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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乳名都取好了,就叫:肉肉。妈妈的心头肉!

    春花遐想着这些时,嘴角都流出了口水,他用手使劲擦了一把,手心里便粘满了口水,凉凉的,稠稠的。因了凉意的侵袭,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四肢痪软一般压着红红的床套,红红的枕头,红红的被褥。她侧过头来,皱巴巴的脸蛋挨着枕头,枕头又湿了一片,是泪水,她不知道这泪水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是什么时候把枕头弄湿了

    记得强民把新房装饰一新,邀请自己检阅时,她也是这样躺着,缓缓的舒展着自己的四肢,四肢贴着一片红的梦洁床上用品,传递着一份温暖,这份温暖像醇酒一样直抵她的心窝子,她陶醉了!她幸福得流出了眼泪,她庆幸自己终于有了自己的如意郎君,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终于结束了漫长而又孤独的清苦生活,终于走完了缺爱少暖的单行旅程。她发誓要好好的服待强民,要给强民生一个大胖子儿子,要把自己的家料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要使两人的生活充满了幸福、和谐与温馨,要让强民的爸爸、妈妈对自己百分之百的满意。

    可事实上又怎样呢?

    女儿珠珠似乎是天生不足,经常生病打针,把她折磨得几乎要散架了。公公和婆婆也很少跟她说话,自从生了女儿珠珠后,他们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虽然自己的脸蛋毫无动人之处,但自己也是人,也是女人,也是这个家庭里成员呀!这是一些停留在面上的怨气,更为重要,更为隐藏,更为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强民自从开了山货店以后,就很少回家,就总说生意忙,有时,她抱着珠珠去店里找他,店里的伙计总说老板到山里去收山货了。

    “山货,山货,山货就这么重要,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春花的脸都气乌了,她冲着店里伙计这样嚷着时,店里的小伙计就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你说你是强民老板的老婆?你说你是这个店里的老板娘?不会吧”小伙计的眼里堆满了疑惑与嘲弄。

    英子为了与强民联系感情,每次除了按照强民的计划供货外,还特意、精心为强民备上一份礼品,礼品不外乎也是山货,但通过英子的包装,再由英子闪着热辣的目光送过来,感觉和意义就不一样了。强民收山货首先还是围着农贸市场转,然后就发展到围着山野转,再后来就到了分布在各个山脚下、山腰上的村庄了。他在领略了山货的神奇魅力之时,还了解到了山货的原始进价,还感知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山野美景。他尤其喜欢随意选取一个视点,观看被山雾半遮半掩的山峦。在雾中,他发现所有的山峦都是活的,不仅会游走,而且还会沉思,不仅会隐藏,而且还会展示。他忽然觉得,这些特点有些像英子的性格,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大概说的就是这些吧!

    强民自幼就特别的喜欢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智者。

    因为是山外来的人,他的体力是不能与山里人相比的。他每次在山里转悠都会汗湿衣衫,背槽仿佛就成了山沟,晶莹的汗珠在他光洁的背上和胸前肆意流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被暴雨洗礼过了一样,他在清新的空气里自由地呼吸,他幽静的山径上自由地散步。这是作为一个城里人难得享受到的特殊礼遇,这是英子对自己无私的赠予。他静静的站立在一个由自然生长的石头环抱而成的山水池塘旁,池里的山水是他平生见到过的最为清冽、甘甜的山泉水。水面静得像镜子一般,水中的石头和游鱼仿佛是这个美景里的主人,用一份坚挺,一份柔情,召唤着他的投入。于是,他侧头,看了看英子,不知道是邀请,还是暗示回避,强民随手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光洁而又健硕的上身。

    英子说:“你要干什么?”

    强民说:“裸泳——”

    英子红着脸说:“我给你拿衣裤吧!”

    强民说:“我们一起,不行吗?”

    春花生下第二个女儿宝宝的第二年,上边对企业的改革来了“大动作”即实行有中国特色的破产改制和资产重组。企业的性质和职工的身份发生了彻底的“置换”春花别无选择,用企业破产时发放的经济补偿金入了股,成了由员工持股会控股、国有参股的股份制企业里的一名持股员工。春花的工作依然是守单车棚。不同的是,因新的机制的注入,企业经济效益大为改观,以往的单车棚变成了如今的摩托车棚,因此,春花的工作责任心更重了

    春花依然全靠每个月的薪水来维持生计。两个女儿加一个四奶奶的负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何况如今的企业不再管退休工资了,而是从每个月的工资当中扣取养老保险金。员工生病、看病、治病的费用企业也不完全负担了,小病靠医疗保险金,大病靠大病医疗保险金。企业也不管就业了,员工子女不兴顶职,全凭自己的本事找工作。在岗员工如果干不好,还有可能下岗,失去生存之本。春花也没有其他的能耐,要想赚点活钱,那也是八两线织一丈布——没门。

    自从跟公公婆婆分了家之后,强民的经济收入由他自己管着,春花插手不进。她几乎每个月都是搬着手指头过日子,今天的日子过苦一点,就还有明天的日子,今天的日子手头松一点,明天的日子就要欠账,就要赊账。

    “强民的良心是被野狗叼走了——”

    春花有时候在心里也这样狠狠的骂,但她从不对外人说。她在总结自己的命运时,得出了两个“错”字:一“错”是不该让煤火烧坏了自己的脸。二错是不该一口气给强民生了两个女孩。其他的原因她没去深想

    无论强民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一朵花儿花开,就有一朵花儿败。虽然自己不是“花”但她始终都不怪强民,她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强民。虽然自己不是天生的丑,但这一脸的疤痕总是对不住观众的。特别是那煤火还烧坏了自己的声带,以致自己说起话来,也是那样的含混,别人都说这是“洋鸭子”在叫。

    强民到现在还没有向自己提出离婚已是万幸了。因此,她在心里还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给强民生个儿子,生个大胖子崽!生了儿子,这一切就可以改变了。生了儿子,强民的心就会回到自己的身旁来了!

    “强民,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山货了,只要有钱,就可以收购”英子身着泳装站在大海边,海浪轻轻的舔舐着海滩,英子的质问却让强民深感不安。

    可以这样说,强民是因为英子才发了财,是因为英子,自己的生意才扩展到了南边,沿海,才结识了一个又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才知道了世界的博大,世界的精彩。但他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并没有发家。他也曾想过,把英子娶回家,让英子来完成春花未能完成的历史使命。但在生意接解中,他发现,英子是那种“招风引蝶”的女子,或者说,英子的山里妹气质,英子的清水芙蓉的美质,在南边的生意人眼里,在沿海的男人世界里,充满了清新、迷人的诱惑力。由这种诱惑力构成的无形压力,让强民隐约感到,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和支撑。因此,强民在处理与英子的关系时,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主张和态度。他承认自己是有一些离不开英子了,但他又不愿意使彼此的关系更进一层。他将自己与春花的最初感情跟与英子的现行情感进行了充分的比较。他发现,春花是无条件的爱自己,英子则是有计划的与自己发生关系。春花几乎是爱自己的一无所有,而英子呢?爱的是自己的发展前景。春花是不知索取的,英子则是需要高昂的回报的。他清楚,是春花给了自己一份安稳,而英子却激活了自己的灵性。春花的缺点是被煤火烧坏了自己的容颜,且未能给自己生育男丁。英子的缺点是:太漂亮、太爱动脑筋,太爱与世界保持密切的联系与积极的沟通。每当想起这些,强民便没了做生意的兴趣与欲望。他真的想一直就这样拖下去,拖到春花给自己生下一个儿子来,拖到父母双亲笑哈哈的抱上胖墩墩的孙子,拖到英子心甘情愿的给他当助手,不再追问他什么?不再质问他什么?不再要求他什么?

    他害怕打破了现有的局面,他当心春花缺少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心理承受能力,她的确太苦了!她应该过得更好一些!而英子仿佛是盯死了这一猎物的饿狼,她不肯有丝毫的让步,她甚至不允许强民回家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

    突破僵局的致命因素是英子有了身孕,而且经过鉴定:的确是个男孩。强民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犹豫,他决定与春花离婚,与英子结婚。

    矿里的旧房子归春花,这是强民提出的。两个女儿也归春花,这是春花自己提出来的。两个女儿的生活费、教育费等等,由强民按月支付,不得拖延,这是大家知道的。家人不知道的是:强民还一次性给了春花六万元人民币。

    没有想象之中的痛哭流涕,春花表现得无比的坚强。既然别人不要自己了,哭——又有什么用?闹——还有什么必要?为了钱财无休止的“纠缠”更不她的性格。

    关键是要从新开始,关键是要带好两个女儿,孝敬好四奶奶

    为了避免睹物思人,触景伤情,为了让两个女儿和四奶奶的居住条件稍微好一些,春花在市区买了一套二手房。搬进二手房不久,春花又有了新的想法:女人一辈子的命运全在脸蛋上,自己原本有一张秀丽的脸蛋,为什么不去让它恢复原貌呢?脸蛋改变命运,幸许自己以后就不会再象从前一样过得那样艰难,那样无助,那样没有光彩,没有呵护,没有幸福了

    于是,春花决定去整容。

    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已儿时的照片,她捧着那张发黄的黑白照,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以及浅浅的、甜甜的笑靥,她觉得儿时的自己在爸爸妈妈的怀里就象一朵花儿一般绚丽,就象一只蝴蝶一样灵动。当初四奶奶就是拿着这张照片去给自己“相亲”的,如今,她又要拿着这张照片去“改头换面”了。

    价格她已咨询过,医院她已确定好。那些天生就对不起观众的女孩都要去整容,去美化、亮化自己,何况自己的脸蛋是煤火烧坏?何况自己因此离了婚?何况自己还有更为漫长的人生道路需要去跋涉?春花努力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着理由,但她的思想所触及到的层面再也没有办法更深一些、更广一些、更丰富一些、更全面一些。她的逻辑思维大致是这样的:凡是脸蛋不好的女孩,大多都没有很好的命运,自己是脸蛋不好的女孩,所以命运自然就不好了;命运较好的女孩,大多都有一张较好的脸蛋,通过整容后自己就成了脸蛋较好的女孩,所以今后的命运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其实春花也是知道的,自己的决定是具有典型的悲壮意义的。在这个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家庭中,自己是顶梁柱,是经济师,是四个女人的主心骨。四奶奶的百年大事,珠珠、宝宝的成长,都得由她精心料理,这其实是一副重得不能再重的担子,原本就没有什么积蓄的她,买了二手房后,如果再去整容,必然给这个女人世界的家庭带来更为拮据的经济局面。但是,女人都是爱美的,四奶奶对于春花的决定,不但口头上支持,而且还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这些积蓄都是她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不仅带着她的体温,她的歉意,而且还折射了岁月的积淀与老人的胸襟。

    春花记得父亲与母亲合葬的坟墓的西面笔直站立着三棵松树,这三棵苍劲松树一直都是她寻找父母坟墓的标致。她是在一个空中飘飞着霏霏细雨的下午踏上通向坟山的山径的。这些年来,她一遇到解不开的疙瘩,想不通的事情,就会上山来寻找父母,就会在坟墓上一坐就几个小时。那天,她上得山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父母的坟墓了。她上上下下,在坟墓与墓碑之间爬行,双脚越走越重,双眼越来越模糊。这坟山的变化也真是太大了,立碑的立碑,装修的装修,一个比一个漂亮、气派,显示出后人的孝心,后人的兴旺。原来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树叶的清新的空气里,如今只剩下一派水泥的苍白。在这苍白的氛围里,春花感到自己几乎就要成为这山上的幽灵了。她按着三棵树松树的平行线继续向坟山的深处寻找,她觉得死去的人们是这样的庞大,活着的自己却是这样的渺小,如果再不去奋力拼搏,顽强争取,就是在这坟山上,自己也永远是一名弱者,是一棵在风雨中飘摇的野草。

    还是脚下的灌木提醒了她,父母亲的坟墓一定是被疯长的植物给遮掩了。她用双手不停地拨拉着乱枝杂草,终于,在灌木的深处,她看见了一块矮得几乎没了身影的墓碑,她将墓碑上的灌木和竹枝以及杂草一古脑儿地左拨右撩,她看见了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李春花、曹强民。两人的名字依然是平行地排着,名字的上方依然是凿着女儿、女婿的字样。父母亲还不知道自己已离了婚。父母亲还不知道自己要去整容。春花一头拜倒在墓前,眼泪双流

    医生看了看春花递过去的孩提时代的照片,顿了顿,说:“要恢复到你小时候的容貌是十分困难的,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把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整一整,再植一张新的面皮,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所需的费用,按现行价计算,就已经不低了,你自己要考虑好”

    春花没有想到自己手头的那几个钱,只能免强做一个项目。到底做哪一个项目呢?春花左思右想,还是做植皮吧!这样自己的脸蛋的整体效果就会好一些,那些像干了胶水一般皱巴的皮肤就会被一张光洁白皙的新皮所取代,至于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就暂时不管它们了。首先消除面部的恐怖感是至关重要的。

    春花没想到的是:植了皮的脸蛋并未发生十分明显的改观,因为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的不规整,整个面部看上去仍然不协调、不美观,只是没有了火煨的红薯皮那份惨状。

    春花回到家里,回到工作岗位上,邻居和同事们并没有发现她去整了容。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不去看她的那张脸。最早发现春花整了容的人是剃头师傅王驼子。王师傅在漫长的人生期待中仍未收获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爱情,他听说春花离了婚,简直就有些心花恕放。

    城市的理发店或发廊的剪发价格又一次将春花逼到了王驼子的面前。王驼子的理发水平虽然有限,但他的价格便宜,服务热情。他尤其擅长剃光头,剃光头对于他来说,既免去了发型设计,又免去了用洗发水洗头,手持一把白亮亮的剃刀从前来理发的顾客的头上一路刮过去,他的心头便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对于前来剃光头的顾客来说,剃个光头不仅能够拉长剃头的时间距离,而且价格还更为便宜,因此经常下井的挖煤汉子便特别喜欢到王师傅的理发店来修理自己的头发。

    春花的到来,让王师傅倍感意外,莫非离了婚的春花决心出家做尼姑,从此不再婚嫁?王师傅心里这样猜测着,春花已经坐在了他的老式理发椅上。他用手扶了扶插在椅上的靠垫,滚热的呼吸立即扑到了春花的脸上。

    春花说:“把我的头发剪一剪,别老是盯着我的脸看!”

    王师傅的双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半天没动弹。

    春花侧头看了一眼王师傅,王师傅才确信了自己的眼睛:春花的这张脸上的确没有了以往的疤痕和皱褶。

    “春花——你整容了?”王师傅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感。“你一个‘特困户’,哪来这么多的钱?又买房子又整容?”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这样问。

    “王师傅——你快点,我还要去上班,去守摩托车棚了”春花仿佛没有听到王师傅的问话,她用“洋鸭”一般的声音催促王师傅时“春花整容啦!”的惊呼声已通过这个小小的理发店传播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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