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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样的一段时光里,铁中棠的生命中却充满了不平静的风波,充满了惊隐、动荡、刺激。
铁中棠坠下悬崖,经过一段短暂的晕眩后,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娇美清悦,反反复复的唱着:“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为什么一直晕沉沉,但望你快些醒一醒,要知道我等呀等,等的是多么急人!”
一个长发少女,盘膝坐在铁中棠身畔,仰首望着壑上的青天,曼声而歌,仿佛已唱得出神。
铁中棠从下望上瞧,看不到她的面目,只看到她身上穿的竟是麻布衣衫,已破烂污秽不堪,而且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膝盖上。
他大惊之下,立刻侧身滚下这少女的膝盖。
那少女也顿住了歌声,俯下头来。
她歌声虽然娇柔甜美,但面容却脏得出奇,直似已久久未曾洗过,只有一对眼睛,倒还黑白分明。
铁中棠觉得奇怪极了,谁知那少女又唱了起来:“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铁中棠更是惊奇,不禁望着那少女发起呆来。
那少女黑黑的眼珠子一转,嘟起嘴唱道:“我问你的话呀,你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话吗,难道你这个人是个小哑巴?”
铁中棠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姑娘是在说话,抑或是在唱歌,在下实在分不清。”
那少女娇声一笑,唱道:“我的话就是歌唱,你不回答不应当!你要是再不答我的话,我就把你吊回山壁上去。”
银铃般的娇笑声中,她竟然真又将铁中棠抱起。
铁中棠看她疯疯癫癫,满面调皮的样子,深信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大声道:“在下姓唐名中。”
他生性谨慎,此时此刻,纵是对这样的少女,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那少女咯咯笑着唱道:“我叫做水灵光,从小生在这地方。”
这是绝壑之底,四下俱是枯藤野草,积水沼泽,他们此刻的存身之地,是一方青色山石,哪里有人类可以留居之地?
那少女目光又现出一阵幽怨之色,轻轻唱道:“我整天站在这山石上,不知道上面的世界怎么样,我若是能上去看一看,死了我也不心伤。”
歌声哀怨,凄楚动人。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侧然,不知道这少女在如此荒凉困苦的地方,是怎么样生活下去的。
物质上的欠缺固是难受,精神上的寂寞更是悲哀。
“过了十余年这样悲哀困苦的生活,难怪她是要变得有些呆了,与人说话,也要唱起歌来。”
铁中棠忍不住问:“姑娘只有一个人?”
那少女悲哀的轻叹一声,轻轻唱道:“我自小没有爹爹只有娘,也不知怎会来到这地方?”一句未曾唱完,目中已流下晶莹的泪珠。
铁中棠仰面极目望去,只见两旁山岩高有百十丈,下面一段满生薛苔,当真是飞鸟难渡。
——此间当真无路可上,难道我也要像她一样,一辈子终老在这里?
一念至此,铁中棠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只见水灵光却站了起来,半长的及膝麻衣下,露出了半截满是泥污的小腿。
她仰天伸了个懒腰,悲哀的神色,立刻换为笑容,拍掌高歌:
“整只的肥猪穿在铁架上,
下面的松枝烧得吱吱的响。
那淌着油的猪皮哟!
已烤得黄金黄,
我割下一块大猪肉哟!
请你尝一尝。”
她咯咯娇笑着,比了个手式,递到铁中棠嘴边,又唱着道:“请你呀,尝一尝。”
她忽而悲伤,忽而欢笑,铁中棠心里虽然奇怪,自己也笑了。
水灵光见他笑了,觉得更是开心,又笑着唱:“我妈妈曾经对我讲,一个人不能大悲伤,我每天只许自己伤心一刻,过了这一刻,我就要歌唱!”
她围着铁中棠的身子跳跃着。
“肥猪肉我虽然没吃过,可是我每天都能享受阳光,在阳光下幻想着猪肉,你的心就永远不会再悲伤!”
铁中棠暗暗叹息:“在这里生活的人,若不能学会苦中作乐,日子当真无法忍受,但是她和她的母亲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他知道这少女和她的母亲,必定怀有一身武功。
因为没有武功的人,必定无法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那么,她们是否为了避仇才藏身此地的?
她们的仇家究竟是谁?她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些问题,刚在铁中棠心头闪过,远远己有人在呼唤:“灵儿,还不回来做饭么?”
语声沉凝,铁中棠听来只觉说话的人像在耳侧。
这种高深的内功,使得铁中棠心头大为一惊,水灵光己俯下身对他说:“走走,带带你你去去见妈妈!”
短短一句话,她竟结结巴巴的说了许久才说出来。
铁中棠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个结巴,难怪她不愿说话,总是唱歌,我常听人说十个结巴,其中有九个唱歌时就不结已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转念之间,身子已被那少女抱了起来。
“我我很少有有人陪我我说说话,所以不不会会说你你笑笑我么?”
“我怎会笑你,以后我一定要常常陪着你说话,你的毛病一定会好的。”
水灵光展颜一笑,道:“你你真好!”她身法之轻灵,有如凌波海燕一般,铁中棠见她母女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禁更是奇怪她们的来历。
那少女接连几个起落,已飞掠十数丈之远。
他飞掠在乱草沼泽之间,竟丝毫不觉吃力,铁中棠自念自己纵是未受重伤,轻功也远不及她。
大旗训练弟子极是严厉,铁中棠自幼练武,天份绝顶,名师高徒,他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称得上是一流身手。
但这少女小小年纪,武功竟比铁中棠还高,这自是令人惊异之事,想不出她武功是如何学来的。
只见一面高有四丈的山石,壁立眼前,石上干干净净,仿佛常经洗擦,与四下情况大不相称。
到了这里,水灵光才放缓了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乱草泥沼下奔跑了起来,活像她的武功突然减弱了九成。
走到青石前丈余处,她竟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铁中棠大奇:“莫非她一直将自己身怀绝技之事瞒着她母亲?那么她武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越想越奇怪,忍不住轻轻问道:“难道你的武功”
话声未了,水灵光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目中满现惊慌之色,轻轻摇了摇头,附耳道:“不不要说!”
铁中棠满腹惊奇,疑团难解,只见她喘息着绕过青石,青石后便是一个洞窟,这青石是用来做这洞窟的屏风。
狭长的洞窟,虽然阴森黝暗,但打扫得却甚是清洁。
水灵光在洞口一团山麻上,擦了擦她那双山麻编成的鞋子,毕恭毕敬,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走了二十余步,洞势向左一折,便豁然开朗。
一个四、五丈方圆的洞窟中,四面堆着一些山麻、枯藤以及野生的黄精山药。
一条麻索上,吊着三只风干的死鸟。
洞角边有一具水槽,承接着由山隙间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水声,击破了洞窟中的阴森静寂。
水槽旁,有一具石砌的火炉。
微弱的光线中,一张铺着山麻被褥的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满头自发、身披麻衣的枯瘦妇人。
她浑身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面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大而深陷,散发着野兽般的光芒,正阴森森的望着铁中棠,仿佛是方自地狱中逃出的恶魔幽灵一样。
最可怕的是,她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对人世的仇恨与怨毒,忽然厉吼:“这人是哪里来的?”
铁中棠心头一震,再也想不到这枯瘦的身子里,竟然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吼声,直震得四下洞窟嗡然作响。
水灵光更是已骇得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他是是从山山上上上”
她本已口吃结巴,此刻在这自发老妇面前,更是结巴得厉害,虽已说得满头大汗,一句话还是说不出来。
铁中棠又不禁暗暗在心里叹息:“想不到她竟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畏惧,难怪她这口吃之病,无法痊愈。”一念至此,就挺身而出:“在下身受重伤,由山壁上坠落下来,多蒙这位姑娘相救,才得保全性命。”
白发老妇从头到脚瞧了铁中棠一遍。
“你是什么人,怎会受了伤?”
“在下唐中,被仇家所逼,寡不敌众”
“唐中,你可是四川唐家的门徒弟子,你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
铁中棠立刻否认:“在下乃是形意门下弟子,在下的仇家,乃是西河道上的恶贼五毒帮。”
他料定这老妇久困壑底,必定不闻江湖中事,是以随意编出了五毒帮这名字,随意编造了自己的来历。
白发老妇森寒的目光,四下闪动,冷冷的问:“你既已到这里,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被仇家所乘,伤势颇重,纵有什么打算,也要等伤势好了再说。”
活声未了,自发老妇忽然厉声狂笑起来。
“此地食粮,供我母女两人已是不够,这里的清水更是珍贵已极,哪里有你疗伤之地,你岂非是在做梦!”
铁中棠心头一寒,水灵光亦不禁神色大变。
她抢先一步,挡在铁中棠身前。
“我我的给给他”
她天真未混,心中并无爱欲之情,她只知道这男孩子是她救下来的,应该保护着他——这也许是一种女子潜在的母性本能。
白发老妇冷笑,厉声道:“你要将你那一份食物和清水让给他是么?”
水灵光瞪大着眼睛,点了点头。
白发老妇反掌一拍石壁,怒道:“那么你呢?”
水灵光道:“我我不不要紧。”
话声未了,白发老妇已自石床上飞掠而起,闪电般在水灵光面上正反拍了两掌,掌声未落,她又已掠回床上。
水灵光仍然动也不动的垂首而立。
只听白发老妇骂道:“好呀,你不吃不喝,难道情愿为他饿死渴死,那么你叫我这残废的老太婆怎么办呢?”
这个身手如风的老妇人,竟是个残废。
白发老妇霍然转首,目光森森,逼视着铁中棠。
“我女儿要将食物让给你,她自己情愿饿死,你听到了么?”
“水姑娘的好意,在下虽感激,却万万不能接受的。”
“既然不能接受,就快些去死!”
水灵光惊唤一声:“娘,你忍忍心”
白发老妇厉声道:“我为何不忍心?这世上兄弟相残,婆媳相杀的事,多得很,何况他与我们素不相识,他死了,和我们有何关系?”
水灵光满面惊惶,方待说话,铁中棠已大声道:“在下伤势并不甚重,只是太过疲累,只要稍微休息两日,便能工作了,到那时在下必定会去寻找一些食物、清水,拿来加倍还给前辈。”
“加倍还给我,你说得倒容易得很,你可知道这里的京物,比黄金还要珍贵么?”白发老妇说:“食物还不去说它,尤其是水水你看这一滴滴的水”
她指着水槽:“除了这里之外,此间什么地方都没有水了,这里的水,能够三个人喝么?”
那水槽的滴水,当真有如眼泪一般,甚至比眼泪还少。
“雨水呢?”
“没有雨水。”
铁中棠叹息着瞧了水灵光一眼,这才知道她为何如此污脏。
“既是如此,也就罢了!”
水灵光却大声说:“娘只只要你将将洗脸的的水让给让他一点”
白发老妇怒道:“好呀,你这死丫头,你叫老娘不要洗脸,将水让给这臭小子?你你好个不孝顺的臭丫头,你怎么不学你爹爹,他为了他妈,宁可叫自己的妻子去死!”
就在刹那之间,铁中棠心中忽然闪过一串灵光。
吉光片羽,便立刻在他心中连缀着一个形象,他不暇再多思索,忽然大喝:“盛大哥,你错了!”
白发者妇果然身子一震,颤声问:“你说什么?”
铁中棠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的猜想已有些对了,却故意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你说不说?”
“在下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也许不对。”
“决说快说,对不对都无妨。”
“在下口干舌燥,已将不能说话了。”
“水,给他水!”
水灵光看得甚是惊异,不知道少年怎能一句话便打动了母亲。
她走到水槽前,舀了一勺水,捧到铁中棠面前。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水姑娘,你先请。”
水灵光怔了一怔,回首望了她母亲。
自发老妇道:“喝吧!”
水灵光将一勺水全都喝了,又舀起一勺交给铁中棠,她口中虽未言语,但眼波中却已不禁流露出对铁中棠的情意。
直待铁中棠喝完了水,白发老妇立刻又说:“再给他一些吃的东西,免得他又要多事。”
铁中棠胡乱吃下一些黄精山粮,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白发老妇盯着他:“此刻你总可说了吧?”
“前辈生性本来最是温柔和婉,如今变得如此,必定是曾经遇着一些十分伤心之事。”
“你怎会知道我以前的事?”
“在下虽是揣测,但”
“揣测?老实说,你是否那老太婆派来搜寻我母女的人?”
语声沉厉,有如雷鸣。
铁中棠声音不变,道:“前辈口中的老太婆,可是盛大娘么?”
白发老妇神情大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一听“盛大娘”三字,便仿佛生出畏惧之心,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
铁中棠道:“前辈只管放心,在下亦是盛大娘的仇人,而且对前辈的遭遇同情得很。”
“我有什么遭遇,你怎会知道我的遭遇?”
“昔年武林中,曾经有一位名传江湖的女剑客,‘柔情手’水柔颂,想必就是前辈了。”
自发老妇身子一震,道:“水柔颂水柔颂”忽然双掌一撑,自床上飞掠而起。
铁中棠只觉眼前一花,衣襟已被她一把拉住。
水灵光一直不知道他们在说的什么,此刻神情大变,颤声叫道:“娘,你你老老”
她已被惊得呆在地上,半步动弹不得。
只听白发老妇厉声道:“说!你怎会知道我是水柔颂?”她双腿动弹不得,此刻己跌坐在地,但掌力之惊人,已将铁中棠衣襟捏破。食、中、无名三指的指节,紧紧抓在铁中棠前胸骨上,只要手掌向前一送,铁中棠便要胸穿骨袭。
哪知铁中棠神色仍是丝毫不变:“前辈如此相逼,在下呼吸都难以畅通,话更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我十分想听,是以便故意要胁,是么?”
“前辈果然有知人之明。”
白发老妇恨恨凝注了他半晌,终于松开了手掌:“快说!你若不说得清清楚楚,我更要将你生袭成八块。”
铁中棠道:“在下心情不适时,也不会说话的。”
白发老妇胸膛起伏,显见在勉强压制着胸中的怒火,也勉强压低了声音,道:“好好,你快说好么?”
水灵光在一旁看得更是惊奇。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妈妈竟会有一日对人如此忍气,一时之间,她不禁对这少年更觉神奇。
铁中棠却已经在说了:“此事说来,其实并无玄妙之处,紫心剑客盛存孝,自十六岁起,先后娶了三房妻室,却都相继而死,据盛大娘在江湖散布之言,说是三位盛夫人都是死在我大旗门人手中,但家师却十分惊奇愤怒,只因他老人家深知大旗门弟子绝未向这三位夫人下手。”
自发老妇面容一阵扭曲:“钱立珊、华向明两人,难道也不是大旗门下杀死的么?”
“大旗门数入中原,深仇来得偿雪,却替武林中一些不肖之徒背了不少黑锅,他们深知大旗门一击不中,便要全身而退,是以便将许多笔难算的帐,转到大旗门的头上。”铁中棠说:“那时家师便十分怀疑这些事都是盛大娘弄的手脚,她生怕媳妇夺去儿子之爱,竟下毒手杀死自己的媳妇,只是她手段毒辣好狡,不但瞒过天下耳目,更将盛存孝瞒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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