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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再长出新的果实。
如果有一天果没了,那么核也会枯萎的。
7
那天,也许是我这辈子里再也不愿重复面对的一天。
浩势汹涌的争吵,还有家具不断被砸在地面的声音,将我的心一点点撕碎,然后沉沦在荒芜的沼泽,慢慢堕落。
妈最后的一声叫喊异常的凄厉,然后她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以死来威胁爸离婚,我想这也是她最后的杀手锏了。
爸凄然地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我,异常平静地说:“我同意离婚。”
之后妈像不肯相信这个寻求已久的结果会来得这么容易一般,依然久久地举着刀不肯放下。
爸走到她面前,理了理妈褶皱的衣服,又将她凌乱的发抚平,淡定地说:“以后,棠棠要是想我了,就带她回来看看。”
妈的刀就掉落在了地板上,开始放声地哀嚎。爸将妈一把揽在了怀里:“哭得难看了,还有谁喜欢你。以后,要是要是想回来了,就回来。这的门永远都是为你敞开的。”
那一夜,是少有的平静。妈像是已有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
自从她向爸提出离婚后,便再也没有和他同过床。我转身,细细打量睡熟中的她,哭过的脸虽然有些轻微的浮肿,但依然掩饰不掉那份喜悦着的安详。
泪,在我的脸上无声地滑落。
8
离婚手续是在一个飘雨的早晨办过。那天,雨一直不大,却下了很久很久。
妈开始收拾她和我的东西,只等那个有钱的男人将我们接走。
我对落果说,我爸妈离婚了。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接着对他说:“我们可能会搬走,但是搬到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你。”
落果的脸上是少有的凝重表情,末了他说:“棠棠,我为你画一张相。”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忧然地望着远方。落果在我不远的地方支起画架,埋着头认真地调配盒子里的颜料。时而会忽然停顿下来,盯住自己的脚面出神,时而又望向远处,却并不画我。
许久,他忽然站起来,对我说:“我发现,你其实是并不上相的,无论摆什么姿势都不好看,还是不画了。”说完,他收拾起自己的画具径自走了,留下我一人呆呆忘着他离去的背影。
那天以后,落果一直没来找过我。我便去了他的学校。
远远地,草地上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孩,落果就坐在她的对面专心致志地画她。
我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直到他画好抬起头时,看见了树下因悲伤而瑟瑟发抖的我,一如他第一次看见的棠棠。
他若无其事地拉起坐在草地上的女孩,搂着她的腰向我走来。走近了,对我说:“看见了吗?这样的女孩子才配让我画。”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校园林荫路上的身影,我抱着肩膀蹲在地上无声地哭泣。
9
向妈求婚的那个男人,始终没有来接我们走。
妈的脸上又开始出现了哭过的痕迹。
那天,妈搂着我哭:“棠棠,那个男人不要我们了他不要我们了。”
我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妈又说:“这个家是不能呆了的,孩子,妈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城市,我不会让你爸看我的笑话,我一定会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妈和爸吵架后的日子里,这是第一次她在说起他的时候没用“死鬼”这两个字。
于是在一个秋风瑟瑟的午后,妈带着我,在爸无限哀凄的眼神中,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开了这座城市。
火车呼啸的声音掩埋了我低声的哭泣。
别了,我生长了16年的城市,别了,我亲爱的无辜的爸爸,别了,让我曾经快乐曾经痛苦的落果。
10
我在本子上不停地写写画画,漫无目的地乱图。醒了,竟发现画的是一颗结满了果实的果树。
于小安的脑袋不知何时探了过来:“嗯,画得还不错。”
我瞪了他一眼,自从上次对他发火以后,我已经一星期没有同他说话。
于小安很无辜地望着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痛恨和我说话?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我不说话,我痛恨那些无故对我很好的男孩子,他们总是在你寞落的时候对你百般关爱,然后在你开始依赖他的时候毫无来由的走开,就像落果。
我当然没有告诉于小安我和落果的故事。我对待于小安仍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庞,直到2年后我考取了大学。
11
大学校园里,我和于小安不期而遇——我没想到他竟偷偷填报了和我一样的学校。看着他一脸的阳光灿烂,我终于对他绽开了两年来的第一个微笑。
2年,已经2年了。落果曾经带给我的伤痛,在我一天天成熟起来的日子里渐渐淡却。
我问于小安喜欢我什么。他想了想说,什么都喜欢。
我笑了:“这样的回答等于没回答,重说。”
他良久凝视着我的脸庞,然后说:“喜欢你眉心那颗红色的痣。”
我的心微微振颤,仿似许久前的一道疤痕再次被轻轻揭开。
“小安,今天我们不去看画展了,你陪我去医院把这痣取了。”
他有些惊讶:“为什么?为什么取下它?是因为我说喜欢它你才要取的吗?”
我对他撒了个谎:“我有一个当医生的表姐,有一次替我检查,说这痣是皮肤病变引起的,若是不取,将来定会变癌。”
于小安立即陪我取医院取下了那颗生长在眉心18年的红痣。
12
步行街的尽头,有一家新开的画馆,画馆的名字是桫椤双树。
桫椤双树,死死纠缠。初听这名字,我心中有一种没有来由的痛。
于小安陪在我身旁,一副副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画。忽然他大声地唤我:“棠棠,你看,这有一副画画得好像你!”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了一个女子远眺的侧面像。只是,那画是侧面,并看不出她眉心有否有那枚红色的朱砂痣。
“是很像,是很像”我喃喃地回应,思绪却已飘回了那年在公园里,落果说为我画相的那一幕。
于小安不知何时已经踱到了别处。耳边,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棠棠,是你吗?”
我心里猛地一颤——落果。是的,那是落果的声音。和当初雨中固执着要送我回家的小男孩一样的声音,任凭岁月流过多少年,依然不变。
我没有回头,双目已是噙满泪水,努力仰起面庞,不让它轻易滑落:“先生,你可能认错人了。”
男子的声音有些打颤,说:“哦,不好意思。既是这样,那我就讲一个关于它的故事当是赔罪吧。这画里的女子是我小时的一个朋友,一个眉心带有一枚朱砂痣的美丽姑娘。那时她母亲跟了一个有钱的男人,便要同她父亲离婚,这使得本来开朗的她变得郁郁寡欢。后来,我知道了那个有钱的男人,原来就是我的爸爸,我非常痛苦,也觉得很对不起她。我天真的以为,只要让自己的父亲离开她妈妈,她们一家便会重归于好,她也就会快乐起来。于是我对我父亲说,我讨厌她,讨厌她妈妈,我不要和她们一起生活。我假装着冷落她,将她从我身边赶跑,为的只是让我父亲知道我讨厌她。我父亲终于听信了我,他终于没有和她妈妈再在一起。然而,那以后,她们却离开了那座城市。任我如何疯狂地找寻,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泪水在我脸上肆意蔓延开来,他的声音继续响起:“那时,我说要为她画一副画,却为了要赶跑她而故意没有画。后来她走了,我唯有凭借记忆画出此画。”
我回转身,看着身后的落果,他惊讶地望着我的眉心——竟没有了那枚红色的朱砂痣。我强作笑脸,说:“所以,刚才是将我认作她了是不是?这世上长得像的人还真有许多呢。”
于小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远远地跑来:“我说怎么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原来还在这儿呢?”
我挽过于小安的胳膊:“刚才这位先生向我介绍这画中人的来历呢,很感人。我都险些落泪了。我们走吧”
行至数步,我回转身,他依然在原地望我,我对他笑笑:“祝你早日找到你的那位朋友。”
走廊里,唯有我的脚步声,还有那年如吟吟歌谣般的:我是果,你是核。如果有一天果没了,所有的希望都将在你的生命里孕育,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果核就发芽了,之后再长出新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