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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变之胜景呢?
李延慎舒展胸怀,大口呼吸着清冷的春风,仅有的一点因入宫面圣而积累的不快和拘束也已经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今天心情格外的好。
有人来了。
李延慎听到身后轻浅的脚步声,飘忽如梦的铃音伴着环佩相触的琤琮玲珑。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年少的女子如同春风中婉转而坠的桐花,飘忽间从尚挂着残雪的苍翠古松后露出娇俏的身影。
她身上披着幂离,洒着金粉的月白纱绢外面还覆着烟罗笼子,长长得垂到膝下。
李延慎见四下无人,也并不刻意回避,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是哪里的宫婢,怎么误入此处?”
“我、我是奉江常侍的令来的。”她的声音紧张得微微颤抖,呼吸凝滞了片刻,才将话圆融地说了出来。
江常侍为什么会遣一名小宫娥来给自己传讯?
他低下头,瞥见她红罗裙角下坠着的海棠形状的小金铃,下面露出精致的织锦莲花凤头履,是宫中有品级的制式。
李延慎心思电转,面上已经禁不住笑了起来。他点点头,柔声道:“原来是这样。你不要害怕,江常侍托你来说什么呢?请告诉我。”
“是,江常侍说公子面圣,一定要留意仪表,不要失仪于前。”
李延慎略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问道:“你觉得有哪里不妥么?”
那女孩绕着李延慎缓步而行,作出打量的样子。
“哎呀!”她虚张地惊叫一声,指着李延慎,“公子鼻子上怎么沾了一块灰呢?”
“是这里么?”李延慎含笑望着她,从善如流地指向自己的鼻梁。
“嗯……不对,再往下一点儿。”她娇俏地歪着脑袋。
“这里么?”
“你下来得太多了,再回去一些。”
“该是这里吧?”
“还是不对,要再往左下偏一点。”
“怎么哪里都不对呢?”李延慎露出颓然神色,“你可带着花镜么?”
“真可惜,我并没有随身带着。”她看着李延慎苦恼的眉头轻轻地笑了,声音已经回复了镇定。
“我来帮你。”
她抬步走到他面前来,仿若轻雾的纱笼轻摆,缝隙里露出她面上精致的额妆,如同飘忽的迷梦里渗出的一点娇色鹅黄。
滑腻柔软的指尖轻触,自他的鼻梁上泛出一点清凉。
李延慎嗅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气,凝神细细地分辨了一番。他略沉一沉眼皮,已经瞥到了自己鼻端的一抹檀红。
即使容貌再美丽的人,点上一个红鼻子,样子也会十分滑稽可笑吧?
他看着她好像忍不住笑一般用手捂住檀口,只装作没有察觉,抢步上前张臂拦住她的去路。
“请你再帮我看看,可有衣冠不整么?”
她装模作样地弯下身理了理李延慎腰下挂着的佩玉穗子,又绕到身后去看了眼垂绶。
“没有任何错处,正衬托出您器宇轩昂,一定会让圣上对您青眼有加。”她心里有些着急脱身,敷衍地夸奖道。
李延慎的嘴角好看得翘着,挑着眼问她:“那你说,懿德荣显公主她会喜欢么?”
她唇齿间泄出笑意,又有些恼恨羞赧地垂下了头,效仿着宫人的口吻掩盖道:“您这般高雅动人的姿容,一定是人人都会爱慕的。不过我不是公主,哪里能体味她的好恶呢?”
“咦?这是什么?”李延慎没有理会她的饰辩,故意用手蹭蹭鼻端,将手指举到她跟前,让她看那一抹红痕。
她没有料到诡计败露得这么快,又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被李延慎引到了难以遁逃的死角。
“你到底是谁?”他低声呵斥,步步紧逼,“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
“我、我……”她嗫嚅着,慌了神的样子让李延慎心里十分得意。于是他又故意低语:“怎么擦不掉呢……你是不是往胭脂里混了青黛水?”他蹙着眉诘问她。
“只掺进去了一点点……”她语音里透出心虚。
李延慎坐实了心中揣测,自袖中掏出手帕佯装揩拭一番,作出慌张的样子来:“哎呀,怎么也弄不掉,这可如何是好?我这还怎么面圣!”
“不会的……怎么会弄不掉呢?”她吓得变了声调,亲自到亭子的飞檐边,张开娇软的手掌取了残雪,用指头蘸了,小心地凑到李延慎身边,沾濡上他的鼻子。
她抬起手臂,袖间袭来幽凉香气,是冷冽的瑞脑。
李延慎恍惚了一瞬间,但又回神想起这胭脂实在禁不住太多水,硬着心肠躲开她的纤柔素手。
“没有用的。这青黛胭脂是我自西域押运回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故意说得十分笃定,沉痛地望着她。“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陋?还可以面君么?”
“是有一些难看……”她迟疑着回答,又忙抚慰他:“不过没有关系,圣上一定不会怪你的。我去令人端了热的皂角汤来,那些连罗裙上沾的青黛水都洗得掉,一定也洗得掉这胭脂的。”
她真的着急了,碎着步子往亭外跑去,幂离下传来步摇珠翠相碰的清脆声音。
李延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回自己身前,另一只手趁其不备掀开了罩着她面容的垂纱,露出了来人仿若春生桃瓣一般娇嫩的雪肤。
她低声惊呼,剪水双瞳里满是惊惶。
“好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儿!”他故意戏弄她,立起眉毛恫吓道:“你将我害成这个样子,我还怎么见人?一会儿和我一起去见圣上,我要请圣上重重罚你。”
“不,不……”被他带着去见圣上的这个念头令她十分恐惧,更加奋力地挣扎着,慌乱间足底踩落了裙摆下缀着的花铃,却仍然难以抗衡李延慎的力道,几乎是被拥着贴上了他的胸怀。
她没有离陌生男子这么近过,仓皇躲避着李延慎的目光,盈盈秋水几乎随时都会落下泪珠来。
李延慎有些不忍,怜爱地笑起来。他不打算再捉弄她,准备细声细语地抚平她的不安,可惜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宫中低阶内臣的棕色宫衣。
一定是来为自己引行的宫人归来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息,松开了手中的力道,紧接着她的手轻易地自他掌心滑脱,宛若那握不住的流水。
她像只受惊的鹿,抛却了宫中繁缛的礼仪,扑腾着奔向林中。
李延慎不由喊道:“留神别跌倒了!你跑慢些,我不去追你。”也不知听没听到,她头也不回地跑,纱笼飘摆在身后。
李延慎看着她身影逐渐远了,如虚渺的光影一般轻盈地闪入林径,一点飘忽的衣角没入刚刚泛青的幽篁中的婆娑竹影,宛如她的突然出现一般不可捉摸。
他有些怅然地抬起手,接住檐下栖存的残雪,无瑕的雪粒飘入他掌心,转眼消融成一点晶莹。
李延慎自己擦去了面上的胭脂,却难以将她沾着雪水揩拭自己鼻子的样子从心怀中驱散。
他的笑意似从心底渗出来,不禁向着她离去的方向远眺,可视野里早已失落了丽影,只有亭中似乎还遗留着她袖底瑞脑的幽凉香气,萦萦不去。
李延慎低下头。那被落在亭中的赤金海棠花铃,还闪烁着幽谧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