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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点点头。
母亲厉声说:“我让你说呢,知道不知道?”
我垂着头小声说:“知道。”
“知道还往山上跑?你是诚心找死啊?!”母亲大喝一声,令我打了个哆嗦,头埋得更低。
母亲吸进一口气,指着我说:“上次落水,是别人推你;从树上掉下来,是不小心,娘都不怪你。这次是什么?明知道山里有狼,还往山里跑,要不是有白狐护着,你还能回家见到娘吗?娘把你从一点点养到这么大,有多难?!受的累吃的苦都不算了?啊?”
想到自阿雪背上松手摔出的那一刻,我是力尽无奈,还是主动求死,想让自己跟母亲同时解脱,也放阿雪一条生路,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了。
“娘不止跟你一次说过,你要是有个好歹,娘也活不成了。你知道山里有狼,还跑进山里,天黑不回家,这是找死!娘还在,你却求死,这是不孝!我要不给你点教训,你下次还犯。”母亲越说越恼火,一手扯过我的手,一手拿了竹尺,“啪”的一声打下来。
自出娘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时间羞愧,后悔,疼痛让我眉头紧皱,眼泪奔涌而出,堵在眼眶,盈盈欲坠。
我缩了缩手,小声央求:“娘,你打左手吧,右手我还想留着练字。”说着我把背在身后的左手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母亲却一下崩溃了。她把我拉过去按倒在大腿上,举起竹尺,一阵阵地落在我的屁股上。我哭出声来,不是因为委屈和疼痛,而是因为心痛母亲的:“娘,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扔了竹尺,抱住我失声痛哭:“阿草,你要想一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娘一个人怎么活?娘知道你委屈,娘知道每一次事端都不是你挑起来的,可是再委屈再生气,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做赌!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还是娘的。有你有娘,要是没了你,娘也不活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把那山里之夜的想法全部都倾倒出来:“娘,我想着村里看我们不顺眼,全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死被狼咬死了,村里人就不会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不会再相信我是妖孽。他们可怜我的死,也会可怜娘,对娘好一点。以后娘再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跟爹爹不会再吵架,爹爹也不会再打娘。我刚死的时候,娘会很伤心,可是等时间长了,弟弟妹妹长大了,娘就会忘了这件事,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母亲闻言把我搂得更紧,崩溃到嚎啕大哭:“我的傻女,你可真是傻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就不活了,还生什么弟弟妹妹?你这不是骂娘,骂娘没有能力保护你嘛!以后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回来跟娘说,娘为你做主!那个土鱼媳妇有什么了不起?她能撕破脸豁出去,我为了我的孩子,也做得出!我倒要看看,真的撕破脸,到底谁怕谁!我的乖女,你给娘听好了,别人越是不喜欢你,越是欺负你,你越要活得像人样,活得好好的。你犯不着为别人的愚蠢自己把自己的性命故意丢了,人活着要争气,但是万万不能争这口愚气。你想想,你死了,谁快活?谁伤心?你怎么能让娘伤心呢!”
是啊,我死了,土鱼媳妇会为我伤心吗?盛川娘子会为我伤心吗?阿杏以及阿杏娘会为我伤心吗?只怕他们还会拍手称快呢,欢呼雀跃妖孽终于让天收去,从此不能害她们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害过她们。
能伤心的,只有娘,只有张大娘,只有阿丑和阿牛哥。自己杀死自己,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哭着说:“娘,娘,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那一日接近黄昏的时候,母亲和我抱头痛哭。而许盛业,又不知道酒醉何处。家里只得我们母女,痛快淋漓地宣泄着藏在心中已久的郁闷,用热泪和语言彼此交换着母女情深。
事后几年,我才知道,许夫人把母亲叫到大宅喝茶,跟她说起村里的众婆娘对我的投诉。许夫人道:“阿草娘,你知道朝廷对巫盅之术是严厉禁止的。先皇在的时候,废后王氏就是因为在宫内行此妖术被当今太后抓住把柄,惨遭废黜。土鱼媳妇虽然不是许家的人,毕竟生活在许家村,一向安分守己。既然你是许家人,阿草是你的女,老爷自然会在村里人面前维护你们母女的周全,但是我们若做得太过,不免让人家说我们以大欺小,倚仗大族的势力,欺负小门小户。这一点,你们要省得。”
母亲诚惶诚恐,站起来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道:“伯母明鉴!阿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跟别的孩子一样,有些顽劣,但是她断断不是什么妖孽,更不会神巫之术。那日跟阿杏妹妹只是一时的口角,本来是小孩子之间的纷争,大人笑笑就过了,可是土鱼媳妇借题发挥,辱骂阿草,阿草实在是被欺负极了,才负气回了几句狠话。伯母,相骂无好话,土鱼媳妇这个大人尚不自重,何况阿草这个顽劣不懂事的孩子!那些狠话,在别人嘴里很平常,偏偏在我们阿草嘴里出来,便成了大逆不道。伯母,请伯父伯母为我们母女做主!”
许夫人沉吟半晌,才缓缓地道:“我也叫过你隔壁的张大嫂来问话。你知道她家的老二如今在学堂里念书,天资不错,很得老爷看重。张大娘也是如此说法。我也知道你和阿草受了不少委屈。但是你们阿草身上背着这样的传说,又发这样的狠话,不管怎么说,阿杏论辈份她该叫姑,土鱼媳妇她当叫婶,这样破口大骂,即使没有这传说,也是以下犯上,大大不妥。有什么委屈来找我,我和老爷自会为你们做主,这样的错,以后还是不要再犯。”
母亲又磕一个头,态度恭谨地说:“伯母教训的是。侄媳妇这样说,不是护短,只是说明阿草并非妖孽,不过是个顽劣的孩子。她以下犯上大错特错,侄媳妇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请伯母放心。”
也许是因为母亲那日打扮得十分端庄素净,也许是母亲谨慎谦卑的态度让许夫人十分满意,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令母亲起身,问了我的伤势,又闲聊几句,赏了些补养身体的鸡鸭鱼肉和药材,打发母亲回家。母亲因我伤势未愈,身体也未将养好,按奈了几个月,等到我身体完全恢复,才开始对我的训诫。
而她对我的训诫,却与许夫人的要求不尽相同。她肯定了我受的委屈,不反对我的反抗,只是对我一心求死故意求死的行为大为恼怒。
不过母亲还是循循善诱地告诫我:“阿草,我们在许家是寄人篱下,有时不得不低头。以后谁再骂你,你转身走开就是,不要跟她们对吵,也不要跟她们争执。你回来告诉娘,娘自然会为你做主。”
母亲在灶间烧着火,外面是潮湿而寒冷的冬夜,里面是火红温暖的家。我发誓,我这一生,绝不让母亲再为我生气受辱。外面受什么气,我都忍。我都记在心里,有朝一日,我要有怨抱怨,有恩报恩,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不是神巫,我只是个普通孩子。要有这样的将来,我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由于许盛业对母亲的态度,我对嫁人改变命运并不抱希望。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跟着母亲,我学会认上百种草药;在祠堂外学的一鳞半爪的几个字,日复一日,我居然也能将阿田哥当初的启蒙课本,磕磕绊绊,读个八九不离十。
阿田哥看着我的目光都变了,眼睛里居然也有钦佩。他放下自己的傲慢,肯耐着性子教我读个几段,并循循善诱地为我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