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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诗、左传两经,便在这种不知何日就会断绝的危机中,渡过了几十年岁月。
这一夜,贯长卿和往常一样,仍是在日华宫的藏书室里过,带着弟子们拂去残存的灰尘,一点点整理河间献王收集的书目。越是没有后学愿意传承,他就越是对自己要求严苛,必得将自己所通的《左传》《毛诗》两经融会贯通,以史诗相互例证而完成《毛诗序》,是贯长卿在晚年最后的心愿。
不求在齐学鲁学夹击下杀出一条血路,只望毛诗与左传能继续传承,即便已被显学斥之为异端,即便连他昔日最器重的弟子徐敖也离开了学派,去跟鲁儒孔安国学古文尚书去了。
贯长卿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学问里,忘乎所以,连河间王刘庆派人邀请他,出席欢迎西安侯任弘的宴飨,也被贯长卿婉拒。
“夫布荐席,陈簠簋者有人,臣不敢与焉。”
这一席话,与古时晏婴拒绝齐景公邀请宴饮时一模一样,贯长卿当初见河间王刘庆饮酒没有节制,对他讲过这故事,希望刘庆能幡然醒悟。但刘庆显然是忘了,怫然不悦,也没有再派人来邀约。
倒是夕时之后,弟子戴延年却来禀报,说是宴饮取消了。
……
“莫非是河间王听懂了我的规劝?”听说宴饮取消时,贯长卿沉寂多年的内心升起一丝希望。
“非也,是西安侯拒绝了这场宴饮,他说,按照律令,列侯不得与诸侯私相往来,看来西安侯是知道分寸的!”
解延年十分激动:“西安侯更明言,此来河间,不为河间王,而是为了小贯公,为了能够习得《左传》之学。明日便会沐浴更衣,亲来拜访。”
与不会太主动与外界接洽的贯长卿不同,传承他《毛诗》的解延年却十分热衷将夫子的学问向外传播,对此番西安侯来拜师也更殷切些。
虽然贯长卿也收到了女婿张敞的书信,说西安侯对左传、毛诗十分感兴趣,大半年时间已学习了大篆,通读两经,并千里迢迢亲自前来拜见,可贯长卿却没太当回事。
贯长卿见过太多太多嘴上说着愿学经术,可实际上只是将它们当做装点外饰的达官贵人,这位西安侯恐怕也是其中之一,至于其真心如何,贯长卿更相信当面的问对,而不信书信上熟人的夸赞。
然而待到第二日,那个不给河间王面子,拒绝其宴饮的西安侯任弘,还真的一大早就跑到日华宫拜谒了,还奉上了儒生拜师用的束脩和礼物。
十根脯肉陈于贯长卿面前,年轻的西安侯任弘长拜作揖,奉上张敞的介绍信。
“西安侯这是何意?”
贯长卿心中略有所动,可脸面上仍要矜持一番,他们这毛诗左传一派虽然很惨,却也没有卑微到什么人都收的窘境,可不能饥不择食。
但任弘的回答,却让贯长卿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任弘为这一天准备了半年,长拜道:“子曰,十五而志于学,弘年已廿一,日华宫馆舍亦有二十一,弘喜好左传以史解经,又爱毛诗之隽永,随张子高粗通两经,愿从贯公学其本源。《论语》有言,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望贯公纳弘入学。”
这是孔子在《论语》里的原话,意思是“只要主动送给我十条干肉的,我没有不收留做学生的”。
秉承有教无类的原则,孔子收徒的门槛很低,只要真心向学者都可以得到教育。如此一来,任弘便表明他对儒经是粗通的,达到了入学标准,礼数也足够,贯长卿那些婉拒之辞倒也不太好说出口了。
倒是任弘一件似乎多余的举动,给了贯长卿借口。
“除束脩外,儒者不收他礼,西安侯何必赠与老朽厚仪?”
任弘额外赠送的礼物,是一个笨重的箱子,但在解延年打开它后,却被里面放置的东西惊呆了。
“夫子,这是……”
贯长卿睁开眼,看向那箱中之物,是酷似帛书卷轴的卷轴,许多诸侯王喜欢在帛书上抄录儒经和黄老篇章,让它们陪伴自己到地下去。
可此物显然是为活人准备的,解延年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的,竟是贯长卿想要给河间王太子讲解,却不为其所爱的《毛诗序》!
而抚摸材质,非丝非布,薄薄而坚韧的载体,有丝帛一般的轻盈,却有赫蹏的触感,使劲一撕又怕坏掉。一整篇毛诗序写在一整卷上,在木轴下缓缓展开,而箱子中放置的上百卷,则是完整的《毛诗》。
“这是何物?”连贯长卿也不由动容。
任弘再拜,态度诚恳,这是他送给贯长卿一派的礼物,也是让那几欲断绝的学识发扬光大的关键。
里面装着的,都是产自白鹿原的纸张——不是“任侯纸”。
“此乃纸张,比帛便宜,又较简牍方便。”
任弘道:“这些纸张上的诗篇,都是我亲自抄录,今日奉于贯公。毛诗是四家诗中最古老的,未来欲大行其道,跻身朝堂,自然需要新的载体。正如《诗》云……”
任弘知道,这是一场书写材料革命。
也将是一场轰轰烈烈,学术界的殷武革命!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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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这位老哥实在有缘,作者沙龙和年会,每次到酒店都第一个遇上他,然后就……就冲这笔名也得去康康啊。
然后明天请个假,修改前文,顺便捋捋大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