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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左含英见柳梦蝶决意北上寻父,他也嚷着要跟着同去,柳梦蝶却想他留在家里;忽然娄无畏看了他们一眼道:“含英跟去也好,师娘的事,我自有吩咐,不必忧虑。”娄无畏是见师妹已经长成人,单身同行不大方便了。
当下娄无畏对刘希宏道:“刘兄,我把师娘交付给你了。你不是曾说过想到山西投奔你的叔叔,那正好带她老人家去。”
原来柳大娘刘云玉的嫡亲弟弟刘云英正是山西万胜门的掌门人,在山西很有威望(见第二回)。在娄无畏等护送柳大娘到刘希宏家时,刘希宏曾同他谈过,柳家已毁,而罗家四虎虽去其三,罗四虎与王再越却尚在逃,恐怕他们再来寻仇,纠缠不清,难予应付,因此曾建议同往山西。
因此刘希宏见娄无畏一说,当下即拍起胸膛道:“娄兄放心,我凭着姑姑给我的五虎断门刀,沿途还有万胜门的同门照料,一定保护得姑姑到山西!”
刘希宏说完,杨振刚也突然站起身说道:“我也愿陪同刘兄,保护师娘到山西去。”他可是不大放心刘希宏的本领,他也想到山西万胜门的地方去显显太极门的功夫。
于是他们这样地约定:刘希宏、杨振刚双护柳大娘到山西,而娄无畏带着左含英、柳梦蝶北上寻师。这一去也,几乎弄到不能见面,那是后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先按下娄无畏等不表。先说柳剑吟北上的事。
柳剑吟那日和师侄金华匆匆北上,一路晓行夜宿,居然没碰到什么风浪,过了十多天便来到了保定。二十余年不到,只见保定已经有了许多改变,有些街道繁荣了,有些街道冷落了,问起以往的老朋友时,也多不在这里了,柳剑吟捻须微嗔道:“人事沧桑,一切都在变,只是胡虏的横行还没变!”其实胡虏的统治也在变,越来越变得外强中干了,只是柳剑吟可没有觉察罢。
柳剑吟“闭门封刀”可有二十多年了。这一次为了师弟,仗剑重来,心情自是十分激荡,他一见到丁剑鸣时,不禁老泪纵横,半晌半晌说不出话,只勉强拉着师弟道:“师弟:你好!”柳剑吟看师弟时,只见他容颜憔悴,傲气全消,好像是新病之后,又好像刚斗败的公鸡,敢情还有些惭愧之色。不禁再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有没有受伤?”
丁剑鸣突地双眉一竖道:“师兄,我们丁家太极门,可给别人毁了。只是凭着小弟微末小技,那也不能轻易受伤。不过太极旗可给人披去了。”丁剑鸣是“跌落地还要抓把沙”的人,他不知道别人本来就并未打算要他受伤的。
柳剑吟微叹一声道:“师弟,不是我说,你早听我的,就没有这回子事了。你同索家那些人往来,可不是自招麻烦?还给他们保护什么劳什子贡物?料想是江湖上什么人物看不过眼,所以就伸手来较量较量你了!”柳剑吟是对师弟有点不满,他差点把“活该”两字也说出来。只是他年纪大了,到底是同门兄弟,大家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也不好再责备什么。他顿了一顿,又说下去道:“只是,事既至此,我们也不能不管。依我说,我们这次非为寻仇雪耻,而是要和伸手较量你的人,和江湖上对你有所误会的人,说个明白。廿余年前,我因你与武林中人闹得不好,而和你分开,细想起来,我也自有许多不对,但愿此来,好好给你们调解调解!”
丁剑鸣微露愧意,但他还是挺着师兄的话道:“师兄说的当然很对!但说起来嘛,我也受过索家的恩,当年身中暗器毒蒺藜,不是他们救治,我也好不了。做人讲究恩怨分明,他们求到我,我不能不管,再说这廿多年来,索家也没对我怎样。料不到我给他们帮这次忙,就闹了这么大的乱子!”
柳剑吟见师弟还是不肯认错,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当下就详细问师弟出事的经过,他详细地问,丁剑呜却不肯详细的说,只是含糊其词地说在热河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所劫。那老头子身手很是“不错”不知他是哪门道路的。
柳剑吟微微笑了一笑,他知道师弟的毛病,得意之处,不厌其详,吃亏之处,却不愿多说。但碰到这样大事,他可不能轻轻放过。他还是详细地问了那老头子身法手法,尽管丁剑鸣说出给人家一双肉掌“较量短了”怪不好意思。他听了丁剑鸣比较清楚的叙述后,依然动容道:“那是内家外家合而为一的掌法,用的是掌心的‘小天星掌力’所以许多次都把你的太极掌中的‘粘劲’都化开了。听你的说法,这像是鹰爪门的三十六手擒拿法,但又不很像。大概是这一门变化而来的吧。不过鹰爪门的名家,河南有董期英,河北有郝永浩,可从没听过辽东有这派的传人,而且董、郝二人,我也曾和他们彼此研究过,他们虽然三十六路掌法,很是不凡,但论到‘小天星’掌力,专以撅、按、粘、卸等四字诀合内力外力为一的功夫,他们也只是平平而已,他们已是鹰爪门顶儿尖儿的人物了。不在鹰爪门中,还有如此人物,师弟,这可是劲敌,不过也不必气馁!”
柳剑吟是自忖以一身功夫,若真碰到其人,纵不能取胜,谅也不致落败。可是他一说完,见师弟面色微微一变,他才猛省起师弟敢情又是“犯劲”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于是他急忙问师弟:“弟媳呢?有几个孩子?”
丁剑鸣这才面色和缓过来,告诉他师兄说:“老伴早几年就去世了。当时路远,没有通知师兄。”至于说到孩子,他可蓦地又显得一片伤心,苍苍凉凉地说道:“孩子大了,就自己找去处了。师兄,你我分手时,我的孩子已会叫你伯伯了,我廿多年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可是他现在已不知浪荡到什么地方去了。”柳剑吟听了大为奇怪?问起来时,只见丁剑鸣叹一口气道:“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容易清楚他们的心事。晓儿自幼本很听话,大了就渐渐变了。他竟然离家远走,不别而行,只留下一封信,说是不愿在保定呆,要到外面见识见识,他说是忍受不了这闷气沉沉的日子。其实嘛,年轻时候,谁不愿像鹰一样的飞翔,鱼一样的逐浪,就是俺们哥儿俩,当年不也是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闯出‘万字’?可是也总得尊长辈允许才行呀。这个孩子竟连说也不说一声,就那样拍拍手走了,算起来那年他正是廿一岁,我还刚给他订好一门亲事,他这一走,令得我做父亲的很尴尬。”说起儿子的事,丁剑鸣倒很动了做父母的天性,越说声调越低哑了。对师弟的家事,柳剑鸣和他隔别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完全不清楚了,他只好不着边际地安慰了几句,插不进什么话去。
丁剑鸣的儿子叫做丁晓,算起来比柳梦蝶刚好大十年,今年是廿六岁了。丁剑鸣比他的师兄早结婚,所以柳剑吟还在保定时,他已经懂得叫伯伯了。原来了晓和他父亲的志趣又很不同,他小时因父亲已与武林中人闹翻,保定武家的孩子很少和他玩,他已经觉得很寂寞了。大了在外面接触了一些侠义少年朋友,越发不满意他的父亲和索家等官府来往,加以父亲经手他订的婚事——一个仕绅人家的女儿,他更不满意,他自己欢喜的是以前梅花掌的掌门人姜翼贤的孙女儿,可是却因许多波折,不能如愿。思想上的苦闷,加了婚事的不如意,对于他——一个自小孤寂,养成了喜欢幻想的少年人,是难以忍受的。于是他这才不别而行,他也不愿意凭父亲的“情面”托什么江湖上的前辈关照。他幻想的是独自挟剑浪游,干一番事业。他这一行,另外有一番遇合。关于他的婚变和事迹,本书不能详述,只能在这里交代一笔。
再说柳剑吟见师弟很是伤感,他急忙又绕过话题,谈到这次北来的事。他问师弟道:“师弟,你这次保护贡物被劫,事后可有缀(跟踪)下去么?他们有多少人动手?他们劫了贡物行动总不能很轻便,难道就一点踪迹也踩(探访)不出么?”
丁剑鸣见师兄一问,蓦地又竖起双眉道:“我就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那家伙勾引出来的强盗。师兄,你是知道钟海平这家伙一向都和我过不去的。那天他没有在场,在场的只有那辽东口音的老头子,和他十来个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伙人,个个手底下都有点硬份。和我动手的那老杀材不须说了,就是和他同来的那些人也似乎没有一个庸手,和我同去的两个武师和两个徒弟,竟都给他们打发了,至于官差就更不必提了。”
说到这里,丁剑鸣又似乎觉得太长敌人威风了,换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我还是不怕他们,还是缀着他们,可是事情也怪,我一直远远跟踪。缀到离下板城百多里的‘三十六家子’的地方,这伙人就莫明其妙地失了踪!师兄,也许你不知道,钟海平的家就在那个什么鬼‘三十六家子’!”
柳剑吟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他还是不说什么话。
丁剑鸣说完之后,见师兄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却不说话,不禁带点不快地问道:“师兄,你看这里头可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柳剑吟反问道:“你既然怀疑是钟海平捉弄你的,那你可去访问过他么?”
丁剑鸣道:“怎么没有?可是他不肯见我,说是平生不愿见官面的人。”
柳剑吟听到这里,立刻眉峰一跳,双目倏地一张道:“那你可有将你的怀疑告诉官面么?”
丁剑鸣变色道:“师兄,怎的你也看短了小弟!小弟不材,还不是那号小人!纵这事是钟海平亲自干的,俺也只能凭手中剑,掌中镖,和他硬讨硬索;或请武林朋友,判个是非曲直。帮有帮规,我们的武林恩怨,用不着要官面的人来插足。”
柳剑吟歉然急道:“师弟,愚兄没有这个意思!愚兄是怕既然事关贡物,就怕扯进官面去。师弟说得对,我们纵有武林恩怨,也用不着要官面的人来插足!”柳剑吟这可放下心了。他起初可真是有点怕师弟会把持不定,会越来越走向官府这一边。现在看来,师弟这廿多年来虽然在变,虽然是骄妄自大,是非不明,可还只是糊涂,没有变节!
当下柳剑吟手持额角,想了一想,又接着说道:“师弟既有点怀疑钟海平,而出事的地方,又是在钟海平的地头,那么不论他是否知情,是该去拜访拜访他,也许从他那里,可以知道一些来踪去迹。就这样吧,明天我就和师弟赶去热河,凭愚兄的老面子,钟海平谅不会不见吧?”说到这里,柳剑吟又持了持须子对着丁剑鸣道:“师弟,其实嘛,你这次保护贡物,既然是要经钟海平的地方,事先差遣一个徒弟,持帖去关照一声,那也显得我们没有失礼。事后再去拜访,心眼儿窄点的人,可是会不大高兴的。师弟,在江湖闯荡,全凭义气为先,只仗个人技能,还是闯不开的,这,师弟当比我明白。”
丁剑鸣微带愧作,但还是整着眉尖答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当时却委实不愿输这口气!”
他们师兄弟准备了第二日就去热河,可是当晚索家的人又来了。不知他们这样快得到消息,派人一来问是否要派人同去,又说要设宴为柳老拳师洗尘。对索家的来人,柳剑吟可全替师弟作主回绝了,不过他回绝得很婉转,说江湖上的事情,只能凭着江湖的义气去讨,去的人多了,反没有用,对索家的“盛情”只有“感激”但却不敢麻烦。
可是不要索家的人同去,那两位当日也曾在场,也曾受伤的武师,却不能不要他们去。柳剑吟向师弟细盘问了一下那两位武师的根底,晓得一位是五行拳名家章汉泽的弟子李家骏,一位是蝴蝶掌名家镀二先生的弟子何文耀,人都还正派。于是柳老拳师又再另外备帖邀请他们同行。另外当日在场的丁剑鸣的二徒弟和三徒弟,也自然叫他们跟去。至于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则仍留他在保定。这样部署完毕,柳剑吟等一行人第二天就赶往热河。
热河的气候和江南有很大差别,柳剑吟等一行人,出喜峰口,沿滦河,过罗须门,往下板城时,正是暮春三月的时节。暮春三月,在江南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关外的热河则还是寒风凛冽,雨雪霓霏,时而狂飘忽起,风沙卷来,然而这一行人还是精神奕奕,并没有现出风尘倦旅的憔悴颜容!
他们人强马健,从保定动身,只十多天的光景,就到了下板城。到了下板城时,正刚刚过午,如果放马奔驰,黄昏时候,不难赶到“三十六家子”钟海平住的地方,但他们却不前行,也不歇下,他们倒是在下板城外,丁剑鸣当日被劫的地方,缓缓而行,徘徊观望。
他们不是在吊旧战场,而是柳剑吟要看看当日那班强人出没之地。下板城外,正当燕山支脉,婉蜒而来,突又低折之处,旁边又是滦河,形成了一个盘谷。来到此地,气温较暖,积雪渐溶,两边的莽林丰草,早被塞外的寒风吹得树叶飘零,败叶风沙,就不时随狂觎扑向人面。
寒风扑面吹来,剑佩琅然作响;柳剑吟是皮祆披风,在马背上昂然四顾;而丁剑鸣等,则是僵绳松放,时而遥望,时而沉思,似颇现羞愧之色。柳剑吟来回观望几次之后,突地僵绳一紧,勒马停步,回首对丁剑鸣说道:“师弟,你猜疑的不无道理!”
丁剑鸣也倏地停步,接声问道:“师兄,你可瞧出什么来?”柳剑吟在马上指点道:“你看这个地方,东接宽城,西连承德,南通兴隆,北上平泉;承德和宽城是热河繁盛之地,大伙的强人,不会从这两个地方来,也不会向这两个地方去;而你碰到的那些人物,都是辽东口音,而你又是从南面来,那些人更不会是在兴隆驻脚。唯一的道路,仅留下北面的平泉,‘三十六家子’正好是在平泉与下板城之间,莫非强人驻脚之地,就在那里?”
丁剑鸣张自顾盼,忿忿不平地说道:“师兄,可见小弟没有疑错,敢情就是钟海平这老家伙干的?”
柳剑吟却又沉吟了一会,迟疑说道:“虽然如此,但我还不能相信是钟海平勾同干的,不过,他大半会知道那批人物的来踪去迹。须知和你动手的那些人,实不是江湖上等闲之辈,他们既从‘三十六家子’来,钟海平断无半点不知之理。好,师弟,我们今晚就赶去‘三十六家子’!”
柳剑吟等一行人正待纵缰飞驰,猛听得林中一阵清脆的铃声,接着是得得蹄声,由远而近。同行的五行拳名家李家骏和丁剑鸣的徒弟等,陡地一震,便待下马,便待抽刀。柳剑吟却急摆手道:“不要莽撞,别动兵刃。”话声未了,林中人早已拨开衰草涌出身来!
丁剑鸣猛地勒马,众人也屏息注视,独有柳老拳师,却突地地下缀绳,紧行几步,徒步迎前,只见前面那行人为首的壮汉,冲着柳剑吟双拳一抱,朗然问道:“这里可有一位柳老拳师,柳剑吟先生?”
柳剑吟略一迟疑,但随即便抱拳答礼:“在下正是柳剑吟,敢问列位有什么事?”
那伙来人,一听得柳老拳师认自己便是柳剑吟,嗖的一声。一齐下马。柳剑吟急退后一步,但仍镇静如常。就在这当儿,为首的汉子便是当头一揖:“晚辈等谒见。”
柳剑吟慌忙还礼,连声不敢,正待问时,那为首的汉子已恭恭敬敬地递过一个拜匣,口里说道:“家师钟海平,听说柳老拳师来,特差遣我们赶来拜谒!”
柳剑吟先不接过拜匣,却恭恭敬敬地先向他们问候了钟海平,他这是先行答礼,后领拜帖,但就在他将接未接之际,他的师弟丁剑鸣却忽地抛一个眼色给二徒弟雷宏:“还不快上去替师伯接礼!”
柳剑吟未及回头拦阻,雷宏已从马背上凌空一跃,落在跟前,冲那行人略施半礼,双手向前伸,朗然说道:“太极门弟子雷宏,谨代掌门师伯接礼!”为首那壮双横了雷宏一眼,但却仍是递过拜匣去。柳剑吟也睨了雷宏一眼,心里十分不快。
原来按照江湖礼数,很讲究辈分尊卑,比如现在钟海平遣人来投拜帖,这来人当然是钟海平的晚辈,但他又是代表钟海平来的,而钟海平和柳剑吟则是平辈,因此这拜匣就可以由柳剑吟的门人弟子或后辈来接,也可以由柳剑吟亲自来接。如果是由后辈接,那就是说“师对师,徒对徒”你遣弟子代递帖,我遣弟子代接,不能说是失礼,如果是由柳剑吟来接,则是表示对钟海平特别恭敬的礼数,将钟海平的代表也看同钟海平亲来一样。因此现在雷宏来接,来人虽然不满,也无可如何!
只是柳剑吟却很不快,他心里暗怒,怒他的师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偏偏要替他摆出前辈的身份,搭起前辈的架子,但他又不能在这个场合责备师弟,也不能在刚才师弟叫雷石上来的时候拦阻。他闷了一肚子气,但却还是面露笑容,赶紧伸手向雷宏要过拜匣,再恭恭敬敬向来人答谢“我们这就赶去回拜!”
来人上马在前引路,柳剑吟等率众后随,人强马健,黄昏时分,就已望见了“三十六家子”但就在此时,了剑鸣却又忽对蝴蝶掌名手、随来的武师何文耀交待了几句,何文耀便哗啦啦地一纵马向外跃去,柳老拳师急忙回顾,钟海平派来的人也勒马注视。暮色苍茫中,只见何文耀在马上抱拳说道:“在下要到镇上料理一点事情,诸位请便,在下稍后再拜谒钟老拳师!”他一说完,不待来人发话,已放马飞驰而去!
行行重行行,再过半个时辰,便来到钟海平的门前,只见钟家住在丛林前面,屋前是斜斜的土岗,已被辟成了练武场,屋后就直通后面的莽林,假如是有强人驻在这里,随时都可从屋后进入草莽林中。
未到门前,便先下马,柳剑吟急请来人先行进去通报,自己在外等候,就趁来人进去之后,柳剑吟急地拉丁剑鸣的衣袖!微带责意,也极诚恳地说道:“师弟,进到里面,千万要以谦逊为先,不能动一点气!如果再节外生枝,愚兄可不能再管了!”
暮稳沉沉中看不出丁剑鸣的面色,但不见他说话,敢情也是有点微慍,夹点愧作!
柳剑吟心中,暗暗诧异,不知钟海平的消息为什么这样灵通?在丁剑鸣心中,则有点意气,他心想:为什么我到热河时,你连理也不理,我的师兄来时,你却忙不迭地巴结呢?因此他刚才在钟海平的徒弟来递拜帖时,才故意露那么一手,叫自己的徒弟去代掌门师伯接帖,可是也为此,他又受到师兄的教训,心里也自不舒服。
就在他们师兄弟各自忖度的时候,钟家的几重门户,倏地一齐打开,钟海平在中堂里缓缓走出!他穿着老革皮袄,内里白毛茸茸,外面绸带临风,显得很是闲适。
一番揖让,一阵寒暄,柳剑吟这一行人都被请到大堂坐下。大堂上三三五五,站着的似乎都是钟海平的弟子门人。
众人刚刚坐下,早有钟海平的弟子,托了一个大茶盘过来。那茶盘是白玉做的,上面放着用黄杨根子缕空的十个大套杯,每个杯子都有普通茶杯的两个大,杯上雕刻着色彩鲜明的山水树木人物,并有草色图印,算得上是罕见的茶具。
钟海平的弟子托了白玉茶盘过来,可是却并不是由他敬茶,他一出来,钟海平就将茶盘接过去了,他要亲自敬茶!
第一杯敬给柳剑吟的可还和普通人家的敬茶没有两样,第二杯敬给丁剑鸣的,可就发生了怪事情!钟海平托着茶盘,未走到丁剑鸣跟前时,丁剑鸣就站了起来,距离大约有两三尺之地,正待“客气”一番,却不知怎的,突地那第二个茶杯,在盘中凭空跳起来,而且那么结实的用黄杨木根做成的茶杯,竟就在跳起来时,在空中裂成了几块,杯中的水,就像一条小线似的,向丁剑鸣兜头兜面射来,那碎裂的木块,也像暗器一般的射到!
事出非常,变生不测。幸而丁剑鸣虽然功力比不上师兄,但到底也是太极嫡系子孙,本领也着实不凡,只见他右手微抬,一掌凭空打出,掌风飒然,那水线,那木块,竟给掌风扇得斜斜飞去,他的二徒弟雷宏,恰好站在旁边,首当其中,虽避开了碎木,却给茶水淋了个满头满面!
与此同时,钟海平也佯作吃惊,只见他把白玉盘一抛,口里嚷道:“哎呀!这个茶杯不结实!我老迈了,稍一闪手,它就碎裂,惊了贵客,我在这里赌罪,别怪,别怪!”
玉盘抛出,钟海平的弟子急疾抢上前,但他快,柳剑吟更快!只见柳剑吟身形微动,早抢到跟前,用两指轻轻地把茶盘边缘钳着,那茶盘里剩下的八个茶杯,竟都纹丝不动,茶水也不漏出一滴,柳剑吟一手将茶盘接过,口里也嚷道:“这些茶杯这样雅致,弄坏了多可惜!”边说边就把茶杯取下来,他代钟海平把茶分给各人了。
丁剑鸣明知这是钟海平故意借敬茶为名,露这么一手,可是他不能发作,他师兄的眼色,也不容他发作。但经此一来,他也暗暗佩服钟海平内劲的厉害!而钟海平也觉得柳剑吟到底也非易与,尤其柳剑吟那一手,轻功、内劲都表现得炉火纯青,便使他暗暗佩服。
当下钟海平连声道歉,说是失手。但他口虽如此说法,心中可还想再试他一试。
目影侵阶,华灯耀眼,钟海平的家中,正设着盛筵,招待柳剑吟等一行来客。丁剑鸣刚才被钟海平暗较功劲,心中有点愤怒,也有点惴然,捉摸不住他这究竟是“接风酒”还是“鸿门宴”?
果然在酒筵之上,钟海平的花样又来了,他刚才是“敬茶”现在可又要“敬酒”刚才“敬茶”茶杯是雅致的黄杨木根楼空的杯子,现在“敬酒”的酒壶却显得十分“粗豪”竟是一个可装二三十斤酒的黑铁坛子!他拿起铁坛子来,竟然第一个就要敬丁剑鸣。他口里说的是:他身为形意门掌门,现在太极门的掌门来到,他可要近礼节先敬丁剑鸣一杯,话虽如此,他可是想撇过柳剑吟,先试一试功夫较弱的丁剑鸣。
丁剑鸣明知来意不善,但也不能示弱,正待站起道谢时,钟海平已一摆铁壶,猛地当胸推到,这铁坛子连酒在内,起码有四五十斤,就宛如一个大铁锤当胸打来!
丁剑鸣急地塌腰伸臂,一手搭住了壶嘴,口里嚷道:“别客气,我自己来!”这一搭住,双方竟弄成了个不三不四,僵持着了。
原来钟海平这一铁壶推来,用的竟是内家掌功,若被打出,不死便伤,就是接架不住,弄不好也会受伤残废。因此丁剑鸣搭着壶嘴,可不敢接过来,因为他自知凭自身功力,化不了钟海平的来劲,他口里嚷着“自己来”实却是搭着壶嘴往外推。这样一来,钟海平既推不过去,也不敢撤手,因为他也怕挡不住丁剑鸣的太极内劲,他们两人则是功力悉敌,谁也胜不了谁,两人的额上,都沁出汗珠
这一相持,举坐失色。双方功力悉敌,若再相耗下去,两人都会受伤。但他们已成骑虎难下,座中其他人又没有这个功夫解救;正在大家焦急之时,只见柳剑吟捻须哈哈笑道:“你们两人都太客气了,师弟,你既不肯领钟大哥的敬酒,我代你领下来吧!”说罢,他把筷子轻轻一举,也钳住了壶嘴,就凭一双筷子,竟然把这个铁壶直钳开来!只见那大铁壶猛地离开钟海平的手,竟给柳剑吟用一双筷子挟持着,直举起来,他从从容容地斟了一杯酒,左手缉杯,一饮而尽。而那边钟海平和丁剑鸣都给这一震之力,双双跄跄踉踉地倒在椅上,做声不得!
钟海平缓过气来,急忙挑起大拇指赞道:“柳大哥,好功夫,我这该罚酒三杯!”柳剑吟笑道:“对了,钟大哥,我是该借花献佛,敬你的酒。”他可没有卖弄什么功夫,老老实实地给钟海平敬酒,倒弄得钟海平有点羞赧了。
柳剑吟并不矜夸,仍然谦逊。他委委婉婉地道达了来意,请钟海平帮他一次“小忙”问他知不知道在下板城伸手较量丁剑鸣的那伙江湖好汉。
谁知隔别了二十多年,钟海平也好像没有以前那样热诚了,他竟然装作不知道这桩事似的,听着柳剑吟的叙述,他时而装出惊讶之色,时而作出嗟叹之声,听完之后,他竟猛拍大臂道:“呵,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怎么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像是拿定主意装蒜(装傻之意)了!这一手把柳剑吟窘住了,他不善言词,急促间竟想不出说话,只讷讷地说:“钟大哥真的全不知道?”
钟海平朗然笑道:“不但不知道,而且没有想到!谁想得到太极门掌门人,挟太极丁嫡传三绝技,名震江湖的丁剑鸣、丁大哥会给一个糟老头子较量短了,而且人家还是只凭着一双肉掌!”
丁剑鸣既愧且怒,他实在按捺不住了,把酒杯重重地一顿,也朗然发话道:“俺丁剑鸣是习艺不精,给人家较量短了,这又怎样?只是钟大哥一派掌门,形意拳、无极剑,在武林中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怎的也居然有江湖人物,经过地头,全不进谒;而且伸手做案,大来大去,毫不把钟大哥瞧在眼内!”
钟海平竟然毫不动怒,他听完了丁剑鸣连刺带激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是吗?丁大哥是这样想吗?我却没觉得有什么失面子,我这点微末之技,浪得虚名,本来就威不足以‘凌人’,德不足以‘服众’,给人瞧不起是该当的。但他们却连丁大哥也瞧不起,公然伸手在老虎头上叮虱子,咳,那真是,真是说不过去!”
两人互相嘲讽,局面更是不堪。柳剑吟慌忙站起身来,冲着钟海平就是当头一揖,钟海平慌不迭地也起身答礼时,只见柳剑吟声调苍凉,断断续续地说道:
“钟大哥,我们彼此都是快近六十的人,几十年老兄弟,活到现在的还有几人。不念同是武林一脉,也该念俺们几十年的老交情!彼此有什么不顺气的地方,揭过也就算了,难道俺们老兄弟也要弄得这样生分!钟大哥,我信你的说话,信你不晓得这桩事。可是钟大哥,我还是要请你帮个‘小忙’,你地头熟,人面熟,就费神你帮忙打听打听。不论是哪位武林前辈,江湖豪杰干的,我们也断不敢登门寻事,只是想问清有哪些对不住人家的地方,好好去道歉,好去化解。不然,我们连有什么得罪朋友的地方,也不知道,就是死了也死得糊涂!”
钟海平一听柳剑吟的说话,固然是十分诚恳,但也听得出是有点激愤!再不起势收场就怕反要弄糟。而且事情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一来这事情总不能推全不知道,江湖上近月来,哪处不是扬扬沸沸地谈这件事,自己怎能说全不知道?二来了剑鸣和自己是有“过节”可是他的师兄却没有对不住自己之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可不能不吐点口风了。只是自己和柳剑吟隔别二十余年,也不知他是否和师弟同一道路。在钟海平心中,是早已把丁剑鸣放在官府这一边的了。因此他虽露口风,却不吐实。只是含含糊糊地说:“较量丁大哥的人,小弟委实不知。不过辽东有几位成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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