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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间隙里,好像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这么站在清晨的医院大厅两两相望,情绪和理智在那瞬间是空白的,包括呼吸都好像自动停了下来,直至身后的电梯门“嘭”地一声关上。
常安看着常佳卉往自己这边过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大衣下摆似刮起一圈圈风,直至走到常安面前,她举起手里的包劈头盖脸往常安身上甩,肩膀,胸口,手臂,一下下甩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喊:“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时候第一眼见你就看出来了,自私,恶毒,伪善,还一肚子坏水……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女人,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女人…真想掐死你,真想掐死你!!!”
恨劲带着狠劲,起初常安还能忍着,可连续被砸了几下有些吃不住了。
这丫头是真打算往死里揍呢。
“行了行了!”常安抓住她的包带子,动作被牵制住了,常佳卉又拽了两下,没拽得开,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最后是常安把人扶住。
“打两下解解恨就可以了,还真下得了手!”
她一边揉着自己被砸疼的肩膀,一边依旧拽着包带子,常佳卉这才消停下来,两人目光对望,先是眼圈红了一把,湿润透出来,眼看就要哭了,可常安突然在包上拍了下,“你这包是鳄鱼皮的吧,材质这么硬,打人疼得要死命!”
原本应该挺伤感的重逢场面,被她这句话一下子转了画风。
常佳卉没忍住,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笑常安也跟着笑,面对面的,笑到后来眼泪也随之滑落下来,过路的人都要看她们一眼,估计以为是哪儿跑来的两个傻子。
常佳卉跟常安去了病房。
护工已经起来了,小芝却还没醒,常佳卉走到床边上看了眼。
“好小一只啊。”她一边感叹一边伸手要去捏睡梦中小芝的脸蛋,被常安及时拍掉。
“嘘,别弄她!”
“小气,我就捏一下嘛。”
“有什么好捏,她又不是猫猫狗狗,过来,别吵醒她!”
常安把常佳卉拉到一边,常佳卉瞪了眼,小声嘀咕:“几年不见倒是凶了不少。”
常安兀自笑了笑。
“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常安记得前段时间带周勀去涪化的那天也是大雾,今天约常佳卉见面又是大雾天。
这个冬季雾气好像有点多。
常安带常佳卉穿过医院门口那条马路,进了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
这个时间点好多餐厅还没开门,对面商场更是没到上班时间,也就这巷子里的小摊和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
最后常安进了一家店面很小的小吃店。
“进来啊?”她回头见常佳卉还愣门口,招招手,自己已经拉了靠墙一张椅子坐下。
常佳卉是带着一种木愕的表情挪进了店里,还几乎一步一眼,一路过去把小店打量了好几遍。
其实也没啥好打量,就一间很小的铺子,摆了几张桌椅,简陋得甚至寒酸。
“姐…”常佳卉有些不大确定,可常安朝她抬了下下巴,“坐啊!”
常佳卉只能坐到她对面,刚想发话,常安问:“还没吃早饭吧?”
“啊?”常佳卉一脸木讷,还没捋清思路回答,只见常安抬手朝门口招了招,“老板,两碗豆腐脑,两个茶叶蛋,再加一屉小笼包!”
“行嘞!”门口正在大铁锅前忙碌炸油条的老板应了声,很快常安点的东西就端了上来。
豆腐脑,茶叶蛋,还有小笼包,热气腾腾的冒着香味,都是市井里面的吃食。
常安从旁边筷桶里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又从小篮筐里拿了两把塑料勺,一人一份分好,再拿小碟倒了一点醋,最后才将其中一碗豆腐脑推到常佳卉面前。
这所有动作她都一气呵成,显然已经对之无比熟稔,可天知道在常佳卉记忆中,自己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是从来不进这种小店吃东西的,或者别说吃东西了,即使让她进来坐一会儿都会觉得浑身不得劲。
她是长年吃西餐和高档料理甚至需要拿餐巾在膝盖上铺一层的人,可现在她竟然……
“要不要来一点?”常安突然问。
常佳卉的思路被打断,见她正拿着小勺挖了一点辣椒油。
“怎么了,问你话呢?”大概是见她一直愣愣的,常安又问了一句。
常佳卉摇摇头,常安便那那勺辣椒油淋到了自己碗里,整个镜头不出五秒钟,却让常佳卉觉得惊悚。
对,是惊悚。
尽管刚才在医院第一眼见到常安就感觉出她已经变了很多,不是简单的从长发变成了短发,更不是穿衣风格或者样貌,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变化,现在这么一看,何止是变化,简直就是颠覆性。
“姐…”
“嗯?”常安从盛豆腐脑的大碗前抬头。
常佳卉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
常安也没多问,只拿手煽了下,“这个辣椒油真辣…”说完卷了下衣袖子,可惜她今天穿的是大衣,捐也捐不上去,常安只能把大衣直接脱了下来。
这种小店肯定没有服务员来接衣服,更不会有架子给她挂起来,所以最后她是把衣服对折一下,顺手搁自己大腿上,又把挂在耳边的头发往后捞了捞,这才埋头吃起来。
就那一瞬间的功夫,常佳卉觉得似乎也没变嘛,即使是在小巷子里的早餐店,即使吃豆腐脑和小笼包,她坐那腰杆依旧挺得很直,举手投足间都是不急不躁的一种清淡。
“姐,给我拿点辣椒!”常佳卉拆开一次性筷子。
常安把手边装辣椒的罐子递给她,“少抠点,这里的辣椒很辣。”
“知道!”
常佳卉说归说,但还是拿筷子掘了一大块往碗里扔,搅了搅,之后吹口碗面上的热气,埋头开始吃起来……
常安随之笑。
其实她这段时间已经料想了一百个与常佳卉重逢的场景,或许可能去她工作的地方,或许去住的地方等,抑或在某个商场餐厅或者街头偶遇,毕竟云凌就这么大嘛,也不是没有这种概率,只是万万没想到,两人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会是在一间狭小简陋的小吃店里。
两碗豆腐脑,两只茶叶蛋,一屉小笼包,就伴着这些最普通的吃食,常安和常佳卉在里面坐了三个多小时,从这几年的经历讲到打算领养小芝,再从戒毒医院的见闻日常讲到陈阿婆给她炖的白萝卜排骨汤。
常佳卉脸上的眼泪是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到最后抽光了桌上一盒纸巾。
店里早就没什么客人了,已经过了早饭时间,老板又不能赶她们走,大概以为俩女人发生了什么事,中途收拾完桌子还给两人送了两杯热的白开水。
三个多小时,常佳卉知道了常安这几年的遭遇,她的担忧和不堪,躲避和胆怯,而常安也知道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各自都变成了什么样。
魏素瑛依旧住在乡下,常佳卉因为工作原因搬回云凌,早已经不在星河做了,但依旧在建筑这个圈子,尽管三年浸淫和磨炼,再也不是当初刚毕业的那个实习助理了,已经可以单独负责Case。
三年,什么都在变,也似乎什么都在成长,可是只用三个小时也都讲完了。
三个小时后常安给老板买单,常佳卉肿着一双金鱼眼跟她走出去。
上午十点多了,雾气早已退散。
按照自然规律,有雾的那天肯定是晴天,果然,雾气退散之后太阳就露了脸,巷子里卖早餐的摊子都已经收摊了,又换了另外一波,什么卖旧书的,卖手套围巾的,卖盗版光碟的,人流穿梭,耳边都是说话和叫卖声。
常安和常佳卉出了巷子,又走回医院。
常佳卉的车子停在停车场,常安一直陪她走到车子旁边。
“姐…”她眼睛都哭肿了,抽着气说,“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回头让我妈来看看你。”
常安赶紧摇头,“不用!”
“我妈肯定要来的,你昨晚给我发了微信,我给她打电话她都激动死了,你……”
“我知道。”
眼看着常佳卉又要哭了,这真是……一早晨尽卖眼泪,她过去扶了下她的肩膀,“等小芝出院了,我会找个空,亲自去看瑛姨。”
常佳卉顿了下,点头,“行,那我跟我妈说一声,我们保持联系!”
她一步三回头,上了车。
常安冲她挥挥手。
常佳卉发动车子,系了安全带,又突然冲外面喊,“过年的时候你回来吃饭吧。”
她用“回来”两个字。
常安点头,笑了笑,“好,我看情况,你快走吧。”
常佳卉捂了下脸,好像眼泪又下来了,她朝里面等了会儿,估计是抽纸巾,擦完才转过头来。
“走了,我晚上微信再找你!”
常安目送车子离开,缓缓驶出医院,那一瞬间,阳光好像穿透冬日的云层而来,背在身上的巨石好像又轻了一分。
看,并不像想象中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