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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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该裸着身。围观的人大多都这样认为，并且都知道他有病，是那种人们喜欢用来骂人的病——神经病。

    人们是被女学生的尖叫声和几声沉闷的拳脚声招引而来的。几分钟的时间，男的、女的、小孩、大人、孕妇、跛子，陆续把他密密麻麻的围了几圈。他匍匐在其中，冷冷的月光毫不留情地把他那做种的玩意儿曝露在已婚的未婚的男女的眼前。男女们有的坦然，有的忸怩，有的骂，有的哭，有的脸热，有的啐唾沫，有的蒙眼睛，有的伸脖子，有的嚷着走，有的见缝插针。

    他有一身油亮黧黑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农民。他有宏亮的声音，宏亮的声音久久在夜空中回荡：“老天爷啊——老天爷，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死在这里！”然而，另外还有一种声音，比之更宏亮，更磅礴，更有气势——

    “这种人，该打，该打！”

    “他脱了裤子追女学生呵”

    “造孽，造孽呢。”

    这种三三两两的对话一浪盖过一浪。“把裤子穿起来！”人群中闪出一名干部模样的人，一声断喝，把所有的人都有吓了一跳：“太不象话了，在学校门口脱裤子”

    “神经病”吓得抖了抖，立起身来，腰弯弯的伸不直，象头顶那弯镰刀一样的新月，鼻子歪歪的，口里流着血水，一脸麻木，一脸无奈。有人极小心地拈起他的花裤头，摔到他的面前。干部模样的人又是一声断喝：“穿上，太不话，这个，这个”

    他颤巍巍的穿了裤，猛然瞥见脚下的碗，翻了，象丢了命，扑下身，一古脑儿在地上又刮又捧，少顷，那碗里盛满了沙子和草屑。月光下，金光逼人，白光闪眼。有人探出头来，大声问他吃了饭没有，接着塞给他两个白胖胖的包子，沉沉的叹口气：“唉——活报应。”不想，他随手便扔了，忽然大哭大闹起来：“我要化肥，化肥呜呜呜他搞了我堂客，又不给我化肥哈哈哈——我今天就死在这里呜呜呜哈哈哈”

    干部模样的人一跺脚：“太不象话，这是学校，有冤找政府，政府会处理的。快走，快走，赖在这里，吵得上晚班的人睡不着觉。”不知什么时候，干部模样的人手里添了把扫帚，高高的向“神经病”扬起：“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揍你！”

    吼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喧嚷中，电子游戏室里传出一声尖利的电子子弹的发射声，长长的从夜空中拖过去。一群当兵退伍的青年从子弹的尾音中走出来，带着夜的那边的吉他声和谈笑声。群中，一位高高挑挑的小伙子瞥一眼围观的人群，下意识拔了一下吉他弦，发山祝福里“送你送你”的音调。远远的屋那头，一名上晚班的矿工被吵醒，穿着化纤纱裤，一副慵倦的样子，向这边张望。忽然他伸出双臂，击向夜空，响声很大地打个哈欠。手臂定在空中，似乎要抓住夜的边缘，来个倒挂金钩，以摆脱这份烦人的喧嚣。

    一名乖透了的小女孩，仰头对抱吉他的高个青年说：“他好可怜呵——那些人用力打他！”青年无奈地抚一抚小姑娘的头：“不用怕，很快就会没事的。”

    “啪啪啪”紧接着三声脆响“神经病”头上立即冒出好几个青红相间的肿坨。干部模样的人高喝：“太不象话，这是学校，快滚，不然我揍死你，这个这个”扫帚在月光下大大咧咧的挥动着，小女孩吓得抱着书包躲在高个青年的双腿背后，从腿缝里亮出惶惑的眼睛。被吵醒了的上晚班的矿工，吃过饭后，唆着被辣椒辣得绯红的嘴唇，急急赶来：“妈的，找死！”

    “神经病”被赶着消失在夜色里。围观者渐渐稀落。静夜里，传出大声的哈欠声、关门声和倒洗脚水声。灯一盏接一盏熄了，矿山陷入一派静谧之中，唯有那灯光迷离的矸石山上，还响着沉重的翻煤倒矸声。

    呜呜呜

    哈哈哈

    “阎王爷，你收了我这乌龟王八蛋吧。”

    “神经病”又脱了裤子冒了出来。男的、女的。小孩、大人。孕妇、跛子。按奈不住，一骨碌翻身下床，重又把“神经病”围住。一片喧哗，盖过了矸石山上沉重的翻煤倒矸声，所有的人，以“神经病”为中心站成了雕塑

    “神经病”重又高声叫道：“搞了我堂客，就得给我化肥，不然我全家怎么活呀！怎么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