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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渗不进来。

    那个黑人放倒了皮特·昂格里奇疲软的身躯,向后退,然后搓搓手。

    “没错,我就喜欢欺负他这种人。”他说了一句。

    5

    穿着格子西装的黑人坐在坐卧两用长椅的一角,略带疲倦地弹起五弦琴。他宽阔的脸庞给人一种肃穆、平和的感觉,还透着一丝伤感的神情。他用手指慢慢地拨动琴弦,头歪向一边,嘴角还叼着一根皱巴巴的烟蒂。

    他的喉咙发出一种低鸣的声响,他在唱歌。

    壁炉架上放着一只廉价的电钟,上面显示着:11点35分。客厅空间不大,却摆满了各种明晃晃的家具,一盏红色的落地灯,灯座还有一串法国娃娃的装饰品,绚丽的地毯上绣着一颗巨大的钻石图案,两扇带窗帘的窗户之间是一面镜子。

    后面有一扇门半敞开着,旁边一扇通向走廊的门却紧闭着。

    皮特·昂格里奇躺在地板上,张着嘴巴,伸展着双臂。他大口喘着粗气,打着鼾。他闭着眼,在红色地灯的映衬下,他满脸通红,就像是发了高烧的样子。

    黑人把五弦琴从他巨大的手中移开,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并伸了个懒腰。他在房间里行走,看着壁炉架上的台历。

    “这上面不是八月。”他有些烦躁不安。

    他从台历上撕下一页纸,攒成一团扔在皮特·昂格里奇脸上。皮特·昂格里奇一动不动,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黑人将抽剩下的烟蒂吐到手掌心里,然后朝着和纸团同样的方向,用指甲弹过去。

    他在房间里闲逛了几步,然后俯身下来,用手触了触皮特·昂格里奇太阳穴的瘀青,他一边按着瘀青,一边露齿笑着,皮特·昂格里奇还是没有动弹。

    黑人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踢了一脚昏迷着的皮特的肋骨处,又重复踢了几下,但没有很用力。皮特·昂格里奇这才有些许的反应,他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把头扭到一侧。黑人看上去很满意,任由他动弹,兀自走回了长椅。他搬起五弦琴靠在门口的墙上。小桌子上有一张报纸,报纸上放着一把枪。他走到半敞着的门里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品脱瓶装的杜松子酒,还剩一半的量。他用一个手帕用力地擦拭瓶子,然后将它放在壁炉架上。

    “是时候了,朋友。”他沉思过后大声说道,“你醒来的时候,应该会感觉不舒服,或许还要打一针药——不过,我倒是有个好想法。”

    他再次去拿酒瓶,单膝跪地,往皮特·昂格里奇嘴里和下巴上灌杜松子酒,酒水四溅,前胸的衬衫已然被酒浸湿。他先是把酒瓶子放在地上,擦干瓶子之后,将瓶塞弹到长椅下面。

    “来拿啊,你这个白种人。”他轻声说道,“证据不会说谎。”

    他拿起被枪压住的那张报纸,一把把枪推开,枪滑落到地毯上,又一脚踢到皮特·昂格里奇伸长手臂也够不到的地方。

    他站在门口,仔细观察房间的布局,点点头,然后拿起他的五弦琴。他打开门,向外探出身子,又往回望了望房间里。

    “再会了,朋友。”他的声音很轻,“我要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你死到临头了,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也不必煎熬着。”

    他关上门,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然后下楼。从那扇关着的门里传来微弱的收音机声音。这座公寓的入口大厅空无一人,穿着格子西装的黑人溜进大厅一个黑暗角落处的付费电话亭,然后投了五美分硬币拨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里是警察局。”

    黑人故意将嘴贴近话筒,然后声音略带哭腔。

    “是警察吗?我要报案,卡丽奥佩公寓发生了枪击案,246号街东46路,B座4号,记下来了吗?……快点儿派警察过来啊!”

    他迅速挂掉电话,之后便咯咯大笑,他大跨步地跑下公寓楼前的台阶,钻进一辆肮脏的小轿车。他发动引擎,朝中央大道的方向疾驰而去。当他驶出一个街区时,看到闪着红灯的警车正从中央大道开往东46路。

    轿车里的黑人窃喜,继续沿原有的路线前进。当警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时,他高兴地哼起了歌。

    门锁发出声响的一瞬间,皮特·昂格里奇立刻微微睁开了眼。他慢慢地转头,他的脸挤出一丝痛苦的笑容,久未消散,他继续转头,直到看到整个房间的一端和中间已经荡然无存。他倾斜着抬头,使其离开地面,这时他可以看见房间的全景。

    他一点点爬向地上的枪,并且拿到了它,那是他自己的枪。他坐起来,不知所措地朝着门口开了一枪,门一下开了。他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因为刚刚那一枪用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枪管处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他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那扇微微敞开的里屋的门,头放得很低。到门口时,他整个身子弯得更低,慢慢推开门,什么动静也没有。卧室里有两张单人床,床上铺着镶着金边的玫瑰花缎。

    一个人躺在床上,是个女人,她丝毫不动弹。冷酷、严峻的笑容又浮现在皮特·昂格里奇的脸上。他挺直身子,轻轻地走向床边。后面的浴室门大开,但里面也没有任何声响。皮特·昂格里奇垂下眼看着床上的这个黑人女孩。

    他屏息片刻,又长舒一口气。这个女孩已经死了,她眼睛微睁,从她的眼神里感受不到一丝生机,她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身子两边,穿着透明丝袜的腿有一丝弯曲,透过丝袜可见其裸露的肌肤,她还穿着超短裙。一顶绿色的帽子掉落在地上。她穿着12厘米的法式高跟鞋,房间里弥漫着“午夜水仙”的香氛。他记得之前在惊喜旅馆门口看到过这女孩。

    她已经香消玉殒,左胸前的弹孔呈烧焦了的模样,血液都凝固了,她死了很久了。

    皮特·昂格里奇重返客厅,抓起杜松子酒瓶,一口饮尽。他站着不动,呼吸有些困难,沉思着些什么,左手松散地拿着枪。他那张小嘴闭得死死的。

    他用手指用力地抓着杜松子酒瓶,把它扔到长椅上,把自己的枪装进腋下的枪套里,悄无声息地从门里出来,来到走廊上。

    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寒气扑面而来。只有楼梯口的最高处悬挂着一盏壁灯,泛着昏黄的灯光。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纱门通向阳台,苍白而寒冷的月光从纱门里透出来。

    皮特·昂格里奇小心翼翼地下楼,来到大厅,向玻璃门的门把手伸出手。

    一个红点出现在门上,一束红光透过玻璃和稀薄的窗帘在门上留下一个红点。

    皮特·昂格里奇迅速下蹲,缩成一团,然后贴着墙向一边闪躲。他的眼神快速扫过周围的事物,然后锁定那个黑漆漆的电话亭。

    “有人陷害我。”他喃喃自语,然后躲进那个电话亭里,他蜷缩在里面,电话亭的门正在慢慢关上。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喧闹的脚步声,前门吱吱地开了。脚步声进入大厅,然后停住了。

    传来一个低沉的说话声:“怎么没动静?打电话的人是不是逗我们玩呢?”

    另一个人说道:“B座4号,不管怎么样,我们去看看。”

    脚步声有些远去,但又回来了,现在听起来好像上楼去了,他们敲了敲楼上的门。

    皮特·昂格里奇推开电话亭的门,溜到前门去,蜷缩着身子,眯着眼睛看警车闪烁的红光。

    路边停的那辆警车车身是黑色的,车前灯照亮了磨损得不像样的人行道。他看不到车窗里面,叹了口气后,拉开门快步走出去,但不像是逃跑的步伐,他走下走廊上的木台阶。

    警车里空无一人,两边的车前门都开着。街对面影影绰绰,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聚集在一起。皮特·昂格里奇直接朝着警车走去,钻进车里。他轻轻关上门,踩上发动机,挂好挡。

    他驾车离去,把围起来观望的左邻右舍甩在后面。车子开到第一个路口时他便转弯,关掉闪烁的红色警灯。然后他疾驰而去,穿梭于各个街区之中,驶离中央大道,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当他靠近喧闹、灯火璀璨的街道时,他停在一个满是灰尘的街道,街道两边绿树成荫,他把车子遗弃在这里。

    他朝着中央大道走去。

    6

    特瑞莫·沃兹左手小心地抱着电话,右手食指戳在上嘴唇的边缘,嘴巴因此露出一条缝隙,他用手指慢慢摩擦牙齿和牙龈。他双眼没有血色,目光呆滞地看着桌子对面穿格子西装的黑人壮汉。

    “不错。”他冷冰冰地说,“真不错。让他给逃掉了,警察根本没抓到他。你这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鲁夫。”

    黑人从嘴里取出一个烟蒂,直接在他那粗壮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捻灭。

    “妈的,他当时身子像死人一样冰凉。”他咆哮着说,“我还没到中央大街的时候警察就赶来了。该死的,他怎么可能逃掉呢。”

    “他可就另当别论了。”沃兹死气沉沉地说道。他打开桌子最上面一层抽屉,把他那重重的狙击枪放在眼前。

    黑人看了看那把狙击枪。他的目光黯淡、乏味,就像黑曜石一样。他噘起嘴,双唇皱在一起。

    “那个贱人找了三四个人来给我惹事。”他嘟囔道,“我真该一枪毙了她,就这么定了,现在我去找点帮手来。”

    他准备起身。沃兹这时已经用两个指头碰到枪尾的,他摇了摇头,于是黑人再次坐下来。沃兹此时说话了。

    “鲁夫,他逃掉了,当时是你报的案说发现一具女尸。除非警察凭他的枪抓到他……这种事概率实在太小了……他才不会把凶器随身携带。那你就是嫌疑人,你好端端地在这儿呢。”

    黑人目光呆滞地望着那把狙击枪,随即露出笑容。

    他说:“这样说可把我吓坏了,尤其是我这么大块头,真是吓出一身冷汗。那我该带上枪去,对不对?”

    沃兹叹了口气,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说:“没错,我觉得你应该暂时离开镇上避一避风头。从格兰岱尔出发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去乘到弗里斯科的末班车。”

    黑人一脸阴沉:“弗里斯科,我才不去,老板。她已经死了,我用手试过,她一点呼吸都没有了。我不要去弗里斯科。”

    “鲁夫,你现在还有意见了?”沃兹平静地说道。他用手揉了揉自己那青筋突出的鼻子,然后用手掌抚平自己的一头银发。“从你那棕色的大眼睛里我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现在去小路上取车,我们在去格兰岱尔的路上再商讨。”

    黑人眨眨眼,用他那巨大的手掌把下巴上的雪茄烟灰抹干净。

    “最好把你那把擦得光亮的巨型枪也留在这儿。”沃兹补充道,“它该歇歇了。”

    鲁夫把手伸到背后,从后袋里摸出一把枪。他用一根手指把枪从抛光木桌的一侧推过来。之后微微一笑,眼里尽是倦怠之意。

    “知道了,老板。”他像是梦呓一般。

    他走到门口,开门走了出去。沃兹起身,大跨步走到衣柜旁,拿出一顶黑色毡帽戴上,穿上一件轻薄的外套,还戴了一副黑色手套。他把狙击枪扔进他外套的左边口袋里,鲁夫的枪则放进右口袋里。他从房间出去,去了下面的大厅,然后循着声音走到了舞蹈乐队表演的地方。

    走到窗帘前时,他拨开一点缝隙向外看,管弦乐团正在演奏华尔兹舞曲。中央大道上川流不息、人潮涌动,但却不喧闹。沃兹叹了口气,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舞者,然后才合上面前的窗帘。

    他沿着大厅返回原路,路过自己的办公室后,来到楼梯口的门前。楼梯尽头还有一扇门通往这幢建筑后方的一条黑色小巷。

    沃兹轻轻地把门带上,靠着墙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发动机马达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伴着些许嘈杂的松散挺杆的咔嗒声。巷子有一端是死胡同,另一端交叉路口转过去就是大厦的正面。中央大街上稀落的光线照在巷尾的砖墙上,远处停着一辆车,旁边还有一辆小轿车,在黑夜中显得更加破旧不堪。

    沃兹的右手伸到外套口袋里,拿出鲁夫的枪支,然后藏在衣服下面。他蹑手蹑脚地走向轿车,绕到右手边的车门,开门后钻进了车里。

    两只大手从车里伸出扼住了他的喉咙,那双手似乎有无穷的力气。沃兹还没来得及向前低头,就被掐得直翻白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望向上空。

    然后他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虽然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脖子扭曲,眼球凸起,手却灵活得很受自己的控制。他的手缓缓地向前移动,直到用力使枪口压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他也不急躁,仔细地探索这个柔软的东西,就好像一定要确认那是什么。

    特瑞莫·沃兹不仅什么也看不见,还感觉不到,他快要不能呼吸。但他的手依然听从大脑的指示,并且不受鲁夫那双可怕的手的控制。沃兹扣下扳机。

    紧紧掐着他的那双手突然间松开了,就像陷落下去似的。沃兹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差点从车里跌到小巷上,他的肩膀撞到了墙上。他慢慢坐直,刚刚肺部由于压抑着呼吸,现在大口喘着粗气,他开始抖动。

    他几乎无暇顾及那像大猩猩一样的身体从车上摔下去了,“砰”的一声倒在他脚旁边的水泥地上。黑人就倒在他脚旁边,但这个大块头对他而言再也没有任何危险性了,也不再重要。

    沃兹一把把枪丢在这具四仰八叉的尸体上。他轻轻揉着自己的喉咙,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深深地呼吸,由于痛苦而发出厚重的嗓音。他用舌头舔了舔口腔内侧,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疲惫地抬头,望了望小巷上空狭长的蔚蓝色天空。

    片刻过后,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早就想到了,鲁夫。你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大笑着,身子在颤抖,然后调整了一下外套领子,从四仰八叉的尸体旁绕到车前,关掉发动机引擎。他沿着小巷走到主宰者俱乐部的后门。

    一个男人从车子后面的黑影中走出来,沃兹急忙把左手插回外套口袋里。只见眼前闪过金属的光泽,枪口正对着他。他只好把手垂在身体一侧。

    这时皮特·昂格里奇开口道:“我就知道那个电话会把你引出来,特瑞莫。我也猜到你会这么做,干得好。”

    片刻之后,沃兹搭腔了,他的声音粗野:“他快要掐死我了,我只是正当防卫。”

    “是啊,我们俩都尝到了脖子痛的滋味,但我的是受了枪伤。”

    “你想怎么样,皮特。”

    “你想陷害我,那女孩根本不是我干掉的。”

    沃兹突然放肆地笑了,近乎疯狂的样子。他轻声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我呢?你给我离图肯·威尔远一点。”

    皮特·昂格里奇开始移动他的枪,光照在枪管上闪烁。他朝沃兹走来,枪口顶在沃兹的腹部。

    “鲁夫死了。”他轻轻地说,“这下可省了不少麻烦。那女孩在哪儿?”

    “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想糊弄我,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你不就是想从约翰·维多利那里大捞一笔吗,我插手那女孩拿包裹的事了。剩下的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沃兹站着不敢动弹,枪口就对着他的腹部。他的手指在手套里扭曲着。

    “好。”他有些闷闷不乐,“那要给你多少钱,你才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呢?”

    “过几个世纪吧,鲁夫已经带着我的秘密入土了。”

    “那你能给我什么呢?”沃兹不紧不慢地问道。

    “什么也没有。还有,我想要那个女孩。”

    沃兹温柔地说:“我给你五块大洋,但想要那女孩没门儿。对于中央大道生活的小喽啰来说,五块大洋是一笔巨款了。你是个聪明人的话,就收了钱走人。别再蹬鼻子上脸了。”

    皮特·昂格里奇把枪从他的腹部移开,熟练地绕着他转了一圈,摸摸口袋,拿出那把狙击枪,左手握着枪冲他做了个手势。

    “就这么定了。”他勉强答道,“别因为一个女孩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我会照办的。”

    “我要回趟办公室。”沃兹说道。

    皮特·昂格里奇短促地笑了一下:“别耍花招,特瑞莫。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同来到楼上的大厅。远处窗帘后面的乐团正在奏响艾灵顿公爵的挽歌并为之恸哭,那个曲调令人心碎,由压抑的铜管乐器、苦涩的小提琴和轻柔地敲打葫芦的声音混奏而成。沃兹打开办公室的门,“啪嗒”一声开了灯,走到办公桌旁坐下来。他将帽子向后压了压,然后微笑着用钥匙开抽屉。

    皮特·昂格里奇牢牢盯着他看,后退两步到门口锁上门,然后沿着墙走到衣柜,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又走到沃兹身后遮掩着窗户的窗帘那里,他始终拿着枪。

    他回到桌子一边,沃兹拿了一沓松散的钞票推到他面前。

    皮特·昂格里奇对这些钱视而不见,靠在桌子边缘。

    “钱我不要,我只要那个女孩,特瑞莫。”

    沃兹摇摇头,微笑仍挂在脸上。

    “你们向维多利敲竹杠,打算要一千美元,特瑞莫,或者一千美元只是个开始罢了。谁不知道午街是你的地盘,你有必要威胁一个女人去替你做这肮脏的交易吗?你对那女孩一定另有图谋,她对你言听计从,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沃兹微微闭了一点眼睛,指了指这沓钞票。

    皮特·昂格里奇娓娓道来:“一个衣衫褴褛、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可能挤在某个廉价的出租屋里。在这个镇上无依无靠,连个朋友都没有,要不然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在你的场所工作。除了我之外,没人会在意她的处境。特瑞莫,你总不会让她做什么下贱的行当了吧?”

    “拿好你的钱,别那么多废话。”沃兹刻薄地说道,“在这种地方什么事儿没可能呢。”

    “也对,都是开夜总会的人。”皮特·昂格里奇轻声附和。

    他放下手中的枪,一副伸出手去拿钱的样子。突然间攥紧拳头,漫不经心地向上挥起,他的手肘随着拳头一起上扬,拳头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不偏不斜地打在沃兹的下巴上。

    沃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张口结舌,帽子从后脑勺脱落下来。皮特·昂格里奇凝视着他,对他发泄不满的情绪:“她对我十分重要。”

    房间里一片死寂。舞蹈乐队演奏的音乐缓缓飘来,就像放着音量很小的收音机。皮特·昂格里奇来到沃兹身后,从他背后摸进他的胸前口袋。他摸到一个皮夹子,甩了下,里面有一些钱、驾照、警察局发的带枪许可证,还有一些医保卡。

    他把那些东西塞回钱包,盯着桌子看,目光有些忧郁,用指甲蹭蹭下巴。他面前有一张亮晶晶的浅黄色便笺,最上方的空白处有写过字留下的压印。他拿起便笺侧对着光线,然后拾起一支铅笔轻轻在纸上画了几笔,纸上的字慢慢隐现,当画满整张纸时,皮特·昂格里奇看清了纸上的字:午街4623号,寻找雷诺。

    他撕下这一页,折起来放在自己口袋里,拿起枪走向门口。他把钥匙向反方向转动,从外面把房间锁死,然后沿着楼梯下楼,回到小巷。

    黑人的尸体还在原地,躺在小轿车与那面黑暗的墙之间,小巷里连个人影都没有。皮特·昂格里奇停下脚步,翻了翻这个死人的口袋,翻出一卷钞票。他点燃一根火柴,借着微弱光亮数了数钱,他拿出87美元占为己有,把剩下的一点钞票放回原处。一张撕坏的纸在空中翩翩起舞,随后掉落在人行道上,有一边被撕掉了,边缘处呈锯齿状。

    皮特·昂格里奇蹲在轿车旁,又划了一根火柴,看着从浅黄色便笺上撕下来的这半张纸,上面写着:……t,寻找雷诺。

    他的牙齿发出碰撞的声音,火柴随意地掉落在地上。“很好。”他轻声说道。

    他钻进车子里,发动引擎,驶离小巷。

    7

    前门的横梁上标着房间号码,房间里面只有一盏灯亮着,光线十分昏暗。这间木屋颇为宽敞,坐落在曾受监视的那个街区。前窗的窗帘拉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房间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说话声和嬉笑声,还有一个黑人女孩声音高昂的歌声。街道两边停满了车。

    一个又瘦又高的黑人开了门,他穿着黑衣服,戴着金色眼镜。他身后还有一扇关着的门,他就站在两扇门之间那片阴影里。

    皮特·昂格里奇问道:“你是雷诺吗?”

    高个子黑人点点头,一言未发。

    “我来找鲁夫留在这儿的那女孩,是个白种人。”

    高个子站着没动,只是盯着皮特·昂格里奇的脑袋看。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略带沙哑,语调有些懒散,就像从远方飘来的声音。

    “进来吧,把门带上。”

    皮特·昂格里奇一步跨进房子里,关上了他身后这扇门。高个子黑人推开里面这扇厚实、沉重的门,推开的一瞬间,里面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光线也迫不及待地照耀出来,门里氤氲着一片紫色的灯光。他经过那个里门来到走廊。

    紫色的光是从一扇大拱门里映出来的,拱门里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客厅。客厅里悬挂着沉甸甸的天鹅绒窗帘,摆放着坐卧两用的长沙发和深陷的椅子,角落里还有一个玻璃吧台,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黑人站在吧台后面。有四对情侣在客厅内闲逛,一边惬意地喝着酒;房间里还有梳着光亮的头发、身材苗条、令女子倾心的迷人男子,以及裸露着手臂、穿着透明丝袜、描过眉毛的女人。在这样的紫色柔和光线映衬下,眼前的一切犹如幻境,仿佛不是真实的景象。

    雷诺从皮特·昂格里奇的肩膀上方看过去,他眼神茫然,然后垂下他那双带有重重眼睑的眼睛,略带倦意地问他:“你是找哪一个女孩?”

    几个黑人站在拱门后面,都不声不响地朝这边看着。酒保也停下手里的活,把手垂在吧台下面。

    皮特·昂格里奇不紧不慢地将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张褶皱的纸张。

    “这个你看看?”

    雷诺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他动作迟缓,从马甲里拿出另一张纸条,颜色却和这个如出一辙。他把两张纸拼在一起,然后头向后一仰,望着天花板。

    “谁让你来的?”

    “特瑞莫。”

    “我不喜欢这样。”那个高大的黑人开口道,“他怎么把我的名字都写上去了,这我可不喜欢,这做法也不聪明,但是我帮你查一下吧。”

    他转身离开,爬上一个长而笔直的楼梯,皮特·昂格里奇紧随其后。客厅里一个年轻黑人突然笑得很大声。

    雷诺骤然停下步伐,转过身下楼梯,穿过拱门,朝着那个窃笑的人走去。

    “这是生意。”他筋疲力尽地说,“那些白人才不会来这儿消遣,你听懂了没?”

    那个窃笑的男子回答道:“知道了,雷诺。”接着举起一个高脚玻璃杯,杯子上蒙了一层雾气。

    雷诺再次走上楼梯,还一边喃喃自语。楼上大厅有许多关着的门,墙上那泛红的灯映出淡淡的粉光。走到尽头时,雷诺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

    他站在一边。“带她走。”他言简意赅,“我们这儿不收这种白人女孩。”

    皮特·昂格里奇从他身边经过,走进卧室,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张荷叶边的花哨的床,旁边是一盏橘色地灯,在黑暗中发光发亮。窗户紧闭,空气不流通,让人觉得憋闷。

    图肯·威尔正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她在小声地哭泣。

    皮特·昂格里奇走到床边,轻抚着她。她迅速转身,身子缩成一团。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半张着嘴,差点就要喊出声来。

    “你好啊。”他轻声细语地说道,“我满世界找你呢。”

    那个女孩盯着他看,脸上浮现出的恐惧神情这才慢慢消散。

    8

    《新闻报》摄影师左手高举闪光灯架,俯身拿着摄像机。

    “现在开始,笑一笑,维多利先生。”他说道,“再做一个悲伤的表情——悲伤到不能呼吸的那种。”

    维多利离开椅子旁边,给摄影师一个侧脸。他冲戴红帽子的女人笑了笑,然后将脸转向摄像机,脸上仍挂着笑容。

    闪光灯闪烁,摄影师按下快门。

    “还不错,维多利先生,不过我觉得你可以表现得更好。”

    “这阵子我精神压力太大。”维多利轻声说道。

    “是啊,硫酸泼在脸上可不是闹着玩的。”摄影师说道。

    戴红帽子的女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赶忙咳嗽了两声,用缝着红线的手套捂住嘴。

    摄影师把他的工具收起来。他年纪稍大,穿着亮闪闪的蓝色毛织物,有一双忧伤的眼眸。他甩了甩满头灰发的头,把帽子直挺挺地戴在头上。

    “是的,往脸上泼酸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又重复道,“好了,希望明天早上你能见到我们的人,维多利先生。”

    “备感荣幸。”维多利有些萎靡不振,“让他们到大厅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再上楼,在你走之前喝一杯吧。”

    “那我会发酒疯的。”摄影师说道,“我从不饮酒。”

    他一把举起摄影包架到肩膀上,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突然冒出来一个白衣日本小伙子帮助摄影师一起出门,然后便消失了。

    “往脸上泼硫酸。”戴红帽子的女人说道,“哈,哈,哈!如果一个好女孩说出这话可真是歹毒啊,我能喝一杯吗?”

    “没人拦着你。”维多利低吼道。

    “亲爱的,没人敢这么做。”

    她沿着曲折的路线走到桌子旁,桌子旁放着一个正方形的中式托盘。她调了一杯度数很高的烈酒。维多利漫不经心地说:“《新闻简报》《论坛报》《新闻报》,就这三个通讯社吧,到明天早上为止就这些任务了,还不错。”

    “是相当不错了。”那红帽子女人说道。

    维多利怒视着她。“但一无所获,连个鬼都没抓到。”他轻声说道,“只有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你对这种勒索一无所知吧,是不是,伊尔玛?”

    她的笑容慵懒,但却冷冰冰的。“又不是我敲诈你那么点破钱,约翰,你已经步入四十岁了。我的追求者多着呢,从来不缺席。”

    维多利站起来,穿过房间,走到一个雕花木橱柜前,打开一个上锁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他回到座椅,坐下来向后靠,掌心托着水晶球,神情几近痴迷地凝视着它。

    红帽子女人透过自己的玻璃杯看到了他,她睁大的眼睛里目光呆滞。

    “见鬼!他真是中邪了。”她急促地呼吸,赶忙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托盘上,一个大跨步走到他身边,弯下腰来。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像一把利剑。“约翰,你听说过老年痴呆吗?尤其是那些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一到四十岁就会得这种病。谁让他们整天就想着鲜花和玩具,还有那些纸片娃娃和玻璃球……约翰,我的老天爷啊,你就停下吧!你和那些混日子的人可不一样啊。”

    维多利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水晶球上移开,他的呼吸沉稳、深邃。

    红帽子女人身子靠他更近了,她柔声细语地说道:“我们去外面兜兜风吧,夜晚的空气多么纯净,只有在夜晚我才能尽情呼吸。”

    “我不想出去兜风。”维多利含糊其词,“我……我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女人突然间弯下腰去,一下子把他手中的水晶球拨开,球重重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下,慢悠悠地栽进小地毯厚厚的绒毛里。

    维多利立刻站起来,他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我就是想去兜风嘛,帅哥。”女孩冷静说道,“不想浪费这么好的夜色和你的豪华跑车,所以我们应该去兜风。”

    维多利盯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憎恶的神情,但慢慢地他露出笑容,对她的恨意烟消云散。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抚她的嘴唇。

    “我们当然要去兜风,宝贝儿。”他轻轻说道。

    他捡起水晶球,把它锁在柜子里,走进里屋。戴红帽子的女人打开她的包,往嘴上擦了些口红,还噘起嘴冲着粉盒里的镜子做鬼脸,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粗呢外套,上面镶缀着红色饰带,然后她耸耸肩,一缩头,将有如围巾般的衣领抛到肩上。

    维多利戴好帽子,穿好外套,然后便走了过来,一条流苏围巾从外套上垂下来。

    他们准备离开房间。

    “我们从后门溜出去吧。”他在门口说,“万一还有什么记者在附近猫着,那就麻烦了。”

    “约翰!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红帽子女人挑了挑眉,颇含嘲讽的意味,“我在这儿别人都看到了,所以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女朋友在这儿过夜吗?”

    “真该死!”维多利情绪激烈,用力把门扭开。一阵嘈杂的电话铃声突然回荡在房间里。维多利骂骂咧咧地把手从门上移开,站着一动不动,然后那个白衣日本小伙子走了进来,接起电话。

    男孩先把话筒放在一边,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用手比画着。

    “你来接吧,好吗?我听不懂。”

    维多利走过去,拿起话筒。他开口道:“你好,我是约翰·维多利。”

    不知不觉,他愈发地抓紧了话筒。他整张脸神情紧张,脸色苍白,他语速缓慢,声音沉重地说:“先别挂,等一下。”

    他把话筒放在旁边,把手架在桌子上,身子也靠了过来。红帽子女人赶忙从身后走向他。

    “帅哥,有什么坏消息吗?你怎么这么萎靡不振?”维多利慢慢转头看向她。“你赶紧滚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

    只见女孩笑笑。他直起身子,迈了一大步,然后重重地掌掴女人。

    “我说了,你赶紧从这儿滚开。”他重复着自己的话,语气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摸着自己的嘴唇,她睁大眼睛,但却没有震惊的感觉。

    “约翰,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我啊。”她很疑惑,随即又说道,“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这就走。”

    她迅速转身,头轻微地晃了一下,沿着房间走到门口,然后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

    在她挥手的时候,维多利甚至没看一眼。她一关上门,维多利又举起话筒,冲着里面冷酷地说道:“沃兹,你过来,立刻!”

    他把话筒搁在架子上,站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他穿过里面那扇门,再出来的时候,帽子和外套都脱掉了,手里拿着一把厚重却短小的自动手枪。他以枪口向下的方向把枪塞在晚礼服的胸前口袋里,再次慢慢拿起电话,语气冰冷而又坚定地说道:“如果一位皮特·昂格里奇要见我,让他直接上来就可以。昂——格——里——奇。”他将名字一个个拼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挂掉电话,轻松地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他交叉双臂环抱于胸前,坐着静静等待。

    9

    穿白外套的日本小伙子打开门,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有礼貌地说道:“噢,你来了,请进来,请。”

    皮特·昂格里奇轻轻拍着图肯·威尔的肩膀,把她从门口推进一间长长的、色彩明艳的房间。在房间里精致的家具衬托下,她看起来愈发衣衫褴褛。她像是哭过一般,眼睛红肿,嘴巴脏兮兮的。

    他们身后的门一下子关上了,那个日本小伙子借机悄悄溜走。

    他们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经过身旁平和的罩灯,墙里装着书架以及放着雪花石膏、象牙、精美瓷器和翡翠摆设的架子,蓝色玻璃上镶着一面大镜子,周围挂着一些饰带,上面有亲笔签名的照片,还有配备着躺椅的矮桌,高桌子上摆放着鲜艳的花,以及很多书、椅子、小地毯。远处维多利坐在椅子里,他手里拿着一杯酒,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

    他不经意间移动着他的手,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噢,没错,就是那个警察带过来的那个男人。当然是了,我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吗?听说他们犯了个错误。”

    皮特·昂格里奇拉过一张椅子,把图肯·威尔放到椅子里坐好。她慢慢坐下来,身子僵硬得不自然,她舔舔嘴唇,然后盯着维多利,瞬间为他的魅力所折服。

    维多利却感到一丝厌恶,礼貌性地撇了撇嘴。他的眼神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性。

    皮特·昂格里奇坐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打开包装纸,放在两齿之间。看他的样子真是疲惫到了极点,身体就要垮了似的。一边的脸上以及脖子上都有深色的瘀青。他很久没刮胡子了,满脸胡楂儿。

    他慢慢道来:“这是威尔小姐,就是本来要去取你那个里面装着钱包裹的女孩。”

    维多利愣了一下,一只手拿着烟,有些慌张地在椅子扶手处轻弹烟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女孩身上,但却沉默不语。女孩冲着他微微一笑,小脸立马红扑扑的。

    皮特·昂格里奇说:“我在午街待的日子不短,我知道那里谁是神枪手,知道哪些人在那儿混,哪些人是外地人。今天晚上我在午街的餐车见到这个小女孩,她看起来心神不宁的,一直在看时间,她肯定不是这儿的人,所以她走了之后我一直在跟踪她。”

    维多利轻轻点头。烟灰从他的香烟上落下来,他低头看着烟灰,一脸茫然,再次点点头。

    “她去了午街。”皮特·昂格里奇继续说道,“一个白人女孩去那条街实在太危险了。我发现她躲在一个门口,紧接着开过来一辆大型迪森贝格轿车,然后在转角处转弯,关上车灯后往人行道上扔了那袋钱。她吓坏了,让我去帮她拿,所以我去拿了。”

    维多利没有看那个女孩,流利地说道:“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骗子,你跟警察说了这个人吗?应该没有吧,不然你就不会来这儿了。”

    皮特·昂格里奇摇摇头,嘴里嚼着口香糖。“告诉警察干什么?那些没有用,这是我们的私事,给我们应得的钱就好了。”

    维多利先是有些焦躁,然后心情平复下来。他的手不再敲打椅子扶手,他的面部发寒,苍白没有血色。接着从晚礼服的口袋里悄悄掏出那把自动手枪,架在膝盖上。他身子微微前倾,露出笑容。

    “又是来敲诈的,”他不苟言笑,“真是有趣啊,你想要多少钱,而且拿钱能给我什么好处?”

    皮特·昂格里奇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把枪。他轻轻嚼着口香糖,看起来镇定自若。

    “别出声。”他低声说道,“先别出声。”

    维多利突然用枪做了一个剧烈的手势。“说话。”他说道,“有话快说,我不喜欢沉默。”

    皮特·昂格里奇摇头道:“威胁说要向你泼硫酸根本就是个幌子,才不会有人这么做。根本没敲诈这回事,一切只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宣传手段罢了,我就说这些。”他说完又靠在椅子上。

    维多利穿过皮特·昂格里奇的肩膀往下望了望房间,他先是笑了笑,然后面部表情僵住了。

    特瑞莫·沃兹从旁边那扇开着的侧门溜进来,手里拿着他那把狙击枪。他沿着地毯走过来,没发出一点声响。皮特·昂格里奇和女孩都没发现他。

    皮特·昂格里奇说道:“这些都是你的骗局,你就是为了出名,我说得对吗?看看我猜得对吗?一开始这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后来呢,要以怎样的方式收场,我识破了你的诡计。这女孩在主宰者俱乐部工作,为特瑞莫·沃兹打杂。她失魂落魄、无家可归,又胆小如鼠,沃兹这才派她去做这样违法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她一定会被警察抓住,那些监视工作已经做好了。就算她把沃兹供出来,沃兹也只会一笑置之,说出这件事就是在他的地盘发生的,充其量也只是个小赌局,没人会在意这件事。他还会说傻子才会去拿那个包裹,他这样聪明怎么会做这等糊涂事呢,当然不会。”

    “也许警察会对他半信半疑,这时候你再出现发发善心,请求警察不要处置这个女孩。要是她什么也没说,你自然更不会处置她,同时你还能落下个好名声。你急需这样炒作自己,因为你已经没什么人气了,这么一来,你只需要付沃兹一些钱……或者说你觉得这样就能达到目的。你是疯了吗?一个大名鼎鼎的好莱坞演员事业遭遇滑铁卢就非得用这样的手段吗?再跟我解释下联邦调查局的人为什么没有出马?因为那些家伙一定刨根究底,会查到你就是背后的主谋,那时候你可要因妨碍司法被判刑了。所以当地那些警察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明星都得这么炒作自己,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事。”

    沃兹已经走到房间中央,离他们还有一半距离。维多利刻意不去看他,他看着女孩,朝她微微一笑。

    “现在看看,我介入之后事情变得多么复杂。”皮特·昂格里奇说道,“我去了主宰者俱乐部,和这个女孩谈过。沃兹把我们引到他的办公室,他那个像大猩猩似的手下真该死,差点掐死我。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一间公寓里,旁边有个女孩已经死了,她是被枪打死的,那打死她的子弹是属于我那把枪的。那枪就在地上,在我身边,我身上散发着满满的杜松子酒味,楼下转角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威尔小姐被困在午街的一家妓院里。”

    “现在事情怎么变得这么复杂?因为沃兹已经为你设下他苦心经营的圈套,他要敲诈你一大笔钱,这会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凡你有一美元,一半都得给他。维多利,你付了钱并且心满意足,你因此名声大噪,你以为你得到了庇护,到头来你只是自食其果!”

    沃兹已经来到他身后,近得就要贴到他身上了。维多利突然站起来,同时他那把短枪就指向皮特·昂格里奇的胸口。维多利声音微弱,就像一个无力的老男人,他如梦呓一般喃喃道:“干掉他吧,沃兹,我现在精神太紧张了,下不去手。”

    皮特·昂格里奇压根儿没转身,他的脸此刻就像木刻印第安人立像一样僵硬。

    沃兹把枪顶在皮特·昂格里奇的后背上。他站着,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一边把枪口顶在皮特·昂格里奇后背,一边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维多利。

    “皮特,哑巴了吗?”他冷冰冰地说道,“你今晚已经说得够多了。你本不应该插手这事儿,躲得远远的才对——但我想你活不过今晚了。”

    维多利向一边挪了挪,他脚贴着地面,然后迈开腿。他帅气的脸庞上神情古怪,面色发青,他的眼窝很深,眼睛里流露出恐慌的神情。

    图肯·威尔直勾勾地盯着沃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此时惊慌失措,眼球都快要从眼睑里瞪出来了,瞳孔周围的眼白格外明显。

    沃兹说道:“维多利,我不能在这儿杀人。但我也不想一个人把他弄出去,你去拿帽子和外套。”

    维多利轻轻点头,他的头却几乎像是没有动。他的眼中仍透露出厌恶之情。

    “那这个女孩呢?”他轻轻问道,就像是在耳语一般。

    沃兹咧嘴一笑,摇摇头,手中的枪却在皮特·昂格里奇的背上贴得更用力了。

    维多利再次迈开腿,向旁边移了一小步。他紧紧抓着手中的枪,但没把枪口冲着谁。

    他合上眼睛,一瞬间之后便再次睁开,这次眼睛睁得老大。他的语速很慢,态度相当谨慎:“这一切都是按照原计划在进行。好莱坞经常会出这档子事,多么古怪离奇、不道德的事情都有。但我真的没想到会伤到不相干的人,甚至有人为此丧命。我——我还是坏得不够彻底,沃兹,停手吧。你带着你的枪走人吧。”

    沃兹摇头,极其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他在皮特·昂格里奇背后后退了一步,那把狙击枪也向旁边挪了一点。

    “牌已经发好了。”他无情地说道,“你不想玩也得玩,没有退路了。”

    维多利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忽然之间他就像是个孤独的、绝望的、不再有活力的老男人。

    “不,”他轻声说道,“我受够了,反正我已经不再有名气了,不如就为此最后一搏吧,给我的一生留下一个闪光点。毕竟这也是我的演艺事业,虽然我的演技蹩脚,但仍旧是我的舞台。沃兹,放下枪走吧,到外面去吧。”

    沃兹面无表情,目光严峻,他就像一个杀手一般蔑视一切。他又挪了挪手中的狙击枪。

    “去——拿——帽——子,维多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抱歉。”维多利说着便开了枪。

    沃兹也在同时迅速开枪,双方交火时枪声混杂。维多利蹒跚着向左边闪躲,侧过身子,然后又站直了。

    他注视着沃兹。“初学者的运气。”他说道,然后等待着。

    皮特·昂格里奇这时也掏出他那把柯尔特式手枪,但也没有用武之地。沃兹慢慢倒下,他的脸颊还有那青筋暴起的鼻子一侧已经枕在地毯的绒毛上。他轻轻动了下自己的左臂,想要伸到自己的后背。结果咳了几声之后,便不再动弹。

    皮特·昂格里奇把那把狙击枪从沃兹那四仰八叉的尸体旁踢开。

    维多利迟缓地问道:“他死了吗?”

    皮特·昂格里奇哼了一声,没有回话。他看看女孩,女孩背靠着放电话的桌子站着,她用手背捂着嘴,显然是吓坏了,她那个样子看起来也是很傻。

    皮特·昂格里奇又把视线转向维多利,他有些失望地说:“这一枪算你走运,但要是没打中他呢?他不过是吓唬你罢了,想让你陷得更深一点,这样你就不会告发他了。事实上,他杀了个人,却想嫁祸于我。”

    维多利说道:“抱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他一屁股坐下了,背靠着椅子,闭上双眼。

    “天哪,他真是太帅了!”图肯·威尔带着崇敬的目光说道,“还很勇敢。”

    维多利把手搭在左肩上,用力捏着自己的肩膀,指尖开始渗血。图肯·威尔忍不住放声尖叫。

    皮特·昂格里奇扫视了一遍房间。只见那个穿白衣服的日本小伙子已经蜷缩到房间的角落里,他靠着墙静静地站着。皮特·昂格里奇再次看向维多利,他不情愿地慢慢说着:“威尔小姐的家人都在弗里斯科,你可以送她回家,顺便送点小礼物给她的家人。那样比较自然,并且合理。她来求助我摆脱沃兹的控制,所以我才会介入这件事。我告诉他你非常聪明,所以他才会来这儿,为了让你闭嘴。这算是男人之间的事儿,警察只会对此一笑置之。毕竟,这样也能增长他们的名气。这场骗局已经结束了,你明白了吗?”

    维多利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道。“你真是——真是太有分寸了,我忘不了的大恩大德。”说完头便靠在椅子上。

    “他昏过去了。”那女孩大喊大叫道。

    “的确。”皮特·昂格里奇说道,“你现在可以给他一个难忘的香吻,没准他就醒过来了——而且你这辈子一定不会忘记这一刻。”

    他咬紧牙关,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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