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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何物小子吵吾安眠?”慕容冲这方才看到前面是一个浅穴,一只胳臂从里面伸出来,拉住了他的手。“乍尸?”慕容永差点大声叫出来,死死地捂住自已的嘴。
“天还没亮呢!”穴里探出个脑袋来,扎着双丫髻,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双颊红润,眼眸清明,有如婴孩。“你是”慕容冲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微微地凉了一下,恍然觉得眼前这人在那里看到过。“你是王嘉!”他向追兵们出声的地方顾盼了一下,唯恐这边的动静把他们引来了。可是相距不过二三步,他们这边说了好几句话,那些秦兵们却都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王嘉懒洋洋的想坐起来,却让慕容冲一把按住了,他惊慌地求恳道:“有人在追我们,求道长不要动。”“喔?”王嘉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去,闷闷的声音从穴底传了出来“就为这吵醒我?算了,我帮你一把,再睡个回笼觉吧!”话音刚落,慕容冲就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象一层轻纱从地下袅袅升起。只过了片刻,一团团乳白色的水雾便在青葱豆苗间游荡,渐渐不能视物。“起雾了,将军,怎么办?”兵丁们叫嚷起来。
慕容冲松了口气,额上湿淋淋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汗。扒着坑沿问道:“道长,多谢了!”王嘉笑道:“道人只能看得到,却什么都无法阻拦,你本无险,何故道谢呢?”这双眼睛在愈来愈浓的雾中渐渐消融,眼中带着十分遥远的气息,慕容冲一刹那觉得他眼中的并不是如今的自已,而是极深冥的某处。慕容冲有些心慌地叫道:“道长道长!”可手中再抓到的,却是寻常不过的泥地。浓腻的水雾中似乎残存着他的双眼,慢慢地变冷,最后化作一种肃穆的神情。
“冲哥,我们快走吧!”慕容永扶了他起来,一步步摸索着在地上爬去,地上泥土方才耕过,倒不蹭膝盖,只是土腥味直钻到鼻口里,让他十分不适。有好几次险些与兵丁们相遇,可竟真的没有被发觉。又爬了一会,身下的变得十分潮软,半个人陷进泥里,而一直环绕身侧的青苗都不见了。慕容永欣然道:“这是到滈水边上了,这过了就是高阳原,进了山林里面,就不怕他们了。”
慕容冲嘘了口气,泥水泌进伤口里,钻心价痛。可也这性命攸关之时也顾不上了,让慕容永搀着慢慢往河里浸。水寒兢肤,不多时就冻得他浑身僵木。不过慕容永水性甚好,托着他在水面上划过去,竟没发出什么声息来。
好容易游倒对面的岸上,就听得后面“哗啦!”一声,有重物入水。
“在这边,在这边!”忙碌了半天的兵丁们嗷嗷叫着往河边跑来。慕容永将慕容冲托上岸去,背着他就跑,可是跑了一会,却没有人追过来,倒是听到后面兵刃相击声,呼喊打斗之声。几下惨叫入耳,听得兵丁嚷嚷道:“逃犯厉害!将军,在这边。”慕容冲与慕容永对视了一眼,不由奇怪“难道有什么人来救我们了?”
他们不知当不当走,犹豫了一下,却听到一声暴喝,河对岸上雾气猛的散开了一丈见方,窦冲手上长矛舞成一团飓风,视野为之一清。窦冲惊叫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可是只一瞬,雾气又拥了回来,冲永二人就只能听到金铁交集的响声,和使气发力的声息,却总也辨不出那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窦冲一声闷哼,仿佛吃了点小亏,再听见水声哗哗,波浪翻腾,隐约可以见到有人往这边划了过来。突然啸声大作,一支长矛挟着风雷之势破水而入,那人身子往水下一沉,河面上渐渐平息下来。
“这人怕是死了!”慕容冲也就顾不得他了,在慕容永的肩头捏了两下,慕容永马上会意,往林子里钻去。他频频后望,不一会,就有许多兵丁游过河来。两人钻进林子里,四下都有藏身之处,就不比方才窘困。他们往林子深处跑去,想来是可以逃掉了的。却又听到后面传来兵丁欢呼声:“找到了找到了!”片刻后转为疑惑“这是方才被窦将军击中的那人吧?怎么没有在河里淹死吗?”
慕容冲和慕容永藏在树后面往那厢打量。却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汉子,胸口中血流如注,衣衫尽赤,歪在地上,已是不能动弹,手里犹握着长矛,看来正是方才窦冲伤他的那根,被他当作了拐杖。两人相顾骇然。胸口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能从河里爬上岸,还走到了这里,还真是极不容易了。
看着又有不少兵丁往这边聚来,慕容永悄声道:“我们快走吧!”慕容冲方要点头,就见窦冲已经跑了过来,唯恐被他发觉了,两人一时不敢动弹。窦冲在那人身前身后转了几圈,两名兵丁上前搜了那人身上。起身报告道:“请将军看这些东西!”窦冲看了一下,失望的道:“原来是个小毳贼!别管他,耗了我们这么多手脚,再去搜要找的人,他们肯定就在这在近!”
“是,将军,要带他回去交官吧?”
“带回去也活不了了!”窦冲瞥了一眼他,道:“杀了吧!”
“是!”那兵丁举了枪就要往汉子身上扎去。
这时窦冲背着身,站在慕容冲藏身的树前,与他相距不足三尺,而且是毫无防备的样子。慕容冲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他当初押慕容喡回宫时的事。他不知道那时是这人饶了他一命,却清楚地记得他高高坐在车上,厉言斥喝他的情形,那是他平生头一次受外人折辱。
仇恨一下子涌上心头,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他在慕容冲掌上写道:“有没有把握?”慕容永点头,将弩弓取了出来,这弓极小,可看上去却十分沉重,通体乌亮,端起来很吃力。他微眯了眼睛,手上一松,箭倾刻没去,面前雾气略被冲散了一点,就听得窦冲狂叫一声,顿时滚出数丈。
那些小兵们一起拥到窦冲身边,叫道:“将军!”窦冲却从地上打挺而起,从大腿侧一把抽箭在手里,上面血肉模糊。窦冲喝道:“一点皮肉小伤!围我干什么?快去抓下那些人!”听他话音,果然中气十足,不象受创甚深。
慕容永二话不说背起慕容冲就跑,才跑了几步,就听到窦冲在后头喝道:“停下!”慕容永那里肯听,闷声狂奔,身后却有一道锐风直对着慕容冲而来。慕容冲一按他的头,就从他身上挣落,慕容永也被带着一同倒地。伴“呜!”的尖鸣,一枝长枪贯过慕容冲的袍袖直钉进土里,臂腕上象被烙过一般,灼热难当。
慕容冲跳起来,袖子轻易就被扯破了,他吼道:“窦将军,我奉了天王谕旨出城,你想怎样?”
窦冲面色阴沉,缓缓举起手上的飞枪道:“我奉平阳公令,让你回城!”
“我奉的是天王谕旨,前往左领军将军部下就职!不得王天谕旨,不敢私自回城。”慕容冲大声说出这句话来。
“那好,我就不勉强你了!”窦冲似乎笑了一下,转身走开,兵丁们举着刀枪,一步步的围了上来。慕容永紧紧握着弩弓,将袖中最后一枝小箭取出装上,可转来转去,不知射谁为好。那些兵丁们都没有畏色,平静的越逼越紧,好象他们根本不在乎将死的是那一个。
“啊!”慕容永大叫一声,箭已离弦,正对着他的一名兵丁应声而倒。“杀!”其余的兵士齐声爆喝,就有七八道明晃晃的枪刃向他们当头砍下。
“住手!”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道枪风,矫夭如龙,所有兵刃与之一触都马上脱手。但还是有把大刀,避开了枪风,眼见就要劈在慕容冲身上。“咣!”一根长棍平空伸了出来,挡住刀刃,然后收回一甩,棍使得柔如长鞭,将大刀击飞。执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黝黑。慕容冲一面问道:“你是谁?”一面忙看了身边一眼,见慕容永趴在一边,吓得眼有些发直,不过没受什么伤,方才安心下来。
还没等那黑脸少年发话,慕容冲就听得“啊!”“救命啊!”“天啦!”多声哀叫。叫声将窦冲惊动了,他飞纵过来,长矛一圈,霎间就与横空出世的长枪拼了十多下,将手下们护在身后。
这时他方才看明白眼前站的人“是你?杨定?”有些疑惑,又有些恼怒。
杨定向他点点头道:“我方才听到有人说他正要至我帐下听令,因此不得不过问一二。”
慕容冲将符坚手谕从怀里取出,想上前给杨定,可是动了一下,就痛得咬牙咧齿。那少年伍长忙接在手里,谕旨已经湿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平捧着送到杨定手上。杨定揭开了一看,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符坚随身小玺上“建业归元”四个红泥篆印却很清楚。他将谕旨举起给窦冲看,道:“此人已是本将部下,自不能由窦偏将军随意处置了,否则,本将日后如何领兵!”
窦冲已知今日之事势不能成,极力按捺了胸中怒气,方能平静地说出来:“末将也是奉得平阳公令,即如此,便请将军日后与平阳公说话吧!”说完半施了礼,率部下离去。
杨定回身到慕容冲身边,问他经过,他据实说了,道:“日后需仰将军指教了!”
杨定很高兴地道:“天王放你出来再好不过,本我从前就觉得你在宫里着实委”突然想起此人已是自已部下,不由住了声,正正容道:“你虽说是天王特简,可即已归入军中,就与其它将士一般,勤习武艺,奋力杀敌,不可有丝毫骄怠,否则自当军法从事!”
“是!”慕容冲半跪下行礼道:“自当听从将令!”
“那好!起来吧!“杨定扶了他起来,道:“你昨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又在泥水里滚过,得好生调养才是!刁云,你过来背他!”
那黑脸少年跑过来,托着慕容冲双肩就往身上一放。慕容永这会子回过神来了,道:“还是我来吧!”刁云挠挠头,冲他憨笑一下,闷不作声地就往前走了。
“你是送他来的吧?”杨定问道。
“是!”慕容永道。
“那你可以回去了!”
“不成不成!”慕容永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是瑶姐让我送冲哥出来的,还给我老大一锭金子呢。我要是没送到地头上,到手的酬劳没了不说,别人托的事办不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这亏得可就大了!”
杨定被他逗得一笑,道:“那好,等他安顿了,你去回报夫人,也免她挂念。”慕容永正得意洋洋地还要说什么,脚下突然一绊,当即摔了个虎趴。他爬起来口里喃喃骂道:“什么***”却突然住了声,原来正是那个先前被窦冲伤了的汉子。这汉子面色淡金,长脸高鼻,双目紧合着,嘴唇却是微微蠕动,显然并未死去。想来是方才他们射窦冲那箭,引得众兵都来追杀他们,便放过了此人。
慕容永“啧啧”称奇道:“这人竟还没有死呀?”杨定问道:“他是什么人?”慕容永就将事情说了,慕容冲俯在刁云背上道:“请将军一并带他回去吧!他受了无妄之灾,也为我挡了一下追兵。”
“那好,能和窦冲硬拼一招的人,也值得一救!”
慕容永就背了那汉子,道:“不知方才我们来时乘的那车还在不在,要不然这把这两个人弄到阿房去可是件麻烦事。”他心里直叫苦“本以为这回是偷了懒的。谁知又要背这家伙,这人的身子可比冲哥重多了。”
杨定道:“那车果然是你们的?我方才就是看到那车,觉得古怪才追过来的。”
这方才说起,昨日因为与杨氏的几名亲族会面,就受邀到杨纂府上住了一夜。晚上收到慕容苓瑶托慕容喡送到杨纂府上的礼物,让他照应慕容冲。因此城门一开,就赶着起程,在途中见到一乘空马车,觉得蹊跷,这才寻了过来。
于是又回到原先的道上,这些雾已不若方才之浓。寻到原车,将伤者放上车,杨定和刁云的马匹也散在附近,一齐唤了来,一行人就奔阿房宫而了。
阿房宫跨渭而建,位于雍州长安县城西北十四里,上林苑中。当年秦始皇建此宫时规恢三百余里,离宫别谷,跨山弥谷,辇道相属,阁道通骊山八十余里。表南山之颠以为阙,络樊川以为池。只不过西楚霸王一场大火,焚尽琦宫宝物无数,自然再也不复旧观。后世略作修茸,权作游治离宫罢了。
时各国兵制,多将天下兵分归于朝庭的中央军,和归于地方的郡县兵,前者是攻战主力,后者止保卫乡土而已。而中央军又分为中军与外军,中军驻于京畿,分由左右领军,左右护军四位主官统领,杨定便是左领军将军,率部下驻于阿房宫左近。
至赶到军中,杨定传了军医来为他和那汉子医治。因为两人的伤都不轻,从军大夫要守在跟前,便着他二人合住在医营里。到第三日,那汉子方才清醒过来,正巧大夫在出熬药,慕容永又和刁云在外面玩闹,便只有慕容冲和他细述前番情形。那汉子自然道谢不迭,再一问起姓氏籍贯,竟也是从邺城迁来的,姓高名盖。
慕容冲不由道:“原来是同乡人,唉,离开关东故土,才只四年。寄人篱下,度日如年呀!”
高盖看了他一眼道:“不想公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的家国之思。”
慕容冲愕然道:“难道高壮士不想念家乡么?”
“家乡?”高盖合上眼,露出一丝苦笑,道:“我高氏本是高句丽人,当年慕容破丸都,我族被迫迁入邺都。秦灭燕,又强移至关中。几番颠沛流离,早已不知何是本乡,何是他乡。乱世之人,性命尤如飘絮,无处可依,更何恋家乡?”
慕容冲听他言辞温文,显然当年也是贵介子弟,如今却落得个为剪径小贼的份上,不由也代他伤感。一时茫然,想道:“正是众雄并起,割据天下的年头,邦兴国破都是常事。若说复仇,天下又有多少血泪深仇,难道都是可以报得来的么?若是不能报,那么这些人就都不活了么?可是,若我竟没有血耻的一日,那这偷生的几年,或是今后的年月,又有什么用处?难道,真是做他符坚的忠良臣子吗?”
帐中默然了一会,高盖突然轻声哼起歌来。
“兄弟两三人,流宕在他县。
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
赖得贤主人,览取为吾袒。
夫婿从门来,斜柯西北眄,
诺卿且勿晒,水清石自见。
石见仍累累,远行不如归。”
他凝视着慕容冲的神色,幽然长叹一声。
“让你们两个照顾病人的,怎么在外面吵闹起来了!”却是杨定的声音,慕容永与刁云然吓得忙跑进帐里来,挑帘引杨定入内。杨定见高盖起来了,不免询问了一番,未了道:“壮士身手不凡,又是世家之后。如今生计窘迫,不得不从此下途,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不嫌弃,就请在留在我这里,如何?”
都以为高盖会满口应下的,谁知他却犹豫了一下,道:“将军美意,小人感激不尽。不过小人尚有亲族在北地,前几日有信来,小人想与他们团聚。当真是”
杨定听他这么说,也就罢了,方才说起来探慕容冲的缘故。原来是任命的正式文书已经到了,还有慕容苓瑶为他收拾的四季衣裤,书籍器物并点心零食等,慕容冲看到这堆东西,脸上腾地红了。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宝锦托慕容苓瑶捎来的一具樗蒱,还有一封小柬,上书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凤皇骗人,不守信诺。”
慕容冲忙将那些东西塞给了慕容永,将窃笑不止的他往外推去,道:“出去出去嗯,另一个人吃了独食,分些给营里的兄弟们吧!”
他们出去后,杨定又说起近日长安里传来王猛生病的确讯。说是朝堂之上人心浮动,只怕会有一番大的变动罢!慕容冲心道:“王猛这一病,自已临行前的一番话效用只怕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
果然此后陆续有消息传来,符坚亲祷求祝,又严令王猛不得再看公文,经御医调治几日,总算是缓了过来。据说王猛病中与探视的符坚有一番对晤,此后绝口不提征晋之事。且令太子公主事王猛如己,恩遇益盛。只不过私下里的传言,都说王丞相的病已经拖不了几年了。
他就有些隐忧,通常人对于将要失去的事物,总是分外留恋的。王猛既然沉痼难起,符坚定会对他格外优容些。那么王猛从前所憎恶的人,譬如他,只怕就会被符坚疏弃。这想法果然非他多虑。慕容永常往来城里与军营,给他带来些传闻,说是这一年多来,慕容苓瑶所得宠爱已是大不如前。再就是符坚本是许诺等他年长一两岁,就封他官职的,可已是将有两年了,却音讯全无。
他一面加紧学习兵法武艺,一面想着这些事,终于忍不住透了些给慕容永,慕容永道:“确是问题,我再设法和瑶姐通些消息罢。”
他这一去,就是两个月没有动静。慕容冲忧急无比,都以为无望了,慕容永却终于来了。他带来的是任命慕容冲为平阳太守的旨意,封赏如此之厚,倒让慕容冲一时不敢置信了。慕容永道:“瑶姐说,多亏宝锦公主从旁进言。”
杨定也代他欢喜,当即择了个吉日,为他设宴饯行。酒尽意罢,亲送他出阿城。时当夏日,阿房宫中翠竹千杆,松柏蔽野,风过林间,被滤尽了热意,变得凉爽宜人。竹叶沙沙作响,蝉声此起彼伏。杨定与慕容冲骑马走在前头,刁云和慕容永赶着车跟在后头,两人都要跟着慕容冲去任上。慕容永反正在长安也是混日子,他年纪已不小,该正经讨个差事了。刁云却是这一两年来,与慕容冲和慕容永混得很熟,杨定见慕容冲身边没什么亲信的人,就让他跟去服侍。两个人一路上打打笑笑——自然多数声音都是出自慕容永一人之口。
杨定听着他们聒噪,不由一笑道:“这两个,真是一对,不知这这块木头是怎么和那猢狲玩到一起来的!”慕容冲随口道:“他们是小孩儿,自然玩得到一起来。”
杨定看了慕容冲一眼,欲言又止。慕容冲发觉了,道:“怎么了?”杨定方才道:“听你的口气,好象倒有很大年纪。你自已也还是小孩儿呀!慕容永不过比你小几个月,刁云其实比你还大上两三岁。”
“喔?”慕容冲有些发怔,回想起他还是小孩儿的年月。可实在太久了,怎么想都是模糊一片,觉得他好象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了。
“慕容公子!”杨定突然勒定了马,定定的看着慕容冲,他的眼睛非常地温和,就象一大片阳光下平静的海面,让人觉无比宽广深厚。“这一两来你在我这里,相处融洽,我与你,算得上是亦师亦友。因此有些话,在你,或者觉得是交浅言深,可在我,却不能不说。”
慕容冲听了忙道:“我从将军这里学到的东西,足以一生受用不尽。将军若还有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
杨定眼神往山外层层青峦掠去,仿佛在想怎么说得明白。慕容永和刁云见他们停了下来,知道有要紧话说,于是也噤了声。
“慕容公子,我知道你心里头,是极不快活的。这两年来,从没见你真心实意地笑过一次。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很多事,”杨定顿了一顿,好象终于下了决心,不再绕着圈子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了。他快言快语道:“你在秦王身边呆了这几年,受到的屈辱吃的苦头决不是别人想得到的。堂堂男儿委为妾妇,非但受世人之讥,就连至亲都不能体谅——虽说你本是为了他们才忍辱偷生的。”
这些话象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刀,一下子捅破了他心上的疮口,让慕容冲恼怒无比,很想就此驱马而走。
“可是你才这点年纪,你不能一辈子被这些事捆住。”杨定拉住了慕容冲的马笼头,显然是非让他听完这几句话不可。“你再有多少恨多少怨,那都已经过去了。你日后怎么办?报仇吗?大秦国势方盛,不是你一个人能动摇的了的,再说,就是能动,那天下千千万万好容易安定下来的百姓们怎么办?我是仇池杨氏的人,我何尝没有家国之叹,可是既不可挽回,就只能多想想将来的时光了。”
慕容冲也冷静了下来,明白杨定一片好心,道:“将军金玉良言,慕容冲没齿不忘。”
杨定看出来慕容冲只是感激他的心意,却不是当真听进去了,叹道:“自然,我不是你,没有经历过你的际遇,说这些话,有如隔靴搔痒。只是卫青霍去病你可知道?”
慕容冲讶然道:“这两位是汉家名将,我如何会不知?”杨定凝望着他,缓缓又道:“可他们两人也是佞幸传中人物,汉书言卫青‘以和柔自媚于上’。他二人事汉武甚多暖昧,虽未有明载,可当时讥讽之言,也当不少罢!”
慕容冲倒确是十分讶异,万万没想到这两位千古名将也会有此类事迹。
“卫青七击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那都是真刀真枪血里沙里挣来的功业,彪炳史册,扬威千载。至今日,谁还记得他们那点隐事?”杨定握着慕容冲的肩,一字一顿道:“旁人看怎么看你不要紧,可你自己切切不能委屈自已!”
慕容冲再也忍不住,策马狂奔而去,他昂头长哭,哭声如厉风横扫,似乎连成顷的竹梧青叶,都因之而翻动起碧波狂澜。后面的慕容永和刁云吓得不轻,愣立于地。杨定怕他心情激荡下摔下马来,加鞭赶上,拉住他的辔头。慕容冲一把抱紧了他的胳膊,眼泪全无预兆地滚滚而下。他整个人抖得有如寒战一般,连杨定也被他带着摇晃起来。不多时,杨定的衣袖就已是湿热一片。杨定拍了拍他的头,心中大慰,觉得自已思量了许多回的这些话,总算引得慕容冲痛痛快快哭一场。倘若就此能消融他心中块垒,那对他将来,应该会有好处罢。可他不知道,慕容冲哭的是,这番话已经太迟了!
若是这番话,由三年前的慕容泓慕容喡慕容评他们说出口,那么或者还是会起一些作用的吧。但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