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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逐颜开,都道:“恭喜!买卖到了。”

    海马周三一回头,便向一个小头目说道:“老兄弟,就是你跑一荡罢。你从大路缀下他去,看看他落那座店,再询一询怎么个方向儿,扎手不扎手。趁他们诸位都在这里,我们听个准信,大家去彩一彩。”那小头目答应一声,乔装打扮,就下山奔茌平大路而来。

    他到了茌平镇市上,先找了个小饭铺吃了饭,便在街上闲走,想找个眼线。怎么叫作“眼线”呢?大凡那些作强盗的,沿途都有几个给他作眼线的熟人,叫作“地土蛇”又叫作“卧蛋”他便找了这班人,打听得这号行李落在悦来老店,本行李主儿连家眷都远路看亲戚去了,不在店里,便是家人也跟了几个去,店里剩的人无多。那小头目听了大喜,便问:“可曾打听得这行李主儿是怎生一个方向儿?”那人又道:“也打听明白了。本人姓安,是位在旗的,作过南河知县。如今是他家少爷从京里来,到南省接他回京去,从这里经过。”他听了这话,说:“了不得了!这岂不是我那位恩官安太老爷吗?幸是我来探得这个详细!”

    原来这个小头目姓石名坤,绰号叫作“石敢当”当日曾在南河工上充当夫头,受过安老爷的好处。前番安公子从牤牛山过,要让公子上山饮酒的就是他。他听了这话,急于回山,便不走原来的大路,一直的进了岔道口,要想走青云堡奔桐口出去,省些脚程。恰巧走到青云堡,走得一身大汗,口中干渴,便在安老爷当日坐过的对着小邓家庄那座小茶馆儿歇着喝茶。只见庄上一会儿人来人往,又挑着些圆笼,装着家伙、肉腥菜蔬,都往山里送去。这邓、褚翁婿他一向都熟识的,便问那跑堂儿的道:“今日庄上有甚么勾当,这等热闹?”

    那跑堂儿的见问,便答说:“邓九太爷在这里住着呢。他爷儿俩这几天天天进山里帮人家办白事,明日伴宿,后日出殡。”

    石敢当又问:“山里甚么要紧人家,用他老人家自己去帮忙儿呀?”跑堂儿的说:“听说是邓九太爷一个女徒弟十三妹家。”

    石敢当心里说道:“这十三妹姑娘向来于我山寨有恩,怎的不曾听见说起他家有事?”忙问:“他家死了甚么人?”跑堂儿道:“说是他家老太太儿。”石敢当暗说:“便是这桩事,也得叫我寨主知道。”他喝完了茶,付了茶钱,便忙忙的回到牤牛山,把上项事对各家寨主说知详细。

    周得胜听了,向那八筹好汉道:“幸得探听明白,这号行李须是动不得。”众人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忙问原故。

    周得胜便把那年寻邓九公遇着十三妹的始末原由,前前后后据实说了一遍。众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可坏了山寨义气。”

    你道这十三妹刀断钢鞭的这段因由,除了海马周三、截江獭,避水獭三个之外,又与他大家甚么相干,也跟着讲的是那门子的义气?自来作强盗也有个作强盗的路数,海马周三讲得是不怕十三妹刀断钢鞭在人轮子里把我打倒在地,那是胜败兵家之常,只他饶了我那场戴花儿擦胭脂抹粉的羞耻,就算留了朋友咧;众人讲得是一笔写不出俩绿林来,砍一枝损百枝,好看了海马周三,就如同好看众人一样。所以听得周三说了一句,大家就一口同音说:“以义气为重。”其实这些人也不知这十三妹是怎样一个人,怎生一桩事。这就叫作“盗亦有道焉”

    却说那海马周三见众人这样尚义,便说道:“今日都为我周海马耽误了众弟兄们的事,我明日理应重整筵席陪话。只因方才据这石家兄弟说起,十三妹姑娘家有他老太太的大事,明日就是伴宿,我明日须得同了韩、李两家兄弟前去尽个情,不得在山奉陪,只好改日竭诚了。”众人里面要算黑金刚郝武的年长,这人生的身高六尺,膀阔腰圆,一张黑油脸,重眉毛大眼睛,颏下一部钢须,性如烈火。他一听海马周三这话,把手一摆,说道:“周兄弟,你这话说远了。你我弟兄们有财同享,有马同骑,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何况这十三妹姑娘听起来是个盖世英雄,难道单是韩、李二位给他老太太磕的着头,我们就不该磕个头儿吗?在坐的众位有一个不给周家兄弟作这个脸同走一荡的,叫他先吃我黑金刚一杵!”众人齐说,这话有理,大家都去。明日就请这位石家兄弟引路。”

    海马周三当下大喜,便吩咐在山寨里备了一口大猪,一牵肥羊,一大坛酒,又置买了一分香烛纸锞,着人先送到前途等候。

    大家歇了一夜,次日五鼓,他十筹好汉都不带寸铁,只跟了两个看马喽罗,从牤牛山奔青云山而来。及至问着了十三妹的山庄,一行人趱到门前,离鞍下马,恰好随缘儿在庄门外闲望。那石坤从前作夫头的时候,见他常跟安老爷到过工上督工,因此上前招呼,便向他问起安老爷来。

    这段话除了说书的肚子里明白,连邓、褚两家尚且不知,那安老爷怎生晓得底细?因此心中不免诧异。暗想:“随缘儿怎生会认得这班强盗?他们怎的还问起我来?”又见邓九公低头不语,大有个为难的样子,才待开口问他的原委,只见他把头一抬,说道:“老弟,今日这桩事倒有些累赘。他们既到了这里,不好不让他们进来。在姑娘看着这班人,如同脚下泥皮,满不要紧,就是他们也见惯了;只是老弟你虽说下了场,究竟是位官府;再说弟妇合侄儿媳妇怎生见的惯这班野人?此地又再没个退居,如何是好?”说着,又向玉凤姑娘道:“姑娘,不然倒是你到前厅见见他们,打发他们早早回山倒也罢了。”

    玉凤姑娘道:“我也正在这里想,论我出去这荡倒不要紧,但是他们既说来上祭,他以礼来,我以礼往,却不可不叫他到灵前尽这个礼。再我眼前就要离这个地方了,也得见见他们,把从前的话作个交代。至于安伯父爷儿们娘儿们几位,诚然不好合这班人相见,如今暂且请在这后厦的里间避一避,也不算屈尊。”安老爷、安公子听了倒不怎的,只有安太太、张姑娘听说要把这起人让进来,早吓得满手冷汗。

    褚大娘子道:“二婶娘,你老人家不用怕。这些人都是我父亲手下的败将,别说还有我何家妹子在这里,怕甚么!”说着,一手搀了安太太,一手拉着张姑娘,连安老爷父子都让在后厦西里间暂坐。邓九公便叫人把灵前的香烛点起,又着人把那猪羊酒香楮之类都抬到当院里摆下,然后着褚一官让那起人进来。安老爷同公子都站在里间帘儿边向外看,安太太婆媳合褚大娘子也在板壁边一个方窗儿跟前窃听。

    不一时,只听得院子里许多脚步响,早进来了努目横眉、腆胸叠肚的一群人,一个个倒是缨帽缎靴,长袍短褂。进门来,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灵前拜罢,起身便向姑娘行礼。只听姑娘向那班人大马金刀的说道:“周、韩、李三位,前番承你们看我那张弹弓分上,到淮安走了一荡,我还不曾道个辛苦,今日又劳你众人远道备礼到此上祭!”海马周三连忙答道:“这点小事儿那里还敢劳姑娘提在话下!倒是老太太升天,我们该早来效点儿劳,只因得信迟了,故此今日才赶来。听说明日就要出殡,倘有用我们的去处,请姑娘吩咐一句,那怕抬一肩儿杠,撮锹土,也算我们出膀子笨力,尽点儿人心。”

    姑娘道:“这事不好劳动。如今明日且不出殡,我家老太太也不葬在这里。消停几日,我便要扶柩回乡。只要我走后,你众人还同我在这里一般,不敬错了这邓九太爷,再就是不叫我这班乡邻受累,就算你大家的好处了。”海马周三道:“姑娘,这话是三年前在众人面前交代明白的,怎敢再有翻悔!”

    姑娘道:“如此很好,足见你们的义气。我不好奉陪,请外面待茶罢。”大家暴雷也似价答应一声,连忙退出去。

    咦!列公,你看,好个摆大架子的姑娘!好一班陪小心的强盗!这大概就叫作“财压奴婢,艺压当行”又叫作“一物降一物”了。

    却说众人退出门来,到院子里,才悄悄向邓九公道:“从不曾听见说那里是姑娘的本乡本土,方才说要扶柩回乡,却是怎讲?”论理,这话这班人问的就多事;在邓九公,更不必耐着烦儿告诉他们,岂不省我说书的多少气力?无如邓老头儿这个当儿结识了安老爷这等一个把弟,又成全了十三妹这等一个门徒,愿是了了,情是答了,心里是没甚么为难了。这大约要算他平生第一桩得意的痛快事,便是没人来问,因话提话,还要找着镑两句,何况问话的又正是海马周三乌烟瘴气这班人,他那性格儿怎生憋得住?只见他一手把那银丝般的长胡子一绰,歪着脑袋道:“哈哈!你们老弟兄们要问这话么?听我告诉你们。”他便等不及出去,就站在当院子日头地里,从姑娘当日怎的要替父报仇说起,一直说道安老爷怎的劝他回乡合葬双亲,不曾落下一个情节,连嘴说带手比,忽而嚷忽而笑的向众人说了一遍。

    众人不听这话倒也罢了,听了这话,一个个低垂虎颈,半晌无言。忽见黑金刚郝武把手拍了拍脑门子,叹了口气,向众人说道:“列位呀!照这话听起来,你我都错了,错大发了!

    你想谁无父母,谁非人子?这位姑娘虽然是个女流,你只看他这片孝心,不忘父亲大仇,奉养母亲半世,便有这等一位慈悲肝胆的安太老爷成全他。这才叫英雄志量遇见了英雄志量,儿女心肠遇见了儿女心肠!你我枉在英雄好汉,从幼儿就不听父母教训,不读书,不务正,肩不担担,手不提篮,胡作非为,以至作了强盗。可怜我黑金刚也有八十多岁的老妈,我何曾得孝顺他一天?便是得些不义之财,他吃着穿着也是提心吊胆。众兄弟都请回山置事,我黑金刚从今洗手不干,我便向山寨里接了母亲,找个安稳地方,那怕耕种刨锄,向老天讨碗饭吃,也叫我那老妈安乐几日,再不当这强盗了!”

    却说众人听了这段情由,心里正都有些感动,忽然又加上黑金刚这番话,一齐说:“黑哥哥说的有理,便是我们,也有父母已故的,也有父母现存的,既然打破迷关,若不及早回头,定然皇天不佑。我们大家同心合意,今日都跳出绿林才是正理!”邓九公听了大喜,嚷道:“好哇!”又把他那老壮的大拇指头伸出来,说:“这才是我邓老九的好朋友哪!”说着,大家向邓九公深深的作了个揖,说道:“邓九太爷,我们都要回山寻找房间,搬取老小,把那些马匹器械分散,喽罗们愿留的留他作个随身伴当,不愿留的叫他们各自谋生。就此告辞,要干正经的去了。”

    邓九公双手一拦,说:“且住!我邓某还有一言奉劝,大家可恕我直言,别想左了。我想你众位这一散伙,虽说腰里都有几两盘缠,却一时无家可奔,无业可归;再说万金难买的是好朋友,你们老弟兄们耳鬓斯磨的在一块子,这一散,也怪没趣儿的。你看这青云山一带,鞭梢儿一指,站着的都是我邓老九的房子,躺着的都是我邓老九的地,那一村儿那一庄儿腾挪腾挪,也安插下你众位了。房子如不合式,山上现成的木料,大约老弟兄们自己也还都盖得起。果然有意耕种刨锄,有的是山荒地,山价地租我分文不取。那时候,消闲无事,我找了你们老弟兄们来,寻个树荫凉儿,咱们大家多喝两场子,岂不是个乐儿吗?”众人听到这里,便说:“这个怎好叨扰?”邓九公道:“列位且莫推辞,我还有话。再说方才提的那位安太老爷,你大家还不曾见着他的面,听我说了几句,就立刻跳出火坑来了。这等一位度世菩萨,却怎的倒不想见他一见?”众人齐说:“那敢是求之不得!只不知这位老爷现今在那里?”邓九公哈哈大笑,说:“好教你众位得知,就在屋里坐着呢。”说着,他便向屋里高声叫道:“把弟呀,请出来!你看,这又是桩痛快人心的事!”

    再讲安老爷在屋里听得清楚,正自心中惊喜,说:“不想这班强盗竟有这等见解,可见良心不死!”听得邓九公一叫,便整了整衣冠,款款的出来。那石敢当石坤才望见安老爷,便对大众道:“众位哥,这便是我那位恩官安太老爷,你我快快叩见!”众人连忙一齐跪倒,口尊:“太老爷在上:小人们都是些乱民,本不敢惊太老爷的佛驾,如今冒死瞻仰恩官,求太老爷赏几句好话,小人们来世也得好处托生!”只见安老爷站在台阶儿上,笑容可掬的把手一拱,说道:“列位壮士请起。

    方才的话,我都一一听得明白。从来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众人今日这番行事,才不枉称世界上的英雄,才不枉作人家的儿女!从此各人立定脚跟,安分守己,作一个清白良民,上天自然加护。至于方才这位邓九兄的话,不必再辞,倒要成全他这番义举。你大家便卖了战马买头牛儿,丢下兵器拿把锄儿,学那古人‘卖刀买犊’的故事,岂不是绿林中一段佳话?况且,天地生材必有用处,看你众位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倘然日后遇着边疆有事,去一刀一枪,也好给父母搏个封赠。”众人听一句应一句,及至听到这里,一齐磕下头去,说:“谢太老爷的金言!”列公,谁说“众生好度人难度”哇?那到底是那度人的没那度人本领!

    闲言少叙。安老爷说完了话,点点头,把手一举,转身进房。邓九公便让大家前厅歇息。一个个鼓舞欢欣,出门上马而去。落后这班人果然都扶老携幼投了邓九公来,在青云山里聚集了小小村落,耕种度日。这是后话不提。

    当下众人散后,大家吃些东西,谈到这桩事,也都觉得快心快意。看看天色已晚,安家父子、邓家翁婿依然回了褚家庄,安太太带了媳妇同褚大娘子仍在青云山庄住下。一宿无话。

    次日便是何太太首七,邓九公给玉凤姑娘备了一桌祭品,教他自己告祭。那姑娘拈香献酒,自然有一番礼拜哀啼,不消细讲。一时礼毕,大家给玉凤姑娘暂脱孝服。封灵后,邓九公早派下了两个老成庄客、八个长工在这里看守;一面另着人把姑娘的细软箱笼运到庄上,把些粗重家伙等类分散众人。邓九公又另外替姑娘备了赏赐。少时,车辆早已备齐,男女一行人都向褚家庄而去。只可怜山里的那些村婆村姑,还望着姑娘依依不舍。

    玉凤姑娘到了褚家庄,进门便先拜谢邓、褚两家的情谊。

    那位姨奶奶也忙着张罗烟茶酒饭。褚大娘子先忙着看了看孩子,便一面腾屋子,备吃的,给姑娘打首饰,做衣服,以至上路的行李什物,忙的他把两只小脚儿都累扎煞了。依邓九公的意思,定要请安老爷阖家并玉凤姑娘到二十八棵红柳树也住几日。无如这位姑娘动极思静,绝不像从前那骑上驴儿就没了影儿的样子。便是褚大娘子也觉得自己分不开身,因向他父亲说道:“老爷子,不是我拦你老人家的高兴。这里也是你老人家的家,咱们家里通共你老人家合姨奶奶两位,都在这里呢,到西庄儿上又见谁去?要就为咱们家那几间房子,人家二叔、二婶儿大概都见过。再说,闹了这几天了,他娘儿们也得歇歇儿,好上路。你老人家疼徒弟,也得疼疼女儿,只看我这手底下的事情堆的,还分的开身,大远的两头儿跑吗?这还都是小事。这回书要再加上写一阵二十八棵红柳树的怎长怎短,那文章的气脉不散了吗?又叫人家作书的怎的个作收场呢?”安老爷、安太太听了,心下先自愿意,邓九公更是女儿“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只哈哈笑了一阵,也便罢了。

    当下便把安老爷同公子挪到大厅西耳房住,让安太太婆媳同玉凤姑娘住了东院,连张老夫妻也请了来,并一应车辆行李都跟过来,打算将来就从此地起身。幸喜得他家庄上有个大马圈,另开车门,出入方便。登时把一个邓家东庄又弄成了个“褚家老店”连日邓九公不是同姑娘闲话,便是同安老爷喝酒。褚大娘子得了空儿便在东院同张姑娘伴了玉凤姑娘作耍,不就弄些吃食给他解闷,绝不提起分别一字。只有安公子因内里有位玉凤姑娘,倒不好时常进来,只合丈人同小程相公、褚一官作一处。

    这日恰好梁材从临清雇船回来,雇得是头二三三号太平船,并行李船、伙食船,都在离此十余里一个沿河渡口靠住。

    商定安太太带了儿子媳妇仆妇丫鬟坐头船,张太太合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跟着姑娘伴灵坐二船,张亲家老爷合戴勤带了两个小厮也在这船照应,安老爷倒坐了三船。分拨已定,便发行李下船。正是人多好作活,不上两天,把东西都已发完。

    安老爷、安太太又忙着差华忠同程相公由旱路先走一步回家,告知张进宝预备一切。恰好姑娘因那头乌云盖雪的驴儿此后无用,依然给还了邓九公。安老爷又因那驴儿生得神骏,便合九公要了,作为日后自己踏雪看山的代步,合张老家的一牛一驴并车辆,都交华忠顺带了去。

    一切料理停当,次日就待搬灵上船。这日,邓九公合褚大娘子正在那里打点姑娘的梳妆匣、吃食篓子、随身包袱,姑娘看了他父女,便有个不忍相离之意,不觉滴下泪来。才待说话,九公道:“咱们且张罗事情,不说这个,我们还送你个两三站呢。”姑娘也就信以为真。说话间,他看见墙上挂着他那张弹弓,便说道:“我原说这张弹弓给你老人家留下,不可失信,如今还是留下,你老人家见了这弹弓就算见了我罢。”

    褚大娘子道:“你先慢着些儿作人情,那弹弓有人借下了。”姑娘便问:“谁又借?”张姑娘接口道:“还是我。我们跟了他一道儿,他保了我们一道儿,我们可离不开他。姐姐暂且借给我们挂在船上,仗仗胆儿。等到家,横竖还姐姐,那等姐姐爱送谁送谁。”姑娘向来大刀阔斧,于这些小事不大留心,便道:“也使得。”却又一时因这弹弓想起那块砚台来,因说:“可是的,那块砚台你们大家赚了我会子,又说在这里咧那里咧,此刻忙忙叨叨的,不要再丢下,早些拿出来还人家。”褚大娘子道:“你早说呀!我前日装箱子,顺手放在你那个颜色衣服箱子里了,这时候压在舱底下,怎么拿呀?”姑娘道:“你这几天也是忙糊涂了,可又收起他来作甚么呢?”褚大娘道:“也好,他们借了咱们的弓去,咱们还留下他们的砚台,等你到了京再还他家。你要怕忘了,我给你托付下个人儿。”

    因向张姑娘道:“大妹子,你到家想着,等他完了事儿,务必务必的提补着二位老人家,把他‘取’过来。”说完,二人相视而笑。

    玉凤姑娘只顾在那边带了他的奶娘合丫鬟归着鞋脚零星,不曾在意。那知他二人这话却是机带双敲,话里有话。这正是:

    鸳鸯绣了从头看,暗把金针度与人。

    要知何玉凤怎的起身,后事毕竟如何,下回书交代。

    (第二十一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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