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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空心人/我们是稻草人/互相依靠/脑中充满了稻草/有声无形/有形无声/瘫痪了的力量/无动机的姿态
——艾略特空心人
一
在无限延展着的城市里，钢筋水泥的建筑物越来越多越来越高的雄性的树立着，冰冷的装载着人们的身体，吸收着每一个人身上仅有的那一点点温度。站在几十层高的楼上俯视每日里走来走去的路面，那路便成了一条细细的爬满了虫子的带子。每日里蠕动着的车与人在这条狭窄的带子上拥挤着喘息着，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有许多的虫子被挤落进看不见的黑洞里。城市人口无限制的增加使人与人之间的空间在不断的缩短，人们就这样无动于衷的在睫毛般的距离里彼此冷漠地注视着。
二0一0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事，在这一年的春天里我的妻子安易莫名的患上了忧郁症，在秋天的一个凉爽的午后她将时间永久的停留在了某一个时刻。在她活着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患了忧郁症，是在她死后的的某一天，报上登载了这一年里超常的自杀人数，并且分析了他们的的症状时我才确定的。安易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处于冷战的状态，对于她当时出现的一些令人费解的举动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如果我当时多留心一点安易的情绪，或许会延长几天她的生命，可能就是我的冷漠促使她下了死的决心也未尽然。
二0一0年我和安易三十六岁，是我们的本命年。安易是信命的，她在春天的时候曾找人算过命，那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挤着满是眼屎的眼睛说安易今年有个“坎”提醒安易要小心注意，越过这个“坎”以后一切就好了，当时安易听了什么也没说，钱递了过去就默默的走了。我开着车在路边一直跟着她走了好远，她就那样旁若无人的走着，她的样子仿佛在梦游一般。她终于在秋天停住了行走着的脚步，没有走过这个“坎”更别说伴我走完人生路。“与爱相伴一生”这句话对我与安易来说有点奢望的成分，因为在安易活着的时候，她就对这个问题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她说她不相信爱情，爱情只是暂时性的，就如手上的烟，燃完了这一段就什么也没有了，至于在爱情的基础上相伴一生更是骗人的鬼话，她对这个世界一直抱有一种冷冷的静观的态度。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结婚几年安易一直坚持不要孩子，我想那时安易就已经为自杀做好了准备。
现代化经济的高速发展，失业人口的不断增加，文化的颓废与消极，在机器中旋转着的人们被思想及情感上的负荷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生活的重压与过分的悠闲让那些本来就有厌世感的人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以至于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生存的意义，忧郁症在二0一0年已成为一种流行病。
说真的，安易死了，我没有多大的悲伤，夜里静下来的时候，心里想想这好像是我多年前所期待地，甚至在她死后不长时间的某一天的早晨我竟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当我猛然发现自己竟是这样失控的时候，我毫不留情的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光。安易的死，对我的生活的影响也不大，就连我一个人晚上回来也没有觉得这屋子里少了什么，这也许得归功于我们彼此之间长久保持的距离与沉默。我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再做面对面的交流了，好像是在她半年前辞职以后？记不清了。在家里即使两个人见了面最多也是寡淡无味的打个招呼，就连最起码的性生活也如蜻蜒点水一般，家庭生活在这里平淡的不如一杯白开水。有一段时间里，我天天以公司业务为借口在外面以各种形式消磨着时间与体力，那时候我们的精神或许就已走出了彼此的生活。现在朋友们认为我的沉默与安易的死有关，说一点没有关系也是不对的，她必竟曾经是我的一个温润的女人。
前几天我在上班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看着从眼前驶过的一辆辆的五颜六色的车，脑子里忽然出现了童年时期狗蛋家杂乱的三角形小院子里掉光了叶子的榆树下面那个灰白的水泥棺材，它是那么真切的出现在我的眼前。连续几天来，它越来越清晰的跳跃在我办公桌的前面、我的床前、我的梦里。棺材的出现是什么预示？周公解梦里说过梦到棺材是升官发财的意思，对于我，可能吗？
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意接触人，不愿意与人交谈，仿佛一说话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窥见了自己的商业机密一般。公司里的事我无心打理，把所有的权力都放给了我的弟弟。我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外面的天空发呆，或者一个人开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漫无目的走上一天。有一段时间我迷恋了去山里，名义上去散心，其实也可以这么说。每一次将车停下来，我就寻着小路一直往山顶或是密林的深处走，我潜意识里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每次爬到山顶，我会在山头恶狠狠地吼叫几声，那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再飞回来冲击着我，我再听来那仿佛是囚禁了很久的狼的嚎叫。当我走在山林的深处时我非常的渴望能在那里遇到一头狼或是熊，希望能同它们搏击一番，即使被它们撕碎，我也心甘情愿。可是这里除了人很少能看到什么野生的动物了，最多看到的只是天上稀疏的飞鸟，和草丛里偶尔跑过的一两只野兔。人充斥着整个世界，污染着这个星球。在城市里的压抑，想找到一个僻静处得以排解，可是真正到了这样的所在，却又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寂寞的恐慌。浮燥与恐惧无处不在，我无处躲藏！
很多人喜欢钓鱼，有人约我去，我都推掉。我面对静静的水面的时候，我会看到记忆中狗蛋在明晃晃的河水里那举着的一只黑黑的小手，那只小手那样执着的向我靠近着仿佛要将我拖下水去，我只有逃离开所有的湖与河，游泳更是不敢参与。童年在那个水泥的棺材边一同玩耍的小伙伴狗蛋溺水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但是它却象是心头的一块疤，当我在不经意间碰触时，心也会有隐隐的痛。
二
安易的死与我是不是有直接的关系，我一直不能清楚。之前的安易在我每天回家的时候，常常看到她一个人靠着床头手里拿一本书，或是坐在电脑前，当听到我的声音时，她会悚然一惊的回过头来，那时候的她总是泪流满面。开始的时候我还问问她是怎么了，她慌乱的说看书看的，拿过她的书来看一下，是一本散文集或是小说。她将自己深深的陷入到别人的故事当中，为那些虚幻中的人物或悲或喜，这也是大多数女人的通病。可是我觉得她的泪流的有些过分，我无意中的一句话也会让她泪雨滂沱，我真他妈的烦，不知道别人的老婆是不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当我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来看到她这个样子的时候我会大发雷庭，这时的她就用哀求的声音对我说：我现在只是一个过度时期，不要打扰我，让我静静好吗？我快承受不了了可是安易要承受的是什么呢？要过度到什么地方去呢？再问，她流着泪缄口不语。没想到她所说的过度竟然是阴阳两界的过度。现在想想，安易在那一段时间里流过的泪足可以养一大缸鱼。面对她的这个样子，我也有一种难以承受的烦恼！
我是一个男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在一个我春意盎然的晚上，她对我的冰冷极大的伤了我的自尊心的时候，我举起手来劈头盖脸的打了一直对我不理不睬埋头看书的她，她惊愕的看着我，反抗了几下，然后用被子捂着脸哭了好久。她呜呜咽咽的哭声一直惊扰着我的睡梦，迷迷糊糊中听到她下床的声音，满屋子翻找着什么。从客厅里传来啪的一声玻璃击碎的声音后，我跳起来，冲出卧室。她拍碎了一只玻璃杯，绝望的哭着，右手拿起一块玻璃对着左手手腕。我冲过去打掉了她手中的玻璃，把她拖到了床上。她就那样蜷着身子哭了一宿。她连续好几天就那样坐在床上不动也不吃不喝不说话，当我去拉她的时候，她看都有不看我一眼，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拿开你的脏手！那种神情仿佛我是这世间最肮脏的东西。
这件事没过多长时间，她就静悄悄的走了，她没有打扰任何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一天的天气特别的好，我与欧阳在秋风中缠绵的度过了一天，女人的新鲜感让我兴奋不已。回家时心里有点虚，看到她的卧室的门虚掩着，就推门走了进去（打了她以后，我们就分居了）。看她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我觉得有点异样，一摸她的脸，早就凉了。掀开被子，她的一只手腕有凝了了血的伤口。想不到一个人的身体里会有那样多的血，血染透了整个床。她另一只手里握着常用的那个白白的手机，可是手机里却没有了任何的号码。
我与欧阳的认识是在安易死前几个月，具体的情景我早已模糊不清了。对女人我是喜新厌旧的，我不会对某一个女人有多大的痴迷，但是不同的女人的那分新鲜感也会吸引我一段时间，欧阳也只不过是我生命里邂逅的与我有性关系的一个女人而已。安易死后一个月，我约了欧阳，我将我所有的体力都投放在她的身上，她默默的承受着我的暴力，当我离开她的身体疲惫的躺在一边的时候，她没有象以前那样趴在我的怀里而是背过了身去朝向了另外一侧。我看着她起伏着的圆润的肩头，揽过她来拥在了怀里。抚摸着她长长的发，我的心里有了一丝莫名愧疚，这一丝愧疚为安易，也为欧阳！这是我从未有过的！
我不知道与欧阳的关系是不是有爱的成分，那完全是生理的需要吗？我想应该两者都有。有时候我们也谈起这些话题，欧阳会问我是不是爱她，我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她也不再做追问。我不确定是不是爱过她，我也不想欺骗她。面对她，我扪心自问，爱是什么？我爱过谁？我爱过安易吗？欧阳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有些东西追的紧了反而失去的越快。欧阳是处于传统与新潮之间的一个女人，她与安易的不同是她在我的面前总是保持着一种理性的状态。欧阳对于男女之的间事她倒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说优秀的男人是社会共有的资源，他隶属于社会，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甚至他都不属于他自己。我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她文静清秀的面孔，问她那么女人呢？她说，优秀的女人一半属于自己，一半属于她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她们的灵与肉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肉体的行走往往跟不上灵魂的飞驰，当两者融为一体的时候，她或许升华或许随落，但当这两个个体发生碰撞的时候，那她也就离崩溃不远了欧阳这些话，在安易死后我常常想起来，并且对这些话陷入思考，以至联想到我身边的女人，安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欧阳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每过一段时间与欧阳见一次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喝洒，说话，做ài。不跟欧阳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与别的女人做这样的事，那时候仿佛世上从没有过一个叫欧阳的女人。欧阳只是偶尔打一个电话，我们闲聊几句，然后各自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平静的过着自己应该过的生活，互不干扰，也不需要任何的承诺，我们就这样似有若无的来往着。可是在某一个时刻欧阳也会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对她我竟也会产生一种隐隐的思念的感觉。与欧阳在一起时间总过得飞快，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是愉悦的，我想我们互相给予的应该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心灵的慰藉。
安易死后，我从来没有把别的女人带回家来，这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是我还爱着安易吗？那我为什么对安易的死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呢？夜里，我躺在我们共同睡了七年的床上的时候，我会想起安易那滑腻的身体，忧郁的眼睛。有女人试图进入我的家庭，我会远远的逃离开这个女人，让她不再有接近我的机会。跟欧阳在一起，我们很少谈有关婚姻的问题。我们两个人在城市的某个昏暗的角落里，用酒精麻醉着拥抱着相互取暖。女人在我的生活里是不可缺少的，但是她们与我的婚姻爱情应该是没有关系的，这两样东西在我的心里早已经死了，我从女人那里得到的除了性之外，还有什么？
三
认识安易的那一年我们都是大龄青年了，也没有多少戏剧性，平淡的很。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安易给我的感觉她是一个美丽而又温顺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是有许多经历的。同样，我也不是单纯的男人了。遇上安易，我想我的老婆就是她了。她对我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与反感，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恋爱，平平淡淡的结了婚。无论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以后，不管在哪里我们没有象别的恋人那们互相依偎着，而是自然的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许是因为我的孤僻，她的孤傲。
我不会去关心别人，无论做什么一直是我行我素。记得跟安易认识的那个季节是夏天，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们一同出了门去对面的饭店吃饭，穿越公路的时候，我惯性的一个人从来往的车流中走了过去，在公路的对面想起了安易，再回头看她时，她在公路的另一面正定定的看着我。那天午间的阳光明晃晃的能将人晒出油来，她穿着一袭雪白的连衣裙，微风吹着她的发丝飞扬，裙摆鼓荡着，她抬起一只手来无力的擦着光洁的额头。公路上反着光，安易的身上散发着一圈莫名的光晕，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是一个夏天流着汗水的天使，随时可能会连同汗水被蒸发掉，天使不需要人来帮助，我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那样呆呆的注视着她。我们就这样两个人隔着一条宽宽的公路对望着，流水一样的车辆从我们的眼前缓缓的驶过。安易死后，这个情景经常在我的眼前滑过。当她从对面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里有一种凌历的东西闪了一下，我感到身上有了一种寒意，现在想起来那种东西应该叫悲凉。直到安易死，我们每一次步行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都是各走各的，从没有互相携扶一下的意思，仿佛是毫不相识的两个人。
安易死后，我回顾我们的婚姻，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能走到一起？这个问题在安易生前的时候，我们也谈过，她只是淡淡的说：缘分吧！也只能这样解释，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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