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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丽娜这封信很快到了荣祖手里,陈不达把情形一说,荣祖冷汗都下来了,黎天民虽然塌台了,也正经八百是有兵有枪的,要真得罪了他,一枪崩了,那可神仙难救了。
两人琢磨不出什么名堂,荣祖只能恹恹归来,刚巧赶上荣安带来了从香港来的新消息:岭南大学在香港落定,开始招生了。
荣祖顿时慌了手脚,四处打听一阵,这才气势汹汹开始抓人。
荣安并没打算带着佩佩马上走,也好处于苦口婆心说服她的阶段,他这个妹妹有一点好,虽然特别难说通,但说通就不怕她变卦。
流水哗然,荣安划船带着佩佩沿着小河而来,看到渔民招手,连忙停靠下来准备买点鲜鱼回家给胡介休补身体,不料一下船就被荣祖堵在渡口。
荣祖和荣安一番理论,谁也说不过谁,荣祖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釜底抽薪,嘿嘿直笑,“你以为你自己能去吗,现在时局这么乱,说不定哪个山头就被人抢走当土匪婆了。”
佩佩也不说话,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派不合年纪的深沉,丝毫不见悲喜。
荣安低声道:“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跟我去就行,岭南大学肯定会收你!”
荣祖嗤笑一声,“好,你们去,我去告状!看谁会让一个姑娘去这么远的地方!”
荣安怒喝,“大哥,你去告这个状对你有什么好处,她读书又不花你的钱,你凭什么拦着她!”
荣祖嗤笑一声,“我高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大哥,你们平日关系最好,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家里废掉。”
“万木堂养了这么多人,多她一个不多,怎么就不能废!”
“大哥,你要做废物我不拦你,你不要挡我们的路!”
“我高兴!”
……
佩佩趴在船舷玩着水,听着两个哥哥吵,如同一个局外人。
荣祖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着他们,陈不达走了,大家都走了,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天天要面对泪眼苦脸,接受没完没了的批判训诫,他总觉得害怕。
家里这么多人,能好好跟他说话的一个都没有。除了不怎么搭理他的雷小环,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他觉得是正常的人,大家都端着架子过日子,戴着面具过日子,把日子过给别人看。
有好衣服不穿,去穿破衣烂衫,有好日子不过,非得钻灶头抢仆役的事情做。
胡介休端了一辈子悲天悯人随时训人的架子,都已经躺下动不了还得挑三拣四,而这些人也是自己找虐,非得送到他病榻前来给他骂一顿才舒服。
老的要不哭哭啼啼,要不呵斥怒骂,小的一个个躲着他走,把他当成瘟疫。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他认了,可他也是人,不能在万木堂苦守,他会疯掉的。
万木堂的人都是疯的,只有他们兄妹三个有点人样,他怎么可能让他们走?
等三人灰溜溜回到万木堂,荣祖跟着佩佩进了小院,将一个信封双手捧到佩佩面前。
佩佩一把抢过来,看了看封口,瞪他一眼,“你拆了!”
“拆了又怎样!”
佩佩拿他没办法,打开看了看,顿时浑身没了力气,坐下来捧着下巴发愁。
荣祖也坐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捧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
佩佩继续瞪他,“别看我!我努力了,可她不会喜欢你!”
荣祖点点头,“她这种美人,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我。”
“那你还费劲巴拉往上贴。”佩佩一低头,从衣襟中拉出一个玉佩,这是荣祖送给自己的16岁生日礼物,费了不少钱,也挨了不少骂。
这倒不是因为她属蛇,而是因为荣祖喜欢叫她懒蛇。
明明知道她懒,还这么费力阻挡她去香港读书,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哪根筋断了。
荣祖看她玩起自己送的东西,心下立刻明了她已经原谅自己,屁颠屁颠坐到她面前,嬉笑道:“走吧,跟我去丽娜家。”
佩佩笑了笑,点点头,这事就算定下来,顺口问了问,“你有多少钱?”
“啊!”荣祖惨叫一声,胡介休心疼孤儿寡母,给大房开的钱倒是挺不错,只不过今年的钱大部分输掉了,其他都跟陈不达两人败光了。
佩佩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的钱花去哪里,败家子的名头可不是白来,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他头顶。
“住手!”只听一声断喝,胡介休走到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两人暗道不妙,荣祖大手一揽,把佩佩藏在身后,冲着他嘿嘿笑,“老爷子,天都这么晚了……”
“你们跟我来!”胡介休转身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做了一个鬼脸,慢慢跟上他的脚步。
书斋一如既往烟熏火燎,佩佩简直怀疑胡介休的病都是呼吸不畅所致,悄悄走到香炉边把熏香熄了,一口气冲到窗边呼吸新鲜空气。
“佩佩,我要走了。”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人缩在沙发上坐着,要是没注意还真看不出来是江泮。
佩佩呆呆看着他,刚刚还健康壮实的青年,怎么一转眼憔悴成这样。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来,自己就是这个始作俑者,脸上一阵发热,迅速缩在窗口坐下来,低声道:“这事不是已经完了吗?”
“我不是来提亲,我是来向你告别。”江泮指着脚边的行李箱,“我要去考军校,母亲答应了,我觉得应该向你道别,所以提着行李箱拐了个弯来到这里。”
荣祖跟在胡介休身旁,试图向前走一步,被胡介休伸手挡在门外,低着头突然有些懊悔,江泮好歹是知根知底的,那个江明月又算什么玩意,要是真的带着佩佩去了东南亚,那可就一辈子都难得见上了!
荣祖低声道:“老爷子,还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胡介休怒目而视,“除非你去西园农场负荆请罪!”
荣祖脖子一缩,“只要四妹肯,那也行!”
胡介休微微一愣,在心中长叹,正色道:“先去谭家负荆请罪,把谭家姑娘娶回来吧。”
荣祖垂头丧气,“为四妹我可以负荆请罪,为我自己不行。”
胡介休心头火起,懒得再理他,一步跨进门内。
佩佩和江泮同时回头看着他,同时起身走来,又同时停下来看着对方。
这么多年的玩耍陪伴,这么多年的默契,怎么就不能上升到相恋和嫁娶的关系呢?
佩佩鼻子一酸,两行泪落下来,“江二哥,你要保重,看到枪炮躲着走,别傻傻向前冲……”
胡介休摆摆手,“别说傻话,江泮,你和姐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你跟我们家四个孩子一起长大,你跟阿佩尤其好……”
江泮含泪跪下来,“老爷子,我向您请罪,要不是为了我的事,我们也不会闹成这样。您放心,我会尽量说服母亲,让两家重归于好。阿佩嫁人的时候,请不要瞒着我,我怎么也算一个哥哥,如果我活着……”
“不!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佩佩惊恐地看着江泮,“一定要活着回来!”
江泮重重点头,满腹话语都化成热泪流。
江泮除了拐弯来告别,还带来了江泠和许盛赞成亲的消息,两人并没有大办,而是两家大人凑到一起在西园吃了一顿便饭就算成了。
许家想让小夫妻去香港和澳门落脚,两地都有亲眷,不愁无人看顾,江泠接到医院的召唤,决定先回广州,因为这里最需要她。
江泠最有主见,许家和江夫人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而许盛赞决定在广州寻觅一个地方做开诊所的准备,轰炸总有一天会停下来,广州需要大夫。
这项提议得到江泠的赞同,两人再度启程回广州,而江泮得到母亲应允去内地考军校,一家人重逢不到两个月,又各奔西东。
胡介休一边絮絮跟江泮说话,一边详细问过他的计划,给他写了三封信带上,托故旧友朋照看一二。
送走江泮,荣祖和佩佩都像霜打的茄子,缩回小院看天,佩佩突然一巴掌拍在荣祖肩膀,“走!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没钱!”
“我有!我们也回广州!去做事情!我们不能躲在家里混吃等死!”佩佩兴冲冲跑了。
荣祖满脸惊恐看着她的背影,抱着脑袋在心中无声哀嚎。
第二天,两人刚收拾好行李,胡介休突然要宣布一件喜事,召来全家一起吃饭,东阳凌晨风尘仆仆赶回来,和雷小环躲在家中好一阵腻歪,这才出来和大家相见。
佩佩自然还不知道父亲回来了,心里气得不行,勉勉强强叫了一声阿爸,扭头坐在荣祖和荣安中间。
胡介休坐在桌前,看起来精神许多,拐杖也丢了,胡四奶奶和咏明搀扶着齐玲珑走出来,齐玲珑特意穿的是腰身比较贴的衣服,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不止是荣祖和佩佩,就连荣安也是第一次知道,坐在佩佩身边傻眼了。
东明笑得像个傻子,在厨房和饭厅里来回跑,忙前忙后,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端上来。
菜上齐了,荣祖连忙推开胡骏叔,自己跑来献殷勤倒酒,胡骏叔也拿他没办法,坐在胡介休身边准备陪他喝两杯。
胡介休满脸笑容举杯,“大家都看到了,万木堂又要添丁了,以后大家都安生一点,可别惊吓到孩子,也别让我们两个老人家操心了。”
荣祖倒完一圈酒落座,又想要起身大放厥词,被佩佩拧着胳膊一把拽下来,看了看通红的手臂,冲着佩佩瞪眼。荣安出了一口恶气,窃笑不已,起身道:“阿妈,什么时候生,我早点回家看弟弟妹妹。”
胡四奶奶笑道:“大夫说了,立冬前后就能生,你爷爷给孩子取名冬儿。”
“冬儿……”荣安点点头,“那好,我考完就回来。”
荣安看了看佩佩,荣祖生怕他使坏,跳起来笑道:“恭喜三叔三嫂!”
荣祖也不等两人回应,一口喝下来,冲两人亮出杯底坐下,“等冬天荣平回来,我们家就是13口人,这大桌子都快坐不下了!”
“早就该坐不下了!”胡四奶奶瞪了他一眼,乐颠颠给齐玲珑装菜。
胡介休苦笑摇头,“吃饭!大家先吃饭!”
胡东阳和雷小环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两人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现在也竭力避免存在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迅速吃完散场,这才把女儿拉回小院三堂会审。
佩佩心里还赌着气,准备拉上两个哥哥助战,两人还没到门口,就被雷小环拿着笤帚赶跑了。
佩佩这才明白今天是动真格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向父亲坦白。
胡东阳这趟回来,还是想把妻女接到澳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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