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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拿开水来了,她接过来一碗一碗的倒着,捧到别人面前。看见地上有些泥块,烟头,便从屋角拿起一把条带扫了起来。旁人先还有点客气,慢慢也就不觉得她是一个新来乍到,从好几千里远方来的客人,倒好象她也是一个住久了的主人似的。那个同车来的干部,一路来很欣赏杜晚香的那种安详自若,从容愉快的神情,他对她说:“这就是家,我们都在这里兴家立业。我们刚来时,连长带着我们一连人,说是到农场去,汽车走了两天,第二天傍晚,汽车停在一块靠山的荒地上,连长说:‘下车吧!到家了,到家了。’家在哪里呢一片原始森林,一片荒草地,哪里有家呢我们迟疑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动弹。连长说:‘都下车吧。都到家了,还不下来。’又说;‘快下车,砍木头,割草,割条子,盖个窝棚,要不今晚就要露营了。’连长首先跳下车,我们一个一个也都下车了。忙忙乱乱,就这样安下家来。哼,现在可不一样了。你明天看看场部吧,电灯电话,高楼大厦咧。回想当初真够意思。”
家属生活
离场部三十多里路的第十三生产队,是一个新建队。李桂是这个队的一名拖拉机手,虽是新手,但他谨慎,勤奋,有问题找老师,一面工作一面学习,在这都是初来乍到的人群里,谁都在做着没有学习过的新鲜事儿,因此他很忙。妻子来了,他很高兴。他从集体宿舍搬了出来,在一间刚盖好的干打垒的草房里安了家,一切整修过日子的事,都交给晚香,心里很满意,在他家乡整整辛勤劳累了十一年的媳妇,该安安闲闲过几天舒服日子,他的工资很够他们过的。
杜晚香忙了几天,把一个家安下来了。从生活看来是安定的。但人的心境,被沿路的新鲜事物所激起的波浪却平静不下来。她觉得有许多东西涌上心头,塞满脑手,她想找一个人谈谈,想找一些事做做,可是李桂很少回家,回家后也只同她谈谈家常,漫不经心地说:“先住下,慢慢再谈工作。再说,你能干什么呢无非是地里活,锄草耪地,可这里是机械化,大型农场,一切用机器,我看把家务活做好也不坏嘛。”
五月正是这里播种的大忙季节,红色的拖拉机群,在耙好的大块大块的地面上走过去,走到好远好远,远到快看不见的地边,才轰轰轰地掉头转回来。杜晚香在宿舍前边一排刚栽的杨树跟前,一站半天。她不是一个会表达自己思想的人,她才从小山沟里出来,觉得这里人人都比自己能于。连李桂现在也成了一个很高很大的角色。他出过国,在朝鲜打过美国鬼子,他学习了几年,增长了许多知识,现在又是一名拖拉机手,操纵着那末大的,几十匹马力的大车,从早到晚,从晚到早的在这无垠的平层层的黑色海洋里驰骋。他同一些司机们,同队上的其他的人有说有笑,而回到家里,就只是等着她端饭,吃罢饭就又走了,去找别的人谈,笑,或者是打扑克下象棋,他同她没有话说,正象她公公对她婆婆一样。其实,他过去对她也是这样,她也从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合,也没有别的要求,可是现在她却想:“他老远叫我来干什么呢就是替他做饭,收拾房子,陪他过日子吗”她尽管这样想,可是并没有反感,有时还不觉得产生出对他的尊敬和爱慕,她只是对自己的无能,悄悄地怀着一种清怨,这怨一天天生长,实在忍不住了,她便去找队长:“队长,你安排点工作给我作吧。我实在闲得难受。”队长是一个老转业军人,同来自五湖四海的家属们打过交道,很懂得家属们刚来这里生活的不习惯,总是尽量为她们想办法,动脑筋,做细致的思想工作。可是对于现在这个急于要求工作的人,还不很了解,也还没有领会到她的充满了新鲜,和要求参加劳动的热情,他只说:“你要工作么,那很好嘛,我们这样一个新建队,事事都要人,处处有工作,你看着办嘛,有什么事,就做什么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唉,要把你编在班组里,还真不知道往哪里编才合适咧”
晚香没有说什么。可是这个新凑合起来,还只有三十多户的家属区,却一天天变样了。原来无人管的一个极脏的厕所忽然变得干净了,天天有人打扫,地面撒了一层石灰,大家不再犯愁进厕所了。家家门前也光光亮亮,没有煤核、垃圾烟头。开始谁也没有注意,也没有人打问,只以为是很自然的事。有些人家孩子多,买粮,买油常常感到不方便,看见晚香没孩子,就托她捎东西,看看孩子。慢慢找她帮忙的人多了起来,先还说声谢谢,往后也就习以为常了。有的人见她好使唤,连自己能做的事也要找她,见她在做鞋子,就请她替孩子也做一双,看见她补衣服,也把丈夫的衣服拿来请她补补。还有向她借点粮票,或借几角钱的,却又不记得还。晚香对这些从不计较。反正这家属区有了这样一个人,人人都称心。队长也顾不上管她们,生活从表面上看起来就象一潭平静的湖水,悠然自得地过下去。李桂觉得妻子不再吵着要工作,也以为她很安心地在过日子。活了多少年,就几乎劳累了多少年的一个孤女子,现在也该象一只经历了巨风恶浪的小船,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小港湾,安安稳稳地过几天太平生活了。
欢乐的夏天
七月的北大荒,天色清明,微风徐来,袭人衣襟。茂密的草丛上,厚厚的盖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泛出迷人的香气。粉红色的波斯菊,鲜红的野百合花,亭亭玉立的金针花,大朵大朵的野芍药,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如丝绒锦绣,装饰着这无边大地。蜜蜂、蝴蝶、蜻蜓闪着五彩缤纷的翅膀飞翔。野鸡野鸭、鹭鸶、水鸟,在低湿的水沼处欢跳,麂子,獐子在高坡上奔窜。原来北大荒的主人们,那些黑熊、野猪、狼、狐不甘心退处边远地带,留恋着这蔚蔚群山,莽莽草原,还时常偷跑到庄稼地里找寻食物,侵袭新主人。表面上看来非常平静的沃野,一切生物都在这里为着自己的生长和生存而战斗。
被包围在这美丽的天地之间的农场景色,就更是壮观,玉米绿了,麦子黄了,油漆的鲜红鲜红的拖拉机、联合收割机,宛如舰艇,驰骋在金黄色的海洋里,劈开麦浪,滚滚前进。它们走过一线,便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土地,而金宇塔似的草垛,疏疏朗朗一堆堆排列在土地之上,太阳照射在上边,闪着耀眼的金光。汽车一部接着一部在大路上飞驰。场院里,人声鼎沸,高音喇叭播送着雄壮的进行曲和小调,一会儿是男低音,一会儿是女高音,各个民族的醉人的旋律,在劳动者之间飘荡。人们好象一会儿站在高山之巅昂首环顾,一会儿浮游在汹涌的海洋,随波逐浪,一会儿又仿佛漫步于小桥流水之间,低徊婉转,但最令人注意的,仍然是场院指挥部的召唤,或是关于生产数量与质量进度的报告。
杜晚香带领着一群家属,一会儿在吞云吐雾的扬场机旁喂麦粒,一会儿又在小山似的麦堆周围举着大扫帚,轻轻地扫着。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多的麦子这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妇女,一会儿又排成雁翎队在晒麦场上,齐头并进翻晒麦粒。这时杜晚香觉得整个宇宙是这样的庄严,这样的美丽。她年轻了,她抬头环望,洋溢在同伴们脸上的是热情豪迈,歌声与劳动糅合在一起,她低头细看,脚下是颗颗珍珠,在她们的赤脚上滚来滚去。那热乎乎,圆滚滚的麦粒,戏耍似地痒酥酥地刺着脚心。她踩了过去,又踩着回来,翻了这片,又翻那片。她好象回到了幼年,才七八岁,只想跳跃和呼叫。可这是幸福的幼年,同当年挑着半担水,独自爬上高塬,又独自走回家来,整天提心吊胆的幼年是多么的有了天渊之别!她不觉地放肆地把幼年时代的山歌,放声唱了起来。歌声吸引着人群,人们侧耳聆听着这来自西北高原上的牧歌,高亢清朗,油然产生了广阔的情怀和无尽的遐想。人们惊异地望着这个经常只默默微笑着的小女子,更多的人响应她的颤动的歌声,情不自禁地也唱起自己熟悉的乡歌来了。整个场院在纯朴的音乐旋律中旋转着,歌声与笑脸四处浮动与飘扬。多么活跃的生命,多么幸福的人生呵!
杜晚香在充满愉快的劳动中,没有疲劳的感觉,没有饥饿的感觉。大家休息了,她不休息,大家吃饭,她也不停下手脚。在场院参加劳动的工人、家属的工资,有计时的,有计件的,而她的工资,是既不计时,又不计件。全场院的人都用惊奇的眼光望着这个个儿不高,身子不壮,沉静地,总是微微笑着的小女子,奇怪她为什么有那末多使不完的劲,奇怪在她长得平平常常的脸上总有那末一股引得人家不得不去注意的一种崇高的、尊严而又纯洁的光辉。
平凡不平凡
冬天来了,北风呼啸,一阵烟儿泡(北大荒特有的暴风雪)卷起遍地雪沙,漫天飞洒,一时天昏地暗,不辨东西南北,人们即使付出全身精力,也难站得稳身体,北大荒的严寒是不会对任何人让步的。但北大荒人却能骄傲地享受着胜利者的幸福。在零下三十度,胡子眉毛沾满了雪花,眼睫毛凝成了两排细细的冰棍,可是汗水依然打湿了额上的短发,而又冻在额上。衬衣被汗水湿透了,罩在外边的毛衣或绒衣后背上是厚厚的一层雪白的霜花。上山伐木,野外刈草,取石开渠,这些都是只有被挑选出来的年轻棒小伙子,才能争得的鏖战权利;可是已经为自己闯开了劳动前门的柱晚香,也象小伙子一样,勇敢地投入到这一些汹涌的劳动波涛,蹈千层浪,攀万仞峰。就这样冬去夏来,年复一年,杜晚香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绩。她总是从容不迫,沉静地跨越过去,远远地走在同伴们的头前。心服她的,越来越服,不服她的,那就努力追赶吧。杜晚香在激流中涌进,在涌进中振奋起无穷力量。她总是在她遇到的各种各式的人和事物中;显出她宽大的胸怀,她只是悄悄地为这个人,为那个人做些她认为应该做的小事。可是一到年终评比,也总是象泉水一样,从这里那里冒,出来数不清的颂扬。说起来事情很平常,但一思量,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一般人不容易做到的。于是不管她自己怎样谦虚,她总是被全体一致地推选出来。她是队的,然后又是农场的、全垦区的标兵了。看起来杜晚香象开顺风船似地青云直上,实际同长江大河一样有暗流险滩。杜晚香也常常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遇到麻烦,她也就从这里锻炼成长的。她原是一个温和的人,从来不同人吵嘴打架,闹意见,可是家属队伍也不是好领导的。有一次,她遇上一个偷公家东西的人,她上去好言好语劝阻,谁知那个人反而大耍威风,骂她多管闲事。她气得直发抖,红着脸,拉着那只偷东西的手,沉重而严厉的呵叱道:“怎么能这样呢这是公家的东西!谁也不能拿,快放回去!”她的正气压倒了对手,那人软了下来,灰溜溜地走了。在低标准那年,农场粮食供应标准降低了,李桂的父母又从乡下迁来,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孩,生活一时困难些。秋收以后,许多人到收割了的地里去捡点粮食,这年因为雨水多;机器收割不干净,地块不大能捡得不少,李桂的父亲跟着去捡点。后来一些职工也利用休息时间去捡,到晚边,大包小包、麻布口袋都背回自己家里去。杜晚香也跟着去,她眼快手勤,捡得比别人多,可是她却把捡来的黄豆、麦粒,一麻袋一麻袋的扛到场院去了。于是有人指着她瘦伶的背影笑她傻,有人背地骂她讨好出风头。家庭里也闹开了矛盾。婆婆不作饭了,说哪有婆婆作饭给媳妇吃的公公不吃饭了,说省给小的吃。李桂站在父母一边,唠唠叨叨说:“公家的粮食,大家捡一点回家,算不了什么,你自己不去捡也行,辛辛苦苦捡来交公,背后惹人埋怨”杜晚香不顾别人笑骂,好言好语说服家庭,照旧去捡,捡了交到场院。她说:“这是自家的粮食。我们是国营农场的工人,要看到六亿人口呵!我们农场职工的口粮标准,已经比哪里都要高。”眼睛大了,身子瘦了的杜晚香硬是影响了许多人,连小学校的学生也组织起来为国家去捡粮。
有一年,农场里来了许多大城市的知识青年,大都是中学毕业生,懂得许多名词,会说会道,能歌能舞,好不天真活泼,十三队来了二十多个这样天之骄子的姑娘,杜晚香被分配给她们当队长,带领她们劳动、学习,照顾她们的生活。姑娘们一听介绍,好不惊异呵!,什么,这个土里土气、一点也不起眼的小个儿女子是共产党员,全垦区的标兵真看不出!唉,还有一个不坏的名字咧,也不知道谁给取的!
这群多变的女孩子,开头高高兴兴地玩了几天,后来有的想家了,有的哼着不知道何人编的歌,什么“谁的青春谁不爱惜”
她们开始几天,也还喜欢过她们的组长,觉得她诚恳严肃、和蔼可亲、工作细致,可是慢慢地,老看着她打过补丁的蓝布衣服,和那不时兴的发式不顺眼。唉,真是毫无风趣!杜晚香耐心地向她们讲农场的建场事迹,讲王震部长、讲老红军场长凡是她听到的,感动过她的,教育了她的那些有伟大人格的人们的往事。有的人爱听,决心振作起来,学习老红军。可也有人嫌她罗嗦,噘嘴望着她冷笑:“哼!一个半文盲,土包子,家属妇女,跟我们上什么政治课让你带领劳动,就算客气了,也不拿镜子照照”
但杜晚香好象不懂得她们的轻视,只是无微不至地,信心百倍,始终如一,兴致勃勃地照顾她们,引导她们,她打心眼里爱这群姑娘,她们是遵照毛主席的指示,离开了温暖的家庭,放弃了城市的优裕生活,到艰苦的边疆来学习劳动的,是一群有着雄心壮志的幼苗,她应该以爱毛主席,爱党的一颗热心去照顾她们,她觉得自己也还要向她们学习呐。因此该体贴她们的时候,她象一个妈妈,该严格的时候,她象一个老师。她了解她们,宽得是地方,严得是时候。慢慢地这群女孩感到离不开她,有困难的时候要找她,欢喜的时候,也忘不了她,探亲回来,总要把爸爸妈妈捎来的纪念品塞给杜姐,原来那几个看不起她的人,也认识到自己的不是,慢慢转变了对她的态度。
有一次杜晚香带她们去十里外的树林里背柴。早晨出去时,小沟里的水还结着薄冰,可回来时,冰化了,水有六七寸深,却有丈把宽。走到沟边,前面的一个姑娘停步了,叫道:“杜姐!水太凉了,怎么办”杜晚香毫不迟疑地脱下了自己的水靴。可是跟上来的第二个又叫了起来,晚香一蹲身,说道:“上来吧,我背你。”晚香来回背了几稍,最后一个小姑娘没有等她,脱了鞋,咬着嘴唇,趟着冰水走了过去,过了沟,却因为脚冻得疼,忍不住,哭起来了。晚香即刻陪她坐在地上,把她的双脚放在自己怀里,用棉衣和胸前的温暖焐着,还替她揉着双腿。姑娘们围了上来,才发现杜晚香那双冻得发紫了的双脚,不禁惊叫起来:“杜姐!杜姐呀!”这天晚上,大家躺在炕上,许久睡不着。一个姑娘说:“我们谁也做不到,我是真服了。”另一个说:“我们这些中学生,光说漂亮话,什么向工农兵学习,思想革命化,可是行动呢哼!”又一个补充道:“我看呀,我们里边说不定还有人利用工农同志们忠厚,占了人家便宜,还说人家是傻瓜咧。”另一个纠正道:“不要把杜姐看扁了,杜姐才不傻,傻还能当标兵杜姐才是名副其实的共产党的好党员,我们就是该向她学。”
根深叶茂
宏伟的文化宫的二楼工会办公室,从一九六四年一月起,杜晚香每天来这里上班,她是工会的女工干事了。工会主席是抗日战争时期的老同志,几个干事、秘书都是解放战争胜利后来农场的转业军官,最年轻的一个女会计,也是抗美援朝时期志愿军文工团的小团员。杜晚香对他们都很尊敬,把他们看成自己的老师,他们对她也真心爱护,都愿意帮助她工作,辅导她看文件、小册子、替她起草工作计划,整理学习心得,还有各种各样的发言稿因为杜晚香经常被邀请出席一些模范工作者的座谈会,要到生产队去讲经验,讲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有时又要参加农垦区、省的劳模经验交流会议,此外,还要会见来采访的记者s,接待来参观的领导同志。荣誉象春风和流水一样迎面扑来,温柔滋润。但杜晚香却没有醉倒,她跑出大楼,短时间内跑遍场部的直属机关、企业和附近的生产队,以后又跑到那些边远队,住几天,和职工家属一同劳动,和干部群众谈话,开座谈会。她把了解目的,看到的,学习着整理成材料,提出问题。她坚持到夜校学文化,两年来,一同学习的人,都奇怪她进步的速度。同一个办公室的那些干事、秘书,原来以为她只不过是一个受党提拔的普通妇女干部,现在才感到不仅如此。她的与日俱进,十分令人注目。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她那样一天比一天更具有一种伟大高尚的纯粹的情操呢
杜晚香又要讲学习心得了。周围几个同志又忙了起来,他们十分热心,乐意帮助她把这次的发言写得更好,更生动。他们和她谈话,翻阅报纸、杂志、文件,翻阅马列著作和毛主席著作,把发言稿写得完美通顺,清楚。杜晚香读着这些讲稿,觉得十分好,只是她感到一种曾经有过的痛苦又要来打扰她了,这不能再重复了。过去在台上,在几千人瞩目中,在念完讲稿后的鼓掌声中,她曾经常常感到一种不安,一种空虚。讲稿的确写的很好,里面引用的有报纸社论,有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有先进人物的经验,可是杜晚香总觉得那些漂亮话不是她自己讲的。而是她在讲别人的话,她好象在骗人。她不能继续这样。她可以不当标兵,不讲演,名字不在报纸上出现,而一定要老实。她尽管现在不会写文章,但她可以、而且应该讲自己的真心话。她是怎样想的,就怎样讲嘛。于是她决定重新起草,自己去想,理出线索,用自己理解的字词,说自己的心里话。她先写了一个提纲,讲给工会的几个同志们听,讲给夜校的老师听,请他们提意见,然后就在职工大会上,第一次照着自己准备的,用自己的语言来讲,这是十九六五年年底的时候。
那天夜晚,明镜似的天空,闪耀着繁密的星辰,没有一丝风,文化宫前广场上的柏树林,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显得挺拔庄严,远远近近的马路上,浮漾着,反射着淡淡的白色微光。夜是寒冷而宁静。可是从文化宫里却闪耀出辉煌灿烂的灯光,还不时传出欢腾的笑声和掌声,原来是杜晚香在文化宫,在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的、暖融融的大礼堂里向全场职工汇报自己的工作和思想。
她从她的幼年讲起,那穷僻的小山沟,那世世代代勤劳苦干,受尽剥削压迫,而又蒙昧无知的人们的艰难岁月,在这样落后的受折磨的痛苦生涯中,她是多么幻想过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生活,和另一种人与人的关系呵!听的人都跟着杜晚香走进了阴暗而沉重的时代,走进了劳苦人民的心灵。他们回想到自己、回想到被狂风暴雨侵袭鞭打过的祖祖辈辈,回想到祖辈们的坚强的生的意志和斗争的毅力。尽管旧中国的头上曾经压着三座大山,但劳动人民显示了力量,杜晚香就是从无限的干旱的高塬上挤出来,冒出来的一株小草,是在风沙里傲然生长出来的一株红杏。
杜晚香的汇报,转到了革命胜利后带来的新的光辉天地。于是一阵春风吹进文化宫的礼堂,人们被一种崭新的生活所鼓舞,广阔的、五彩绚丽的波涛,随着杜晚香的朴素言辞滚滚而来,祖国!人民的祖国!你是多么富饶,多么广袤!你蔚蓝的明朗的天空,你新鲜柔嫩的草原,你参差栉比的村庄,你浓荫护盖的绿色林带,你温柔多姿的河流,你雄伟的古城和繁华似锦的新都一切一切,祖国的一切都拥抱着人们的心,每个人的心都如痴如醉,沉浸在幸福中,而又汹涌澎湃,只想驾狂风,乘巨浪,飞越高山大流,去斩蛟擒龙。
什么地方是最可爱的地方?是北大荒!什么事业是最崇高的事业?是开垦建设北大荒!什么人是最使人景仰的人?是开天辟地、艰苦卓绝、坚忍不拔、从斗争中取得胜利、从斗争中享受乐趣的北大荒人。他们远离家乡,为祖国开垦草泽荒原,为祖国守住北大门,保卫边疆,建设边疆。他们同传统的意识感情决裂,豪情满怀,建设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农业基地,把自己锻炼为有高尚品德的新型劳动者。他们生产财富,创立文化。这里是祖国的边疆,却又紧紧联系着祖国的心脏。人们听到这里,从心中涌出一股热流,只想高呼:“党呵!英明而伟大的党呵!你给人世间的是光明!是希望!是温暖!是幸福!我们将永远为你,为共户主义事业战斗,我们是属于你的!”
杜晚香最后说道:“我是一个普通人,做着人人都做的平凡的事。我能懂得一点道理,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们,辛勤劳动的同志们和有理想的人们启发我,鼓励我。我们全体又都受到党的教育和党的培养。我只希望永远在党的领导下,实事求是,老老实实按党的要求,为共户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杜晚香讲完了,站在台前,谦虚地望着满礼堂的人微笑着。楼上楼下却依然鸦雀无声,人们还在等着,等着这宛如淙淙流水、袅袅琴音般的讲话继续下去。他们从她的讲话中看到了、听到了,感触到了自己还没有看到、没有听到、没有感触到的东西,或者看到过、听到过、感触到过却又忽略了的现实生活和一些有意义的,发人深思的人和事。杜晚香没有引经据典,但经典著作中的某些名言哲理,都融合在她的朴素的讲话里了,就象庄稼吸收阳光雨露那样,一些好人、好事,好话都能浸润在她的心灵里边,血液里边,使她根深叶茂,使她能抵抗一切病毒。杜晚香没有慷慨激昂,有的只是亲切细致。不管她怎样令人景仰信服,但她始终是那末平易近人,心怀坦白,朴实坚强,毫不虚夸,始终是一个蕴藏着火一样热情的,为大家所熟悉的杜晚香。
这时党委书记走近她的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欣喜而又诚挚地说道:“晚香同志,你确实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我,我代表大家谢谢你。”
猛然,礼堂里轰地响起了春雷似的掌声。从沉思中醒过来的广大职工,如同在深夜发现了一团火光似的,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希望,他们完完全全肯定了杜晚香,她不愧是我们的排头兵,我们一定要向她学习,和她共同前进。
原载一九七九年七月人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