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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坐在窗口边,脱了羽绒服,里面依旧是昨晚穿的那件浅灰色高领毛衣,苍白瘦削的脸对着窗外,留给他一个侧影,可是阳光裹在她身上,令冷萧的脸上凭添几分柔软。
她明明触手可及,可又怕一碰就会化为泡影。
这种煎熬折磨着周勀,他贪恋,痴迷,惧怕打破这难得的安静,又怕时间被拉得绵长,一直没有进展。
“你……”
“介意吗?”
“介意什么?”他要说的话突然被打断。
对面女人从包里掏了一只盒子出来,很熟练地撕开上面塑封的透明塑料纸。
“我想抽根烟。”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从纸盒里抽了一根烟叼嘴里,又摸打火机,遮住一点风稍稍侧头点上,吸一口,白雾吐出来。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熟稔到好像已经做了千百遍。
周勀当时的表情无疑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震惊,不解,但更多的是无法解释的愤怒。
她却笑,轻轻弹着手上的烟灰。
“怎么,看不惯?”
“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好几年了。”
“好几年了?你才从我身边离开几年?”他反问,能够从他眼神中读到质疑,“这些年你人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却依旧只是笑,冷笑,吐着白色烟圈。
“不都跟你说了么,受了伤,养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找了个男人过日子。”
“谁?丁守权?”
他冷不丁说出名字,她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就平息。
想来他的做事风格,出击前肯定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
“刚才说过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凭什么不信?”
“因为……”
“你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可以掌控,还是觉得自己人见人爱,除了你我就不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
“对,更好的!”
“你是说丁守权?”
“不可以么?”
她据理力争,周勀低头嗤了一口,“要换陈灏东我可能还会信,但是什么丁守权,半文盲,无业游民,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没有,年龄还比你大了快一圈,我想不通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你!”
“嗬…你果然已经查了他的资料,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不妨告诉你。”她又抽了一口烟,眯着眼吐出烟圈,“他虽然没文化,但是人坦诚,也老实,真心实意对我好,不会让我因为外面那些女人受委屈,也虽然穷,可是吃穿总够了,我也不是什么贪慕虚荣的女人,其实以前就疲于应付那些高门大院,最后再说回年龄,比我大了九岁而已,跟你也差不多,你以为自己年轻到哪里去?”
一句话差点把周勀呕死。
他靠在椅子上狠狠提了一口气。
以前就知道她伶牙俐齿,但是说话好歹还留几分余地,现在倒好,不管不留余地,简直哪疼往哪下爪子。
“好,好,我说不过你。”他抬手举白旗,知道跟她无休止地争论这个毫无意义。
她没有说真话,他不去逼问了,他会想办法自己去查。
“先不说你和这个丁守权到底什么关系,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不会介意,因为没必要跟个死人争。”
“你……”
“还有一点我也需要提醒你,我们领过证的,民政局也有登记,是合法夫妻,当年以为你不在了,但现在既然人没事,于情于理我们还是夫妻。”
“你……”
“好了,今天不跟你争这事,先吃饭,吃完饭送你回去!”
刚好服务员传了菜上来。
周勀给她布好碟子和筷子,又把服务员叫住,“舔一份香草布丁。”
“我不吃!”
“吃不惯了是吗?那就想办法让自己再习惯回去?”
“……”
一顿怄气饭,肯定吃得都不愉快,周勀只勉强喝了半碗汤,不过对面那位似乎胃口不错,吃了大半碗饭,还吃了好多菜,只是布丁一口没动。
不过没关系,她食量倒是大了,这点他很满意。
周勀买完单,拎了椅子上的大衣站起来。
“走吧,送你回去!”
女人理都没理,率先一步出了店门,要过马路去地铁站,又被周勀拉住。
“你做什么?”
“打车!”
“你打车,我还是原路回去!”
“我也跟你回去。”
“你……”
周勀一笑:“我车还在埰岗,得先回去拿车,一起吧,反正不坐也是浪费。”
想了想,大概觉得也有道理。
若问她这些年学到最多的一条处世准则是什么?莫过于“接受现实,别受无谓的委屈!”
周勀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开后门,让她先上,她却自己拉了副驾驶坐了进去。
他摇头笑笑,打算不跟她计较。
三年了,春草生了又枯,花儿败了又开,世间万物都在变,更何况是人。
而且她这样子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感觉从头到尾都像换了一个人。
周勀知道她肯定是经历了什么事。
没关系,最难最痛的时候他都熬过来了,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好过那时,他还有什么不能忍。
车子到了埰岗。
她先下车,摔上门。
周勀付完钱跟了几步,走到自己车子旁边。
“喂!”
她头也不回。
他笑笑,对着她的背影喊,“我还会再找你。”
“……”
车子启动,她也刚好拐到了巷子里面,听到车轮碾过巷口的石板,咚咚几声开远了,她这才停下来,一下靠到墙根上。
常安啊常安,你有没有觉得命运真是好讽刺?在你充满希望的时候一下把你打入地狱,在你甘于埋葬地狱时又突然在头顶淋下一缕阳光。
可是这个地狱她一人前往就够了,何苦再拖着他一起?
“喂,那男的谁啊?为什么一直缠着你?”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常安闷一惊,站直身子,抬头却见吴峰叼着烟倚在巷口,之后又是一惊,这次不是惊他的突然出现,而是惊他一身崭新行头,上身灰色西装,下身同色西裤,皮鞋噌亮,里面是花衬衫,露出来的脖子上还明晃晃地挂了条大金链子。
原本总是乱糟糟的头发今天也梳得油亮,估计十级台风都刮不乱。
常安:“你走路怎么不出声音?”
吴峰:“什么啊,你自个儿在这想事想得入神。”他踱着步子靠近,“喂,说说呗,那男的到底是谁,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追你?”
常安扫一眼。
本来还想质问他钥匙的事,但见他这副样子就完全不想问了。
“你想多了,我不认识。”
常安敷衍一句转身往巷子里走,吴峰不依不舍,追在后面喋喋不休。
“骗鬼吧不认识,我看他盯你盯的这么紧,不是想泡你就是想寻仇。”
“说说呗,到底啥关系?”
“我就是好奇问问,保证不说出去!”
“……喂,好歹也算朋友是不是?那人看着有些来头,他要是真看上你了,回头也让我沾点光……”
常安被他嘀咕得受不了,停下脚步,突然抬手假装在他的领子上掸了掸灰尘。
“西装不错啊,还有这条金链子,得花不少钱吧?最近看来手气挺旺嘛!回头要债的再上门我就把你手机号码留给对方,不然直接让他们去你那登门怎么样?”
吴峰眼睛瞪大,继而摆了摆手,“行,算我怕了你,不问,不问总行了吧!”说完缩了下单薄的身子,双手插袖管里抖抖索索地窜到了别处去。
常安摇头笑笑,心想这么冷的天让你穿件春装出来,冻死你!
她回到住的地方,将化验单和报告以及拍的片子全部整理好,用一只文件袋装着,重新围了条围巾出门。
路上给蒋琴打了电话,得知丁小芝上午已经出院。
时间尚早,常安又去买了一盒点心,坐公交车去了向日葵。
园里的孩子见到她出现并不十分热络,因为在孩子眼里她是一个怪人。
总是来去无影,孤孤单单,也很少买什么礼物或者糖果带过来,就算买也只会给丁小芝一人。
不过她教孩子们画画的时候孩子们还是挺喜欢的她的,毕竟有耐心,也没那么多死板的规矩。
平时常安来总是直奔着去找丁小芝,可今天却拐去了蒋琴的办公室。
蒋琴正在做账,见她进来打了声招呼。
“小芝恢复得不错,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这点你放心。”
常安“嗯”了声,她当然知道食物过敏休克不至于有什么后遗症。
“蒋园长,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
“别的事?”
“对,别的事,关于丁小芝的病。”她将带来的文件袋打开,把里面各项化验单和报告一项项铺在办公桌上。
蒋琴愣了下,“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小芝最近做的所有检查,基本已经确诊了,原发性肝癌,应该是遗传,因为他爸爸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也是因为这个病去世。”
蒋琴从震惊中缓过来,大致看了眼桌上陈列的那些化验单。
“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
“我…希望你能救救她。”
“我救她?”蒋琴无奈一笑,“我倒是也想救她,可是也得有这个能力,再说园里什么情况你也应该知道,有上顿没下顿的,别说什么癌症了,就是小病肺炎之类都没钱拨出来给孩子们治,你这一下就是绝症…”
“不是绝症,真的不是绝症!”常安解释,“肝癌通过手术治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特别是早期肝癌,治愈率可以达到50%以上。”
“那又怎样!”蒋琴把那些报告全部叠起来堆成一堆,“手术要钱的,还不是一两千能解决的事,先不说一次性给医院的手术费,后期疗养的药都吃不起。”
“我知道!”常安清楚园里的情况,“我不强求全由你拨款,我可以出一部分。”
“你出一部分?你能出多少?”
常安咬着唇,想了下,“三万多,我所有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