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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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安适的坐在家里，我坐在庭前的吊式藤椅上，对着窗边一丛青青的兰叶，想起了我对于那个古宅的记忆。

    那时我不过五六岁，我和我的家人就住在那个古宅里。那古宅至少已有百年历史了，暗红色的墙围，显得颓败。幸好花园内有菊花的金黄随风起伏，才使这古宅显得有了生机。古宅中的水榭亭台虽然幽奇，却也无法同著名的园林相比，只有琴楼一处是我最爱的地方。

    琴楼四周树木参天，难得见到阳光，但路边的草长的却也很长，愈发显得幽静。我喜欢琴楼是因为那里很潮湿，有很多虫生于草中。我的童年是和小虫一起度过的。我会很安静的蹲在一边看两只小虫打架，看一只蝴蝶掠过。因着这个原因，我经常在琴楼上玩耍。

    琴楼上有一道窄小的楼梯，父母是不许我去攀爬的，因为传说夜里有人听见楼上传出幽怨的琴声。其实那不过是个古筝，它被置于琴楼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上面布满了灰尘。在我看来，它原本也只是个闲物，但自从我无意中碰到过琴弦，便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经常跑到琴楼上，把古筝拨的丁冬作响。由于我非常迷恋这个地方，大人们就把琴楼彻底的打扫了一番。擦去灰尘，抹掉蛛网，熏一枝檀香，原本昏暗的楼竟也有了生气，我也被允许留在楼里了。我经常在那里玩耍，乐不思蜀。一天，吃过晚饭，我又到琴楼玩耍，因为是夏天，草中的蚊子很多，我被咬的瘙痒难忍，便跑到楼中去躲避。阁楼上熏着檀香，蚊子很少出没。我坐在琴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一阵风过，眼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摇摇曳曳的走来，白色的裙角在风中飘动如涟漪一般。我看的呆了，直直的望着那女子，说不出话来。白衣女子朝我走来，坐在我身边，弹起古筝。琴音时而轻巧时而清脆，一忽又一阵乱弦，节奏急促。我在旁边听着，一瞬间仿佛融化在乐声中。那女子眉目清秀，弹奏时颇为动情。曲毕，竟见她掉下一滴眼泪，晶莹剔透，挂于眼睫。女子抬手从头上摘下一朵白色簪花，放入我手心，飘然而逝。

    忽然，被婶婶摇醒。婶婶责备的看着我说，怎么就这么睡着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我说，姐姐呢？婶婶不安的看着我说，哪个姐姐？这个园里除咱俩没别人。我看出了婶婶的不安，没再言语。我以手抚琴，弹出了刚才的那段乐曲，虽然断断续续，却也独自成韵。婶婶惊讶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会弹古筝？我说，是随便弹的。

    后来，听母亲对我说，婶婶在她面前赞我有音乐天赋，建议让我学一样乐器。我在园子里疯玩惯了，不安于坐下学习，很干脆的回绝了。母亲叹了口气，也就顺从了我的意思。

    我越发喜欢琴楼，也少在楼下的花园中玩，终日在楼中一个充满阴影的屋子中独坐。那里有木制的镂空假窗，由于是实心的，看不见阳光和天空。

    一个月光明亮的晚上，我又上琴楼，叮叮弹起古筝。我一直想再见那美貌的白衣女子，故意用琴音引她。风吹的猛了，树影晃得厉害，却依然不见她来。我失望的呆坐在那里。难道当时果真是恍然一梦？可是我始终相信曾经发生的不是梦。那晚月光如水，望穿秋水，不见伊人。

    第二天，我忽然发烧，婶婶说我是在琴楼里呆的久了，那里阴气太重，受了风寒。我不得不顺从的喝下那些苦苦的药汁，在充满阳光的卧室中静养。那以后，母亲不许我再去琴楼，特别是晚上，不让我一人溜出去。

    一天，我正偷偷往外溜，母亲看到了我，喝斥了我一通，还对我说，那楼上有鬼，叫我不要再去。我追问母亲鬼到底是什么。母亲说，听说那楼上曾住过一个绝色女子，终日独守空闺，最终郁郁而亡。我听的瞠目结舌，不敢再去。

    那时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开始忙着学些拼音和加法，也就无心顾及琴楼了。我上了小学，全家搬到了另一处住所，里面的陈设比较现代，楼下的花园却很小，再也没有古宅中云深不知处的感觉了。

    初到新居，我终日郁郁寡欢，母亲说想是怀念那古宅，便带我回去看看婶婶。回到古宅，我又跑去琴楼，看蛛网重又布满了角落，地上积尘未扫。出来时，正好太阳下山，看琴楼矗立在夕阳中，莫名感伤。

    婶婶踏着树影来寻我，笑着说该去吃饭了。我忽然看到她头上别的白色簪花。我张大口死死的盯着，婶婶在头上一摸，笑道，这簪花是你的？我点点头。她歉意的笑笑，摘下递给我说，你病后我在古筝下看到的，原本以为是谁遗弃的，不过这花也真是个古物。

    我把簪花牢牢攥在手心里，仿佛又见那白衣女子，又见她眼角的眼泪。她为何那样伤心？恐怕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事隔多年，我又和母亲提起琴楼的事，还和她说起琴楼中的鬼。母亲笑笑说，哪有那回事？当时因为你就要念小学，怕你不安心读书，终日游玩，所以编出来吓唬你的，世上怎么会有鬼？我掏出身边的簪花，低头看看。母亲说。哪里来的发簪？很漂亮呀。我幽幽的说，婶婶给的。我没再同别人提起琴楼。因为它忽然变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谜。

    也曾听别人弹起过那支曲子，曲名是潇湘泪。民间也流传着一些动人的爱情故事，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然而最后主人公死后化蝶，用一种虚构的完美掩饰了现实中的不完美。然而那白衣女子呢？就在幽暗的楼里，以筝为伴，郁郁而终。

    脑中浮现过许多才子佳人，男子羽扇纶巾，谈笑风声；女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然而每一个故事都找不到一个鲜明的动机。或许只是一匹白马，从谁家红楼下过，俯仰之间遂决定了一个豪华的游戏，参与者为相思穷此一生。

    月光明亮的夜晚，佳人见月何所思？一个人的空守，算不算是一种梦幻，最后郁郁而终，梦断琴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