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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跟着走一两步,陡然停下,脸色一瞬变得极其难看,胸膛也剧烈起伏。他抬头看父母一眼,突然转身大步走向轿车,可才走开两步,又返回朝机场走。
如此往复,来来回回,仿佛两头有什么东西撕扯着他。
少年如同被困,进退不得,痛苦焦灼。他眼睛已红透,嘴唇不住颤抖,用力抓头发,牙齿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
明伊立即上前:“景明啊——”
突然,那一米八六的大男孩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脑袋大哭起来。
机场门口,人来车往,他不管不顾了,埋着头呜呜痛哭,单薄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着,像个受尽了心酸委屈的小孩。
压抑两个月,这一刻终于爆发。
“景明……”明伊伸手碰他头发想安抚,可下一秒,她眼泪也掉出,捂住眼睛转过身去,无声抽泣起来。
景远山眼眶红了,过去蹲下,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要恨自己年轻,总有一天会长大。摔过跤了,人才会清醒。”
少年只是大哭,摇头。
“……实在想见,我让她来送你?”
少年僵了一秒,剧烈摇头,哭得更凶。
景远山抬头,双眼湿润,长叹一口气。
……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杜若坐在空旷的看台上,冷得浑身直抖,手机揣在兜里保暖,不知在害怕什么。终于,她把手机拿出来,拨通了他的号码。
屏住呼吸等待两秒。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
她心一沉,
“正在通话中……”
占线?!
他在给她打电话!
杜若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挂断电话,安静等待。一秒,两秒……那边却不拨号了。
她一慌,赶紧回拨。
两个多月,他终于开机了。
“嘟……嘟……”
那头迟迟不接。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着手机。
“嘟……嘟……”她屏气。
电话接起。那头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喂?”她试探。
静谧无声。
她轻声:“你……怎么样?还好不好?”
他仍是不答。
“你说话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又是几秒的安静,他忽然低声:
“春儿。”
她心一颤:“嗯?”
“别来找我。”他沙哑道,“我不想见你。”
她懂了。
冰冷的风吹过,她眼睛红了,乖乖地点了下头:“嗯。”
“那……”她含着泪,微微一笑,“你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独记住你的梦想,去了那边,重新开始。”她泪水涟涟,笑着轻轻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锦,一生幸福哦。”
他沉默:“杜若春。”
“嗯?”
那头,少年嘴唇张了张,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有:“你也一样。”
“前程似锦,一生幸福。”他重复一遍,挂了电话。
她猝不及防,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那头已彻底死寂。
停车场内,景远山和明伊在车外等候,时不时透过挡风玻璃看一眼车内的景明。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但放下手机后,他整个人都安静了,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样。
他在车内又坐了许久,下车来,人已寂静,经过他们身边,拉过箱子,说:“走了。”
……
一星期后,杨长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给她了offer。
MIT,伯克利,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她选了伯克利,尘封自己的心,还他平静安宁。
期末考试一过,寒假来了。
杜若在宿舍收拾东西时,意外发现当年他写给她的书单,还有那一百块钱。蓦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觉得他刻薄讨厌。如今想起,才发现他多善良啊。只是因为看见她单薄的衣衫,就塞给她一堆钱。那个男孩分明有颗很柔软的心。
可那时她不懂。
如今懂了,却太晚了。
她和舍友们告别。回家待一段时间,便要出国了。大家都挺伤感,却又没多说,怕触及痛点。只剩祝福,各自珍重了。
离校前,杜若去了趟Prime实验室。封条扯了,她推门进去,室内布满灰尘,一片荒芜。
目光所落之处,到处是当年他们十一个人或欢声笑语或埋头研究的身影。
如今,物是人非,一片死寂。
空气中尚有少年们蓬勃的气息,那些人却不见了踪影。
刚来的路上,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校园游览,叮嘱:要努力啊,考上这所大学,你的未来就一片光明了。
而此刻,她站在这所学校曾经最顶级的实验室里,不知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Prime,多美好的寓意,人生之光辉,生命之盛大。
曾经,他们的梦想光辉灿烂,
可就像有首歌里唱的:梦想让人意气风发,梦想让人泪如雨下。
她经过景明桌前,意外发现了他的笔记本——他的梦想,他没带走。
她把本子收好装包里,不小心,一片彩色书签掉落出来。
三色的叶拓,落在满是灰尘的试验台上。
她愣住。
仿佛一瞬间看到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走开之后,发现她不见了,奇怪地返回去找,没找到,却碰见掉落的叶子。
她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收好叶子,收好回忆,冷静地乘电梯下楼,拖着行李箱,走过冬天枯败的校园。
可走到半路,广播忽然放出一首空灵的英文歌,在冰冷的冬天,听着格外苍凉。
直到听见一句“saw it in Jesus, saw it in Superman(如见神迹,飞翔于天)”
她猛地一怔,景明的手机铃声。当年她听不懂,如今却听得清清楚楚,
“We're running on empty and le□□e it all in your hands
Now show me what you do
I'm listening to you”
一瞬间,时光回到去年深秋,她在他宿舍,伊娃萌萌地跑过来打她一下,而他见她有兴趣,给了她一张机器人大赛VIP的票。
收不住了,蓦地,回忆如幻灯片般浮现眼前,收不住了。
他在网吧玩游戏,怕她无聊,给她开电脑;他以为她不会用点歌机,给她点歌;他听说她去机房,给她买电脑;以为她吃不饱,给她加生活费;看她衣衫单薄以为没钱过冬,给她钱;给她推荐书目,给她写课程链接。
为她参加辩论赛,为她砸掉IMU,为她怼老师,为她踩气球;
他生日点的全是她喜欢的菜,她却怄他气他;恋情曝光他第一时间跑来她楼下等她,而不过几天,他们又因镯子吵架……
是她敏感脆弱,自卑自负,是她成长的速度还不够快,没跟上他。
可她以为他们的日子还很长,以为不急,以为还能慢慢来。谁曾想,缘分竟戛然而止。连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早知这么快就分别,如果早知缘分如此轻浅,她一定会更努力。这样,即使如今分开,也不会那么遗憾了。也不会还来不及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就那么散了。
万物凋敝的冬季,杜若停在校园广播的喇叭下,头顶是光秃秃的树枝,灰蒙蒙的天。她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流不出泪来,好像没有可哭的资格了。
只是突然间,遗憾如潮水涌来,
她不敢相信,
至今,她从没亲口对他说过一句:景明,我喜欢你。
甚至一次都没叫过他的名字:景明。
也来不及告诉他: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遗憾,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年轻,就好了。
这样,在日后那么长的岁月里,回忆起你的时候,就不会遗憾得泪如雨下了。
——
《上卷:若,春和景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