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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无悔站在点将台正中,风吹起他的黑发。
从开始集合军队到现在,他已经站了很久没有说话。黑夜中他站的笔直,彷佛一面永远不会倒下来的旗帜。
夏无悔不说话,小白,渡玉,雪影风,夜神风也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寻志岸,也沉默的站在旁边,手里的酒壶也不见了。
见我瞄他,他贼贼的对我一笑,居然抛了个媚眼过来。我啼笑皆非,赶紧转头,不敢再看。
夏无悔轻轻磨娑台上战旗的旗杆,沉声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的声音不高,但是暗运内力,大校场上隐隐有回音盘旋。
他正一正神,转向台下的兵士,朗声说,全体将士听令,今日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大家听我号令,从北门冲出,直攻蒙古帅帐。誓与南阳城共存亡!
是,将军,誓与南阳城共存亡!台下喊声震天。
渡玉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悄悄的说,一会儿要发动总攻了,很危险,你还是留在太守府内比较安全。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很想去看,可是又怕给他们带来麻烦,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拍拍我,要是真的想去,我带你去,你不能离开我半步。
好呀。我高兴的跳起来,不住道谢。
别谢我,小丫头。我要替你澄洗哥哥照顾好你啊。他对我笑笑。
你也认识他。
他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我的结拜兄弟呢。
我紧紧跟在渡玉身边,随着大军来到北门边。
门外的吊桥已经放下。渡玉说,经探子回报,蒙古军确实在做夜袭南阳城的准备。而其主要兵力和帅帐则是设在北门外。如果被动的等待袭击,那么情势很可能无法掌握。所以他们决定在蒙古军偷袭之前,直捣帅帐,先杀了元帅。这样蒙古军群龙无首,自然会退去。
如果我们杀出去之前,他们已经从别的城门进攻,那怎么办。我忍不住问。
既然是夜袭,那么一般派出的军队人数不会很多。夏将军已经安排了雪影风带人在另外三个城门来回查看。相信你们桃花大姐不是浪得虚名的,她应该可以对付。如果应付不来,放出讯号,自然会有人前去解围。
你放心。渡玉拍了拍刀鞘,咱们都是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默默的跟住他。
大军行至北门,夏无悔在马上将手一挥,示意队伍停下。
他高声说道,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出声。到了吊桥外听我指令,只许进,不许退!
黑暗里他的声音坚强有力,充满了信心。
我开始相信,这一战,只会赢,不会输。
很长时间之后,我都不愿意回忆起那个晚上。
空气里的腥臭味,耳边传来的声声惨叫,断肢残臂散落满地。闭上眼,睁开眼,全是血色的。血色的夜。
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会记得,在夜色中,紧紧拉住我的渡玉,从开始到结束。他一手拿血刀,一手拉着我,人群中来去,身影晃动成风,不知挡去了多少危险。这青衣上的血里,应该也有他的吧。
还有小白的剑,那一团龙一样的白色光芒,几乎照亮了这血色的夜空。看不见他的人影,只见剑气冲天,在阵中翻腾上下,所到之处,人人心惊胆寒,退避三舍。小白在前,杀出一条路,宋军便直冲进蒙古军营里去。
老夜的剑,却是黑色的。
夏无悔下令进攻之后,他一直站在城门前没有动,彷佛将与夜色融为一体。我回头看他,他缓缓从身后举起一把剑来,顿时让人呼吸一滞。竟是玄铁重剑,但见星月无光,沉雷郁郁。而他冷冷一笑,身形一闪,已经到了敌军中,一时间只听得惨呼声连连。那把重剑看似沉钝,竟是杀人的利器。黑影掠入敌军中,直取帅帐,很快便与帐前千夫长斗在一起。
甚至还有寻志岸,在这样杀戮的战场上,他歪歪的拎着一把剑,彷佛漫不经心。但是每一出手便是一次杀着。他在阵前来来去去,倒也撑得住一方局面。
我往前看去,那火光冲天的最前方,直杀向帅帐的人影。
夏无悔。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出手。记忆中那个翩翩的少年有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站在小莲身边的他,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十分缱绻。
然而这是一个狰狞的夜。
我开始明白小莲为什么没有一起来南阳。因为这里没有夏无悔。
这里,只有夏将军。
血色的,皆是血色的天地。
当蒙古元帅最终倒在夏将军剑下的时候,将士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转回头去,南阳城内火光冲天。那里的恶战想必还没有结束吧。
东方渐渐发白,透出一丝微曦。
渡玉轻轻拍拍我的头。我明白,这一个夜晚,终于是过去了。
初生的阳光下,一切黑暗阴翳都会得过去。
阳光洒在众人神采奕奕的脸上,一派宁静祥和。
多么好。
离开南阳的时候,我同姐夫一道走。
姐夫说,在塘沽口东四十里,南五十里,有一个小岛唤作灵蛇岛。
想去玩么。姐夫笑。
我拼命点头。
于是我们上了前往灵蛇岛的船。
南阳,那记忆里充满了血腥暴力的小城,已渐渐的远了。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只能由胜利的一方来诠释。
我只知道日后,我不会再来。
我所没有想到的是,灵蛇岛,是我最后见到他和小莲姐姐的地方。
这中间当然几许曲折婉转,也不必再提。
因为不管过程几何,结局总是一样的。
从此再没有小莲。
从此再没有夏无悔。
那些曾经缱绻相约曾经指点风流的似水年华,终于也逝去。
唯有伊人远去的笑颜,永远影影绰绰,不肯散去。
他们的背影,那样近,那样远。也许他们所存在的,永远只是他们自己心底的那个江湖。
每个人的梦,都不一样吧。
谁又留的住谁。
走,不过是一个字而已。
但是做比说还要容易。
真的离开,原来不必交代什么原因,不必留下什么痕迹。只要不回头,姿势总是潇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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