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也许正在欺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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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与一博友聊天，谈到宣传的话题。博友讲了个笑话：某人遇见一报纸编辑，问：你们咋都胡说起来了？编辑戏言：你怎么信报纸，现在报纸除了日期是真实的，其余的可说不准。我不想讨论报纸的可信度，只是由这个玩笑想起了“文如其人”这句话。

    记得给学生上作文课时，总是在强调真情实感应该放第一位，总是在强调要作文应该先做人，总是在强调应该用用真人真事真情打动人。结果呢，作文真是真了，却很少有文质兼美的文章出现。相反，有些“虚”“假”的文章看起来倒写得漂亮多了。于是就有了困惑：从做人与道德的角度看，自己应该没错；从应试技术的角度看，自己的教导会让学生吃亏。怎么办？记得初中时参加一次作文比赛，老师在赛前强调，要抓住热点问题写。结果，我就创造了一个见义勇为的故事，还真获了一等奖，让自己和老师都露了脸。事后，我也和老师说了自己造假的问题，可是老师笑了笑，没说什么。直到后来学会真正自由地读书了，自己才开始鄙弃这种习气。

    在实际生活中，这样的例子也不少。每个单位都会有所谓的“笔杆子”专门负责对外宣传本单位（领导）的丰功伟绩。其中很多人不得不丢掉了喜欢的文学创作，不遗余力地投入到歌功颂德的队伍中去。笔者就认识一个人，曾因喜欢钻研马列原著到旁人以其为迂腐而闻名于周边，有时也写写小散文。可是现在，此君已经成了比较标准的吹鼓手，前后判若两人。也许，还有少数人坚持着文学的梦想，但最多也只能偷偷地写。如果被上司看到了，绝对会认为你不务正业，谁想背上这么个名呢？谁又敢背上这么个名呢？一旦被扣上“不务正业”的帽子，饭碗恐怕就成了问题。其实翻开历史，就会发现这一点也不新鲜。以沈佺期，宋之问为例，他们诗词语句优美，格律完善，但写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悲秋伤春，乃至怨天尤人之作罢了；按说以他们的才力，成就当远不止此，但他们的心思主要放在邀武后恩宠上面去了。再远点，三国时的才子陈琳用一篇檄文，把曹操祖宗三代都骂了个狗血喷头，被曹操捉住问罪时，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刚毕业时，学校让我干通讯员，结果自己不务正业，终于被下放到小学锻炼去了，而且曾经一下到底去村小干了一段时间。可是直到现在，自己好像死性不改，仍然反对那种故意拔高的宣传，也从不给通讯员下什么任务指标。

    犹记年少时，谈起文学来总是满脸崇敬。可是现在发现，如果不想停笔，很容易走向两个极端。要么让文字成为生存的工具，要么让文字成为文学梦碎的后的游戏。有人说，现在是消解崇高的时代，一切都凸现着娱乐精神。“诗言志，歌咏言”“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早已不合时宜。而且即使“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也未必有听众，甚至只能自言自语。那么在娱乐时代，写文章也就是自娱而后娱人，首先得把自己当作娱乐的对象，然后用你的文章娱乐别人，也有意无意地坑蒙拐骗别人。于是，在文章里努力放大自己的优点，对自己引以自豪的地方大肆雕琢润饰，尽量让自己或高大威猛，或温婉柔媚，或扮酷，或装嫩就如司马相如说话结巴，有口吃之疾，但据说文君于屏风之后偷窥其风采时，只见他沉默寡言气定神闲，于是更增倾慕之情。浑不知其自知口吃，拙于应对才出此策，骗得佳人归。更有厚颜无耻向金称臣纳贡的儿皇帝赵构，曾有题金山寺的绝句：屹然天立镇中流，弹压东南二百州。狂虏来临须破胆，何劳平地战貔貅。你能相信如此气势雄浑的诗是干掉岳飞的人写的？还有，明末的阮大诚的燕子笺，极尽昆曲之美，剧情曲婉幽远，陶醉痴迷了多少江南士人啊。可他又是结党营私，投机钻营、臭名昭著为人为士林所不齿的无赖文人。再说离我们不远的例子。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汪精卫没多久却又跪倒在日本人脚下。写今生今世的张爱玲的老公胡兰成，也是文笔优美、情调雅致、清嘉婉媚的，但他偏偏是个投靠汪伪政权充当笔杆子，官任宣传次长的龌龊至极的大汉奸。最以冲淡闻名的周作人是汉奸，但他的文章可有半点诌媚之气与名利之心？还有始乱终弃的郭老，悍然杀妻的顾城，不敢坦诚忏悔的余某当然，孟子也会搪塞：彼一时，此一时也。不过我怀疑，他们是不是曾经隆鼻、隆胸、染发、修眉、增高、减肥了。就像一记者跟笔者闲谈时戏言，你看城里突然冒出了多少美女，可惜是加工处理的作品！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人拜路尘。”写闲居赋的潘岳说自己不涉世事，自诩闲适，但却老是到权臣贾谧的门前献媚，人家每次出门后，他总还要对着人家望尘而拜，最终还是不免“性轻躁、趋世利”的评价。“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衙”也成了对明代自比为闲云野鹤的陈继儒的真实写照。实际上，一个为人较差，甚至猥琐下流的人也可能写出妙文来，他们喜欢意淫自己。可惜好文章只能证明作者可能有极高的才情，并不能证明他是个堂堂正正、人品高尚的君子。

    “文如其人”是“应该”而不是“必然”的。我们希望“文如其人”可是做人有强的功利性，有太多太多的顾虑；而做文则可以很纯洁，可以无拘无束自由放飞。当然，两者不能说毫无关联，但也不是密不可分。简文帝说：“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我们无法否认文字具有欺骗性。正如我们的年终总结，正如我们的数字统计，正如我们的这样那样的报道，真相与真心总是藏得那么深。“任何一个散文作者，哪怕是在博客里天天写吃饭喝茶的作者，他都是在自我塑造，他都是在按照自己的设想编篡世界很可能，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假面舞会（人民文学副主编李敬泽拯救散文伦理）”

    文章即“纹章”也许当我们只能看到美丽的花纹时，我们高兴，作者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