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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享年八十岁。
亲人不哭,说是喜丧。
妻子不哭。年轻那会儿,说是求学,你拍拍屁股就走,一走就没了音讯。撇下我和一双幼儿,还有多病的老娘。到了晚上,我们一家人数天上的星星,猜你在哪儿。离家多年后,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你带着一个红木箱,还有一个让孩子叫阿姨,长的像“白骨精”似的“小妖精。”你俩在墙角叽哩咕噜说“鸟语,”那个亲热劲儿真让人恶心。还是老娘大人英明,念我多年服侍,逼你赶走了“小妖精。”你随后也走了,打着工作忙的幌子,常年不回家,和“小妖精”鬼混,变成了地地道道的“陈世美”我带着一双儿女去找你,你躲着不见俺娘儿们。我可不是秦香莲,也没那么好欺,我找了你们单位的领导。领导办事比老包还利索,一纸批文把你开回了农村老家。
你蔫了,我偷着乐。没想到,那个不要脸的“小妖精”不远千里哭哭涕涕来找你。我在村口拦住了她,不仅没让见你,一顿臭骂卷了回去。后来,听说她喝药自杀了。她死了,你三天不吃不喝为她守孝,比你爹死时还伤心。老东西,我还没敢告诉你,是我找人模仿你的笔迹,给她写了一封信。我估摸着是她看了信才死的。“小妖精”死了,你卷起铺盖住进了西厢房。当时,我才三十多岁,就让我活生生地守寡,你好狠啊!
老了老了你生病了,得了脑血栓,一躺就是十几年,还不是我床前伺候。你要写字,我递给你笔,你手颤写不了,竟让我写,你不知道我不识字吗,你生气了,将墨泼了我一身,还用含糊不清的语言骂我。临死前,你让我从柜底取出一个锁得结结实实的小木箱,我以为是你多年的积蓄,要留给我这个孤老婆子,打开一看,全是一些发黄的破信。儿子说是那个“小妖精”的信。好啊,老头子,到死你都没有忘了她,这回好了,到阴间找你的“小妖精”去吧。哎!我这辈子咋活的这么苦。
儿子不哭。你被单位开除,回村戴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同学歧视我,没人敢和我玩。我长大了,升学、参军、入党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比我学习差的刚,推荐上了大学,比我身体弱的涛当了兵。在生产队,我活干得最多,工分挣得最少,脏活、重活我来做,白眼、唾沫全兜着。到了结婚的年龄,尽管我长的一表人才,也没有哪家的闰女敢嫁我,最后不得不用姐姐做代价换亲了一个媳妇。这一切,皆因我根不红来苗不正。
改革开放,是新政策给你们摘去了四类分子的帽子。有的还恢复了公职,给了一笔不小的赔偿。你坐不住了,找单位要求工作。你不想想,当年自杀的那个阿姨的弟弟当了领导,他能给你平反昭雪吗?能让你站着回来就已经不错了。你不服,写了言词激烈的上访信,一级一级往上告,还告到了中央,熬成了著名的上访专业户。我本来在县城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县、乡领导暗做手脚,愣是让单位领导辞退了我,说是让我看着你,不许你乱跑。老爹呀,瞧你儿子如今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看我们那些同学,活得多滋润,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我白读诗书,一生事业无成。是谁让我命运如此多舛。
女儿不哭。做姑娘时,谁不知道我是村里的一枝花,却让我和弟弟换亲。看我那个女婿,要人才没人才,要模样没模样,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真应了那句话,一朵水灵灵的鲜花,插在了臭狗屎上。我苦啊!哭干了眼泪。要不是你在单位乱搞男女关系被开除,我会这么惨吗。我和江相好多年,江娘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他家是红色革命家庭,决不允许贫下中农的儿子和四类分子的女儿结婚。活生生地拆散了我们。啊!是谁毁了我的爱情。
一曲回家奏响,灵柩缓动。村西那片荒芜的土地,将是他的“新家。”一马平川的田野,隆起一堆新土,犹如他重新昂起的头颅。这也许是他满意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