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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罗卷未来,所以他倒不愿先对付这少年,怕罗卷突然出手,那时倒真防不胜防。

    虽说今日五姓子弟中真正的高手几乎尽已齐聚,但罗卷的声名却也着实可怕!

    更让他担心的是:单只李浅墨一个少年,就已这般难缠,可他背后那人如果那人真的肯与罗卷联手,到时猛然出现,以吟者剑之清名高誉加上尺蠖剑之孤锐难测,真要双剑合璧的话,那时只怕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所以他一时踌躇,暂还不想对李浅墨出手。

    念头一转,他觉得不如还是先行孤立对手。

    罗卷与那肩胛虽声名盖世,却俱是独来独往之人,平生交游,自然远较五姓中人为少。旁人就算将其钦慕,也不见得肯为他们出头,还是不得不对五姓门中更多顾忌的。

    想到这儿,他微微一笑,冲着对面众人道:“这位小兄弟好身手,也当真有趣。眼下诸位,子婳女史嫁车只怕不一时即到。各位如想观礼,如不是太过贱视我们五姓之门,也好过来了。”

    说着,他冲身后一摆手:“还不奏乐,欢迎给我们五姓寒门面子的贵客?”

    他话语中要挟之味更甚,一双森然之目向对面园内望去。

    众人只觉得,那目光掠过自己面庞时,似都略微一顿。

    那一顿虽快,却似已把自己的面容、名字连同出身来历,已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

    人人心头不由一惊。

    ——只为了看热闹,得罪了天下五姓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事。

    连鲁晋心中也不由一时懊悔,暗想道:自己也是多事,当日玄清观一事,自己无意中已开罪了五姓。如今,为了罗卷与王子婳这档子劳什子婚事,自己真的要与五姓中人闹翻吗?

    那以后,无论在哪儿,欲行何事,只怕事事都为他们掣肘。

    那时的为难,只怕足令自己不堪。

    他这里自己都后悔着,别人当然更不想随意开罪五姓。

    只见已有数人开始脚步向对面挪去。

    叶锦添眼角一扫,知道一开了头,接下来就容易了。

    但他还要把事情办得更圆滑周到一点。

    要想更周到,不如找一个声名极炽的人先拉过去。

    他眼睛扫向门口鲁晋身边的三人:邓远公、谢衣与古上人。

    邓、谢二人这两人只怕不妥。那日玄清观的事他早已听说了,知道他二人只怕是拉不动的。最后他望向古上人。

    古上人的大野声名极为清正,也从不随意臧否人物,在天下草野乃至当今朝廷中,都从不树仇,却也声誉极高。

    叶锦添念头一转,已定策略。

    却见他面色一暖,朗声笑道:“古兄、古兄小弟一时眼拙,刚才竟没看到你。

    “以古兄与我五姓之谊,如此大事,怎能不请古兄观礼?来来来,这面可有不少您老的孙侄辈,只怕还没见过您老,您老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耆宿风采。”

    说着他上前一步,已一把扶在古上人左臂之间。

    古上人转头冲他温和一笑。

    叶锦添即拉着他抬步要走,一边眼角顾忌着邓、谢二人,一边还用余光拿捏着其余宾客。

    可他才动了一步,却发觉,古上人并未跟上。

    叶锦添不免诧异回头,要知古上人是个老好人,怎么会平白地驳自己的面子?

    却见古上人脸上仍旧冲着他温和地笑着。

    然后,古上人的目光却转向了李浅墨。

    只听他轻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动。我要好好地看看这少年。如果我猜得不错,他的师父该就是那人。”

    “就是他师父,当年几乎废了我大半功力!”

    叶锦添一时不由大大一愕。

    ——古上人当年在三清道中以一身功力允称绝顶高手,可是盛年以后,筋骨日衰,如今驰名大野,却已不再是凭他当年那一身硬功夫。

    据说,不知为何,古上人于壮年之际,突然功力大损——没想,竟是肩胛所为,是肩胛废了他大半功力!

    叶锦添一念及此,心头大喜。

    他情知就算肩胛前来,古上人也可为自己一方的强援了。

    却见古上人并未住口,忽然一叹道:“那还是十五年前吧”说着,他心中似乎也思绪万千,闭了一下眼,才慢慢接道“肩胛当时也正年轻,那时还习惯被人称为小骨头。

    “他曾夜过‘紫荆观’,与我深宵论剑。同是道门中人,彼此较量过内息真气。没想,那日切磋之下,我只觉多年来积下的肺腑湿热之气越来越盛。我心中大惊,这小子什么时候习得了这番功夫?可一怔之下,却觉一阵清凉,竟在渐渐化解掉我的内劲。肩胛当时也面色凝重。我当年修习的是三阳真气的旁门,为图速成,选择了亢龙之道。一直以为没事,谁想,如此作为,竟是以伤铸剑,自残过度。直到与他较量时方知,这伤病,却是我多年练功练出来的,怕已积重难返。

    “我情知肩胛精于内气疗伤之术,可看他面色,也知,这病是难治了。没想那一夜,他拼却耗损修为,竟治好了我的伤。

    “他解了我的大患,却也让我从此全身功力大废。疗伤之后,他也功力大损,所以次年,他面对‘麻头陀’的一战,竟至大败。”

    古上人面露一笑:“他治了我,却也害得我此生再难晋身绝顶高手。这其间恩仇,却似也难于清算了。

    “不过,今日,既有他弟子在,这份情我无论如何要还的。我古稀之人,能再与肩胛相会之日已是不多。何况今日,只怕不只是我,当年,他在大野之内,虽独往独来,平生所济危困极多。不说别的”

    他一扫身后诸人:“今日在场的诸位,只怕有不少就曾受过他的恩惠,有的只怕连自己都不知道。”

    他忽冲着一个中年人道:“陈兄,当年巨鹿原上一战,令尊身披数十创,但因为人仗义,蒙人相助,醒来时已躺在家中榻上,你知是谁人所为吗?”

    那陈姓中年人不由一怔,想来这事也是他平时百思不解的。这时一听,方知当年救了老父的却是肩胛。

    他父子之情极重,乍闻之下,一时喉头耸动,说不出话来。

    却见人群中这时忽有一年轻人耸身立起,颤声道:“今日之事,我顾九,怎么说也不敢走开了。”

    “叶先生见谅则个,小可如此行为,只为家门。当年家门长辈一十九口的性命俱为恩公所赐。今日恩公弟子在场,小可幼承长辈严训,凡与恩公有关之事,当与其共进退,生死无违!”

    “所以今日之事,小可抱歉了。”

    ——那人正是长安城顾家的人。

    叶锦添不由一怔,要知,顾家也算望族,与天下五姓颇有渊源。这时眼见形势一变,他不由大感尴尬,情急之下,双眼不由望向一个胖子,笑道:“张兄”

    那胖子涨红了脸,却只一摆手。

    叶锦添更是一愣。

    却听那胖子道:“我胖张一门老幼多承土门崔家提携,自当铭感五内。不过,今日,我必须与那小兄弟共进退。此事,却与我胖张的家门全然无关,只是我自己一人之事。”

    他似也怕开罪五姓中人,言下之意似想一身承担。

    却听他接着惭笑道:“当年,那人阻止了我做一件恶事,否则,如果做了那件错事,只怕终此一生,我都不敢再面对自己。”

    他连连搓手,脸上的汗都滴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个。叶兄那个见谅些个”

    原来这人看似家门曾受五姓提携,所以叶锦添才会先邀上他,没想竟会遭遇此番说辞。

    ——肩胛看来平生济人甚多。但这边在场的宾客足有三五百人,受其恩惠的想来也不过十余人。旁人还在犹豫,却听谢衣忽冲邓远公道:“远公,你过去吗?”

    邓远公摇摇头。

    谢衣大笑道:“照说,咱们两个跟对面多少还有些瓜葛。”但接着,他仰天一叹“可我今日不能过去,哪怕卢家的表婶见责也罢了。”

    “我如此不为别的”谢衣猛一抬头“只为仰慕。”

    他的脸色猛地肃然起来。

    全场中人,一时个个宁静。

    似有不少人怀想起肩胛平生的行迹。

    却听一个汉子忽哈哈大笑道:“娘的,扯那么多干什么?老子没见过什么鸟肩胛,也没见过罗卷跟那小兄弟更没一面之缘。但老子不过去,罗卷要娶王子婳又怎么的了?那五姓名门,平日贱视我们草野汉子可谓甚矣,难不成只要他们给了一个笑脸,先前打了咱左脸咱就忘了,这时颠颠地赶过去再把右脸伸上去?

    “谁要去谁去!老子好歹不去犯那个贱!”

    他这一句,可谓说到了这边一众人等的心坎里去。

    要知鲁晋所邀,多属大野豪雄。

    各人虽揣着各人的心思,不愿开罪五姓,但心中平日里对五姓的趾高气扬,早看不过去。这时被那粗豪汉子一语喝破自己的尴尬心思,他们本都是刀头上舔过血的人,再怎么也不甘心去犯那个贱了!

    再说平日里,他们势单力孤,这时眼见众人齐心,更是有意要大大坍那边五姓一个台面!

    叶锦添脸色一时大变。

    那边五姓中的子弟已忍不住气急败坏。若在平时,他们怎么肯请这边的人过去?眼见那些大野汉子一个个给脸不要脸,已有人怒骂道:“糊不上墙的泥巴!”

    他这还算好听的,另有人冷笑道:“乌合之众!”

    可论起骂架,他们怎敌得过这边三五百个大多身属大野龙蛇的粗野之人?

    只听得鲁晋这边,一时还骂之声大起。那骂声真是生冷不忌,什么荤的素的,娘姨姥姥,一时立马翻腾起来。有刻薄的,还推陈出新,广采博喻,竟把这场骂架骂出一片花样来。

    那边五姓中人,为身份所限,眼看骂不赢这边,有气血两旺的子弟已忍不住要拔刀弄剑,要就此出手。

    眼见得本不相干的两拨人,说不好就要为一点子事大打出手。

    李浅墨虽静静地坐在那儿,可也没想到,这场婚礼,竟会弄出个这么大场面的殴斗出来。

    他不是多事之人,一时心下未免抱歉。

    所以他一转头,实心实意地谢了这边诸人一眼。

    他本还是少年,眼神中大现诚挚,再加上人也长得端正韶秀,这时略显惭愧的一笑带谢,却让那些草野豪雄看得大是顺眼。

    却听先时开口说话的那大汉笑道:“不为别的,单只为小哥儿你这一笑,老子就大是顺眼。妈的,好多年没正正经经打过群架,手痒得正是难过!对面那些小杂种,你们看不顺眼,只管他奶奶的放马过来,咱们不拼命见血,不算好汉!”

    全场之中,只有柘柘大觉好玩。

    一时只见她又蹦又跳,煽风点火,恨不得闹得个天塌地陷才算好玩。

    李浅墨忍不住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柘柘被他一望,忽然变乖,冲着李浅墨眨眼一笑,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竟似入定了般。

    却听李浅墨叹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才好?”

    柘柘听他声音大是忧急,觉得他像在求助自己。不知怎么,她似很喜欢见李浅墨着急,求助无门,只剩自己贴心的样子。

    她忽然一笑:“你别担心,我早料定了,也早准备妥当。”

    李浅墨闻言一愣,不知她在说什么。

    柘柘却忽以手就唇,仰面向天,打起一个呼哨来。

    那呼哨声又尖又亮。

    紧随着那呼哨声音响起的,却是一片马蹄声,密密的,远远的,奔踏驰来。

    众人先一惊,以为会是天策府卫。

    但细一听,那马蹄声又不像。

    却听一人喃喃骂道:“妈的居然像是响马。这帮家伙沉寂这么多年,怎么会今天赶来?”

    ——来的果然是响马。

    不一时,只见数十骑响马突然出现。

    当头的就是马瑰与谷无用两个老人。两人一胖一瘦,空中飘拂着满头白发,英雄虽老,却不改豪健。

    一见他们现身,柘柘忽一跃,就已跳到一棵大枣树上,手里拍着,高声笑道:“这边,这边!”

    那几十骑响马果然奔向小巷子里面。

    巷子中本已够挤,可响马中人,个个人雄马健,剩下的人马堵在巷子口,只马瑰与谷无用两人奔了进来。

    马瑰奔马而入,看都不看一眼五姓中人,一抬头,就望向柘柘,开口就叫了声:“小山魈!”

    柘柘一笑:“死老儿,好生无礼。”

    马瑰却哈哈大笑。

    只听柘柘道:“虽然托木姊姊知会了你们,但这么半天,你们还不来,我只当你们怕了天下五姓,不敢前来。”

    那马瑰只不屑地哼了一声,眼角冷冷地扫了那边一眼,开口即道:“你说的东西在哪儿?”

    柘柘忽在怀里扯出了几块生绢。

    那绢上似乎有画,浓浓淡淡的,也说不清画的什么。它就这么把那几块颜色深浅不一的生绢在空中挥舞着,一边舞动一边笑道:“终究还是你识货,那些笨瓜,也不知这些天来怎么惦记,怎么挠心挠肝地痴想,却全不知真人当面。

    “死老头儿,还是你见机得早。”

    她眼光却瞥向五姓中的那前日见过的卢挺之与郑朴之两个,口里依旧不改嬉笑道:“可笑有的人,当日白夺了一小块包袱皮,只怕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日我酒雾之法下,包袱皮上现出的画,怎么突然地就变得残缺不全?”

    她一语未完,就见郑朴之与卢挺之面色大变。

    只见他两人略微想了想,忽然退身,低着头就跟几个像是自己门中的长辈的人禀报开来。

    那卢、郑两门的长辈随着他们的禀报,面色也越来越沉。

    只听柘柘笑道:“这东西,我那日见了,却也就记住了。”

    说着,她忽冲树底下的李浅墨一笑:“小哥哥,你说,天底下可还有人能比我记性好不?”

    ——她“山魈”一脉的异术,出于泉下奇门,天下无人不知,所以无论马瑰、谷无用,还是卢、郑二人,却也对她的本事深信不疑。

    这小山魈冲李浅墨自夸自赞罢,这才又冲卢、郑二人笑道:“这玩意儿,本来我也用它不到,本想一把火烧了的。”

    说着,她竟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迎风一晃,就已打着。

    它把那火竟向手中生绢靠近了去:“本想早烧了的,可是一个人烧着也不好玩,还是大家有知根知底的人来一起看着才更热闹好玩。”

    说着,她就要点燃那几幅生绢!

    底下郑朴之与卢挺之两人已同声阻喝道:“不要!”

    柘柘停下手,望着他二人一笑:“你们说不要?”

    卢、郑二人连连点头。

    却听柘柘道:“那也好。这玩意儿我留着也无用,就给了谁也不算稀罕。但没有白送人的理儿。我不图别的,今日我小哥哥费了好大心思才筹划的这场婚礼,我只是不想有人捣乱。”

    “只要有人答应拿了东西后不在这儿为难,立马合门就走,那我就给他。”

    说着。她笑嘻嘻地望向卢挺之与郑朴之。

    郑朴之已经急了,可今日郑家长辈颇多,还轮不到他答言。

    却见卢挺之想了下,忽开口道:“好,只要那东西是真的,今日我卢门就退出此事。”

    他一伸手,冲上面喝道:“拿来!”

    柘柘一笑,望向郑朴之道:“你怎么说?”

    郑朴之忍不住一点头。

    却听柘柘笑道:“我是最守信的了,接着!”

    说着一扬手,那手中的三幅生绢就向马瑰、郑朴之与卢挺之三人飞掷了去。

    别看她身子矮小,那三幅生绢在她手下,这时竟宛如三只硕大的蝴蝶一样,扑闪扑闪地冲那三人飞去。

    那三人哪耐得住性子等它们飞来?

    只见马瑰、郑朴之与卢挺之三人各自飞身,已向掷向自己的那一块抓去。

    他们东西才才入手,就急急向那绢上看去。

    ——然后只见人人面露喜色。

    只听柘柘笑道:“是真的吧?”

    那三人见到那生绢上的图纹,与这几日自己反复研究过的包袱皮儿上的残图完全印证得上,已知确是真的。

    却听柘柘笑道:“马瑰老头儿,因为你人好,且答应了我那事儿,今日,我可是给了你个全的。”说着拍手笑道“至于姓郑的、姓卢的,他们两个小子我看不顺眼。当时他们拿了多大块,我估量着,就给了他们多大块。叫他们说没有又有,说有又不全,自己心痒难挠去。”

    说着它望了一眼马瑰:“难道你不怕抢,这时还不快走?”

    那马瑰早已大笑连声道:“怎么不走!”

    说着,他与谷无用二人勒马即走,边走还边大笑道:“小山魈,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照办。嘿嘿,我老头子,憋闷久了,也很想见识见识大漠风光了。现在怎会不走?不走的就是孙子!”

    那边卢、郑二人听说马瑰得的是全图,不由面色一惊。

    他二人和门中长辈略一交谈,只见卢、郑二姓,好有数十近百人,一时全都撤出,追着响马的足踪,直跟了上去。

    场中余人一时不由愣愣的。

    却见柘柘在树上,忽叹了口气,冲李浅墨说道:“小哥哥,看来传言不可信。我记得有人说,无论是郁华袍,还是胭脂钱,但凡有一件现身世上,只怕就会引发得天下如狂。不管是谁,立马都会上前来争夺的。”

    “怎么今日所遇的,俱是君子。”说着她频频摇头,似感于人心不古,颇为失望般。

    “看来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天下本来良善的人,一向是看得太坏了!”

    那图一经现身,引得响马中人连上卢、郑二姓,一时耸动。如此奇异之事,适才场中耆宿,本已略生猜测。

    这时“郁华袍”三字一出,只见下面立时鸦雀无声地静了静。

    忽然地,李浅墨这边客人中,就有几个人身形跃起,往小巷外面、马瑰与谷无用的去向,疾追了去。

    然后,只见五姓中人,剩下的王、崔、李三姓人氏个个面色大变,一时哪怕同门之中,也不及商议,反应快的已疾起而追,慢一点的跟着就飞身而起。一时只见得鸢飞鱼跃,眼见得小巷中夹街的这千数百人,一时只见越来越少。五姓中人那边的宅院,不一时,竟只剩得满院的灯笼还在披红挂彩,却是一个人影也不在了。

    李浅墨怔怔地望着这一切。

    ——没想到,一场剑拔弩张的局势,就这么轻易地被柘柘这小妖怪给生生搅散。

    他也不知说什么好,有些感激,又有些感伤地望向树上的柘柘。

    鲁晋一时也怔在了那里。他费心邀来的宾客,这时剩下的,已不过数十个人。

    柘柘已从树上跃下身来,重又变得极乖,上前抓住李浅墨衣袖,靠在他身上,轻声道:“是我毁了这好大一场热闹。”

    李浅墨望着她,只轻轻摇头。

    却见谢衣忽若有深意地看了柘柘一眼,然后,转身冲鲁晋笑道:“鲁兄,嫁车也快到了吧?”

    鲁晋怔忡着一点头。

    却见谢衣一携邓远公的手,就向院内走去,边走边大笑道:“走得好,走得好!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可就是真正的朋友。”

    他没有看向李浅墨,却冲那留下来的个个挥手相邀。

    李浅墨虽只见到他背影,却觉得他的举动分明似在安慰自己。

    这时只见谢衣伸手向后一招:“我们都进来了,做主人的怎么还不过来给我们开酒?”

    就在这时,却听得一阵辘辘的车声传来。

    那是一辆朱轮的马车。

    谢衣不由突然止步。

    他那突然止步的姿态,不知怎么,让李浅墨看出了一点他潜藏于心底的悲怆来。

    李浅墨不忍看向谢衣那突显孤零的身影,转头向巷口望去。

    只见两只朱红的轮子辗着那犹未散尽的适才的喧嚣,碾着适才还两家争夺不息的喜事碾着这忽而堂皇忽而荒凉、直是堂皇也直如荒唐的人情翻覆、悲欢聚散,在一切将生未生、将谢未谢的轮回流转中,驶过来了。

    啊,嫁车!

    李浅墨在适才为几百人骚动、所卷起的犹未落尽的烟尘中抬眼望去。

    鲁晋一摆手,堂上的座部伎与堂下的立部伎一起奏起乐来。

    那音乐的声音也像灰尘、喜色的灰尘,伴着那光线、尘埃弥漫在这小巷院中,石青的墙上、灰青的巷道上;飘拂到两家布置的悬灯挂彩间,让那挂彩披红这时看着也红得多少显出些零乱。

    这本就是一个零乱的世界是一场其实一直未曾罢宴的宴席。

    可那么多人突然地离去,让那一场人世的宴席突似宴罢。

    而在那宴席尽处,却正有一场欢然小宴正待展开。

    罗卷在哪儿?

    李浅墨这么想着,不由游目四望。

    却听到一片笃笃的声响。

    他诧异已极地回头望向巷子深处。

    那声音是从背后传来。

    这巷本是个死巷,里面并无通道。

    却见这死巷里面,一扇残破的木门忽吱呀打开。

    而罗卷,竟骑了匹四不像的骡子,从里面那荒废旧园里,全不似一个新郎的,却恰好如一个新郎的,一步一步,行了出来

    那场喜宴的过程究竟怎样?

    ——它是怎么开始的?

    ——又是怎么结束的?

    李浅墨一切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一切都很好。有热闹,也有不那么热闹的淡然;有喜兴,可喜兴中却又有着种时世苍凉,光阴流转,这盛世一隅,也有颓唐、也有欢快的倦然。

    那是团圆,也是支离就这么又支离着、又团圆着,一场喜宴慢慢展开。最后有微醺的,有大醉的,有久饮不醉的,有未饮即醉的世间的美好本当如此,可李浅墨想不起一切的经过到底是怎样。

    他只觉得心中有一点感动,他喜欢这份感动,不知怎么,他此时觉得,无论罗卷、王子婳,包括柘柘、谢衣、邓远公、古上人还有鲁晋、那个顾家的人、那个胖张、那个大野汉子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而加入进来的。

    他心下忍不住略微怀疑,他们是为了迁就自己而来的吗?

    这些他不愿多想,但他平生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命运对自己的这种厚待。

    ——这一切很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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