江静欣转回来,分别端端正正地落座,有话说的样子。
&nb炤宁与江佩仪打住话题,却也不问,各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享用。
&nb江锦言清了清嗓子,道:“炤宁,我跟你有话说。”
&nb炤宁不接话。有话就说好了,她又不是听不到。
&nb江锦言继续道:“我问过父亲了,他说我之所以能够顺顺利利地离开蒋家,是你尽力帮衬之故。这件事,我要感谢你。”
&nb我怎么那么缺你感谢呢?我帮的也根本不是你。炤宁腹诽着。不是她出力不想落个好,实在是江锦言的语气让人不悦,好像被她感激是一件幸事似的。
&nb“但是,”江锦言话锋一转,道,“我这一路也听到了不少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你不管是在外还是在京城,都未免过于任性不羁,真真儿是叫人……”
&nb“你是来教训我的?”炤宁抬了眼睑,对江锦言扬了扬眉,眼底的戏谑不可忽视,“你凭什么?”
&nb“怎么?我是你的大姐,连规劝你的资格都没有么?”江锦言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nb“你还真没有。”炤宁的视线锋利,一分一毫地刮着江锦言的面容,“不耐烦京城的好日子你就滚回去喝凉风,左不过再叫人把你拎回去罢了。或者,就近去找你的夫君。我不想听你说话,因为你我没熟悉到那个程度。”
&nb她没兴趣与家族里的人斗嘴,是以,在第一时间便以恶劣的态度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却日后的琐碎烦扰。她小时候就是这德行,眼下也不认为因为身份高了点儿就要改变这习惯。
&nb再说,江锦言凭什么?以前就没个长姐的样子,现在便是想做样子,她都不允许。
&nb“……”江锦言气得不轻,却是做不得声。
&nb炤宁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从小就是这样,没事就想跟人抬杠斗嘴,嘴皮子又不利落——你图个什么?不叫人挖苦你就皮痒痒么?”
&nb江佩仪有些坐立不安。她当然一直都知道,炤宁这是在防微杜渐,可是,对面那两个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打圆场,偏生越着急越找不到话题。
&nb江静欣却轻笑出声,“行了行了,炤宁,这又是何苦呢?大姐也是为着你好……”
&nb“没觉得。”炤宁睨了她一眼,“有话直说,我跟你也不熟。”
&nb江静欣的手攥紧了帕子,面上倒还算是神色如常,“好,那就不寒暄,说正事。周家二小姐和离前后,你让程雅端的夫君大力帮衬——当时我看不出,现在可是看出来了。一个外人,你都肯这般相助,眼下大姐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nb炤宁明知故问:“她什么事?”
&nb“她要与蒋连和离。和离之后怎么办?”
&nb炤宁敛目瞧着浅紫色的衣袖,“不知道。”
&nb“你装糊涂,那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江静欣其实已经被气得不轻,却只能强行按捺着,深吸进一口气,随后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大姐那点儿嫁妆,早被蒋家算计得一干二净。我出嫁时的嫁妆倒是原封不动,可以拿出一笔银子帮着大姐尽快安顿下来——她总不能总闷在家里吧?现在又有周二小姐的先例摆着,理当谋取一条财路。可我们比不得你,不认识腰缠万贯的商贾,只好请你帮忙。”顿了顿,又道,“外面的人,说什么都无妨,自有江家、燕王府帮你遮掩着,但是,要是自家人都说出你什么不是来,就像之前荣国公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死似的,大家伙儿脸上都不好看。”
&nb江佩仪听完便蹙了眉,“二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不,你到底是何居心?!”
&nb炤宁却是转头对江佩仪一笑,示意她不需多言,随即才对江静欣道:
&nb“原来你是想趁着人和离的机会发一笔财啊。
&nb“做梦。
&nb“想说什么,只管去说,你若是少说一句,我都要赏你一通耳刮子。”
&nb语毕,炤宁缓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江锦言,“蒋大奶奶,凭你这听风就是雨的德行,还是滚回蒋家的好。大伯父若是不改初心,再将你接回来,到时候我不会多管闲事。我回来是给大伯母、三婶请安,眼下无事,先走一步。”
&nb江佩仪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可心里还是气得厉害,索性也就坐着不动,没阻止炤宁离开。炤宁从来都不愿意她难做人,她也不能让炤宁受这种气。
&nb炤宁说的没错,她大姐、二姐就是打的那种主意。这算什么?可笑!
&nb安置江家大归的女子,怎么算都轮不到炤宁出手。炤宁出手,会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的地步——家里人不承情,要怪她损了江家的颜面,外人也会笑话她多此一举。
&nb周静珊的事与眼前的事情不同。周家本就没权势更没财力,晋王也不好一味贴补小姨子,周静珊那时候也正是晚一步便会丢尽颜面的处境,找到炤宁是明智之举,炤宁相助是仗义。
&nb可是江家呢?江家要权势有权势,要根基有根基,要财力有财力——这前提下还让炤宁理会家事,传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nb那姐妹二人,不如意的日子过久了,竟连起码的辨别是非的眼色都没了。
&nb江佩仪越想越生气,片刻后站起身来,去找大夫人和三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之后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我的话她们就更不听了。算了,我也先走一步。但愿炤宁只是气头上放了话,要是真把人带走的话……那也是没法子,我管不起,躲得起。”语毕,神色懊恼地离开。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她拦不住。
&nb大夫人与三夫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苦笑。
&nb“就知道那两个不是省油的灯。”三夫人喃喃地道,“炤宁倒是无妨,佩仪却是真被气着了。”
&nb大夫人没说话。她和三夫人一样,并不意外,可是继母难做,她没法子防患于未然,索性就随她们去,尝到苦头就知道轻重了。再回想一下佩仪复述的情形,确定炤宁并没受委屈,更加放松,唤来丫鬟吩咐道:“让小厮去给三老爷和大老爷报信,二姑奶奶要是想走的话,拦下来。”闯完祸就得老老实实承担后果,甩手走人是想都不要想的。
&nb三夫人叹了口气,“长房的这几个孩子,怎么只有老二、老三是成体统的?”
&nb大夫人不以为忤,笑了笑,“有两个成气候的男丁就不少了。”要是都是一个德行,长房早已垮掉。
&nb**
&nb炤宁到江府外院的时候,特地去见了见三老爷,让他告诉大老爷:江锦言和离的事情,要抓紧办,再晚一些,面子上不好看。
&nb三老爷详细问了几句,满口应下,叮嘱她得空就回家看看。
&nb江锦言、江静欣的事,炤宁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管教子女是大老爷的分内事,她要做的,只是在言出必行和大事化小之间做个选择。
&nb离开江府,她没直接回家,绕路去了醉仙楼一趟。与雅端也有很久不见了,正好得空,便过去看看。
&nb醉仙楼的一切都步入正轨,已不需程雅端每日帮衬,但是她喜欢酒楼里的氛围,尤其喜欢在画室赏看年轻男女的画作,便一如既往地住在这里。
&nb两女子一同用饭之后,又去了棋室对弈几局,直到日头西沉,炤宁才打道回家。
&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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