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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莽客不见了。
早上喊他出门吃饭的纪沉鱼一阵发愣,手扶门边心中空落不少。院子里梅花疏影横斜,床上空空,连被子都没有展。
可见是昨天晚上就不见的。
这才想起来杜莽客从昨天就奇怪,晚上吃饭时很乖,没把碗扣在脸上装老虎,也没有吵着腿跷到桌子上。
他来去如风,仿佛上天恩赐的礼物,在纪沉鱼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又走得无缘无因。
桌上,还有他的一个木老虎,沾着几点污印。纪沉鱼拿在手上,忽然有深深的自责。她一直认为,是自己受到照顾,而没有照顾好杜莽客。
还有他功夫高强,万一在外面被奸人利用。纪沉鱼心头隐隐作痛,如独在空山,奔走数年不得出,也不见人声。
偌大虚空处,只有自己,再就是青山回声,低谷游鱼,松叶寂寞得无处可发,独向无人处更凶猛。
这寂静,戳痛牡丹花蕊,荷花嫩尖,痛来时无知无觉,去时才知心肠俱为之搅动。对纪沉鱼来说,杜莽客就是她的孩子。
虽然夸张了,但事实也差不多。
她惟感谢上天,在关键的时候把杜莽客给了自己,而自己给他的,不过是一路同行。再愿上杜莽客的家人,不要再把杜莽客丢掉。
这是一个心性善良的大孩子!
身后有敲门声,纪沉鱼回眸去听,才觉得面上凉凉,几滴子泪水在眼睫处巍巍颤动,她抹去,挺起胸,不再多想,告诉自己一个人能行,而且一定要行,这样杜莽客回来,这里还有一个家。
她和杜莽客,一个来到异世,一个年长天真,都是没有人真正关怀和照顾的人。纪四老爷和纪老太太不是不好,那种好,建立在活在他们指导的生活之中,不是纪沉鱼要的。
敲门的人是人牙子,送来几个孩子当家人。两个男孩两个女孩,纪沉鱼人生地不熟,这里也不是长久落脚的地方,只雇了两个孩子洒扫院子,闲时可以为伴。
火盆里火烧起来的时候,外面雪尚飘。两个孩子都小,不一会儿就和主人熟悉,叽叽哝哝说着街上闲话,纪沉鱼温柔的看着他们,房中正暖,童稚幼语,一派乐融融。
晚上,带着他们自己做饭,一个人烧火,一个人打下手。看着纪沉鱼用面捏出来几个面人,面蝴蝶,忍不住问:“公子爱吃这个?”
纪沉鱼轻轻地笑:“我们家呀,还有一个人呢,这个做好了,等他回来玩。”
杜莽客,你到底在哪儿呢?
许王殿下三天后,来到最后一座关城中。礼部派来代国君的人,是长公主平陵。许王才入关城府尹,就有人回报:“长公主到!”
平陵从马车里下来,怒气不能遏止。这一次和亲意义重大,同时也阴谋重重。按规矩,国君必到。这一次诡异,云齐国君不敢来,一直说自己年老体弱,听到这个好消息,喜欢得病倒了。
接下来的,还有几位皇弟,他们没身份的没身份,不敢来的不敢来。长公主平陵脱颖而出,出使边塞主持这次盛大的婚礼。
她在路上就听到许王杀了家奴梁大山,又接到大驸马的信,信中多有苛责,平陵长公主窝着一肚子火来到关城,三天前就盘算着见面怎么责备,到底没有我,你还怎么迎娶公主?
没有想到一呆几天,不见许王的影子。她脾气一天要发好几回,大骂许王怠慢公主,声言回书京中换人和亲。
没有人答应她,让她失心疯!
随同长公主来的礼部官员天天抱头鼠窜,也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盼着许王殿下快来,让他一个人面对去吧。
等呀等,安陵使臣乌海催呀催,直到安陵国君亲送公主到了,不过还在他们那边呆着。许王殿下,姗姗来迟。
总算到了!
长公主出动,礼部官员出动,乌海去见国君,他的副手高昌出动。
衙门外,一声接一声的通报。
“长公主驾到!”
“礼部焦大人,蒲大人,钟大人,宋大人。”云齐礼部的官员,有头有脸的,能在国君面前有个印象的全在这里。
算是国君不敢来的一点儿补偿吧,但安陵国未必就领情。
最后,是“安陵副使臣高昌大人驾到!”
一堆人在门外面琢磨一下,随即有人大惊失色,有人面带冷笑。
出使的人假使是强国,通报的时候会先报强国,再说来到是客,先通报高昌也不为过。出使的是弱国,理当先报长公主。
云齐上下见到安陵国无不两股战战,长公主气比较足,侥幸脚步儿比高昌快,先到一步,先报她并没有什么。
但礼部的人陪同高昌过来,听到这种通报,一起面色发黑去看高昌怕他生气,再肚子里骂守门的兵不长眼,这不是无事生事?
要是高昌大人一怒而去,这亲事成不了可怎么行?
只有高昌怒得和别人不一样,安陵和亲云齐的原因何在,他多少知道一点儿。他要是拂袖而去,亲事成不了,他一样有责任。只能也在肚子里骂,骂的和长公主不谋而同:狂妄小儿!
骂的是许王守礼。
通报过了,大家全在门口等着,没动静了!
平陵长公主生气地命人:“去问问,殿下是真的来了,还是假的来了!”她气得面色几乎扭曲。跟她来的家人,恰好是梁大山的亲兄弟,正为兄长人头落地痛恨不已,当下挺腰子大声应道:“是!”大步走到大门上,指着守门的兵脸子大骂:“敢让我们等,知道来的是谁吗?”守门的士兵面无表情,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冷漠地问:“谁!”
“混蛋,王八羔子!来的是国君的亲姐,平陵长公主!”梁大川跳起来,奔着门里就闯,嘴里还在大喊:“让开,长公主驾到!”
银光一闪,血光扑出去多远。一个东西骨碌碌滚落台阶下,那张嘴还在一动一动,犹有尾音在北风里:“到。”
梁大川的人头落地!
平陵长公主晕了过去!
一地白雪中染着数行血花,此时白雪不住飘落,北风呜呜,无处不冰冷。血花落在地上,就被凝结成雪中图画。大地为白纸,钢刀为笔墨,书写的自然而然,把那腔子里的热血用来挥洒片片如梅。这不是烟影水墨画,也不是剪彩山水人家。由台阶直到地面的血迹,点点散发的是许王守礼的军威。不容人窥视,也不容人看轻。你若来犯,就是一刀!
礼部大人们缩着头,有胆怯有冷笑有看接下来如何收场?必竟安陵国的使臣就在这里,一刀立威,高昌大人,你是泥捏的不成?安陵的名声,就看你今天的了。
雪地中寂寂,起先还有的惊呼私议平息时,守门的士兵才从容大声道:“殿下军规,不许乱冯!”
一语凛凛,不过是小兵的一语,震得北风仿佛也顿了顿,才能再做轻舞。
高昌的心情,也如这北风,不得不顿上一顿!
人人恭候许王殿下出来!
他出来时,轻裘缓带,丝毫不带风尘之色。雪景素雅,斜处有一枝梅花。红梅如画,从殿下肩头后如盘螭而出,风致清研,活脱人间无数风华。唯留下的,只有眉眼处的狷狂变化,肌肤上的柔光辉雅。仿佛有人击出雷霆华,闪电万道伏如弯蜒,震得人心一阵子痒一阵子狂,除了无边苍茫,只见殿下。仿佛洛阳一间催开花发,绽放无度的轻紫微黄中,只见殿下。
他亮眼而来,着一袭轻红色罗袍。明知道外面有客,又不肯好好穿着。碧玉镶金环腰带半松半歪着,勾起衣上明如流水的银丝,滑润过于月光水。
人间最美是天然!他不过多一份开合自如的大度,增一份悠容闲云般的心情,卷风挥雪而来,还走得那么随意。
见过达官贵人的高昌愣了愣,礼部的官员们愣了愣,从小看着许王长大的长公主平陵也愣了愣,眸子里都有迷蒙。
这一刻的许王,清雅过于高山白石下的长流水,贵气过于碧峰山顶上的青兰花。他轻轻松松的,一眼也不看旁边没有脑袋的人,绣云雁的银丝履“格吱”轻响,踩上染血的雪地,拱起手来,朗声道:“恕我远迎!”
平陵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轻松,他的随意,他眼底的狷狂,这还是那个恭恭敬敬,一步不肯轻错的七殿下守礼。
礼部的大人们整整心情,宋大人到底年成,抚着胡子不悦:“七殿下,高副使等候多时?”许王轻轻哦了一声。
他不是惶然,也不是惊慌,只是哦了那么一声。有如叶底间滑落的泉水一叮咚,黄鹂儿初放歌喉般的羞涩轻声,只想精灵般的偷溜而走,却打在众人心上。
这时,才有了眉梢一挑,有了关切和狂喜,许王喜盈盈:“公主到了哪里?”
“扑通!”是众人提到嗓子眼里的大石头落下,人人肚子里有话,还以为殿下你连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高昌紧紧抿唇,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乌海大人走时有交待,把驸马按吉期一定带到。他冷冷淡淡:“殿下,公主已到我国房城,请殿下迎接。”
“是啊,理当如此。”许王喜形于色回身找自己的小厮,添寿和加财等四个小厮红衣红帽垂手过来听吩咐,殿下很是殷勤,又有心动,夹着盼望,喜气洋洋:“让两位侧妃速去房城参拜公主。”
所有人无语,眼光直直瞪着许王殿下那张嘴。微红,不大又不小,细看,还有几分女子的绢秀,雪地里清冷,人人冻得嘴唇发紫,只有他一身轻袍,肌肤如玉,红唇如初开的海棠花般,出了来。
殿下说的是什么?
侧妃迎接?
这个换成云齐公主嫁到安陵王子,王子侧妃出迎倒也合适。
小厮忙活开来,并没有走几步远,把粉红衣衫,珠冠翠带的两位侧妃请出来,仿佛一直就在门后面。
平陵长公主忽然幸灾乐祸,她人也不晕了,头也不疼了,心也不难过了,准备打道回下处,明天听到另外有人掉脑袋。
花朵儿的模样,可怜的两个小美人儿。参拜公主,卡嚓一刀没命了!
高昌大声道:“请殿下亲自前去!”许王苦着脸:“我是要去,这不是准备亲事,我忙得团团转,还有一帮子不省心的奴才,丢三落四,才把我给公主的礼物放乱了,你要知道,这一、二、三,是不能错的,”回身跺脚大发脾气:“蠢奴才们,快去找,误了我见公主,公主岂不伤心?”
高昌忍无可忍,公主伤心什么?只会国君大怒。一滴子雪打在他脖子里,把他冻清醒,这是在外面,从听到许王回来来见他,一直还站在外面。
正要发怒,有马蹄声传来。一骑飞奔而至,马上人翻身下马跪下:“殿下,安陵国大帅呼延定将军城外要见殿下!”
“他是什么打扮?”许王负起手来。回话的人大声道:“战盔战甲,手持大刀,带着两千兵马!”
许王面色凝住!
高昌暗暗窃笑,让你小子还摆谱儿!
平陵长公主惊呼一声,手抚着额头:“送我回去,我头疼病犯了!”
礼部的大人们互相看看,有几个人带头道:“我送公主!”
如风卷残云,走得飞快。有几个人走的时候对许王殿下同情的看着,这烂摊子,殿下你自己造成,自己收拾。
许王喃喃:“大帅来见,不可不见,来人,取衣服来!”这位殿下才换过衣服,腰带都没有扣好,现在又进去换衣服了。
侧妃们,小厮们,众星捧月般的随他而去。魏洪杰手拎马鞭,来到高昌面前:“高副使,这里天寒不是久站的地方,贵国皇叔到来,你我到城头上见他如何。”
高昌心中感激,总算有个人想到他雪地里站了半天,别说茶了,连个遮雪的东西都没有。两个人上马过去,见城门在即,高昌假惺惺地道:“魏将军,我你两国就要成秦晋之好,怎么不打开城门请大帅进来?”
魏洪杰为了难:“我不是城门将军,这可怎么好?”高昌心中大骂,给你台阶你不下,就等大帅攻城吧!
城门外,黑压压两千人玄衣黑甲,刀出鞘剑上弦,安陵国元帅呼延定马上拍刀,命人再次三呼:“许王出城!”
“通通”几声号炮声,城门哗的一下子拉开,一个人金盔银甲,全身披挂,后面跟着两千兵马,许王守礼手执长剑,直奔呼延定而去。
“哎哟,不好!”高昌在城门几乎晕过去,他双眸紧对着下面的人,这是喜事,还是开仗?
“这是喜事,还是开仗!”呼延定大怒拍马上前,怒声责问许王。
许王冷笑,手中长剑换了个角度,银光直逼呼延定眼底,同样喝问:“这是喜事,还是开仗!”
远处似有回声,天地间只有这两个男人的愤怒。
呼延定倒冷笑一下,他是最反对这门亲事的。许王打赢的那几仗,呼延定在对别人,事后听说大败,几欲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同时,差一点儿斩了打败的人。
他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会容忍公主和亲!也不相信安陵相国孟靖的话,孟靖出身将门,中途学文,他仔细研究过,力主公主和亲。
安陵公主恨他恨死!
现在两队人,刀对刀,枪对枪,弓箭手瞄准对方主将,箭扣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就离弦而去。
两个主将,呼延定气怯了!他是来示威,毁亲事的名声他担不起!
许王守礼则是一动不动,人如磐石般扣在马上,浓眉下眸子眨也不眨对着呼延定,你敢动吗?动就开仗!
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听得清楚!
彼此眼中的闪烁,都可以看得明白!
城头上,高昌没有注意到魏洪杰的兵无声无息把他围在中间,他只在不停的喃喃:“这可怎么办,怎么办,要打起来。”
魏洪杰闪动着笑容,身子绷得笔直!
手上一个悄然手势,下面的人有人立即转身,对两边人高高打起手势。
“哗啦!”又是一片响声,被惊动的高昌看去,城头上士兵们弓箭齐齐上弦,城门内有长枪队整队,随时准备杀出去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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