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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只朱漆箱子出来,搁在外屋桌上,向余飞说道:“这箱内便是大来当库的玉三星,起初我误把摩道长当作仇人,才把它取来,现在这件东西已为摩道长所有,我便不能妄取,照说我老婆子应该将原物送回大来当库,才是正理,但是我老婆子今晚和仇人誓不两立,谁生谁死,都没一定,所以当着两位的面拿出来,听凭余相公摩道长处置。”铁拐婆婆话刚说完,摩天翮倏地站起,从身上摸出一张当票,送到余飞面前,惨然说道:“戴老前辈的意思,当然也有道理,但是小道也有一点下情,这件东西,当年小道顺手牵羊,不劳而得,万想不到戴老前辈仇人踪迹,直到现在才有眉目,如果当年没有小道隐藏这件宝物,始终在秃鹰手上,也许凭这件宝物,戴老前辈不必耽误这许多年,这一点小道此刻想起来,很是不安,再说,因为这件宝物,伤了好几条性命,可见福薄之人,不易享受宝物,何况小道现在皈依三清,出家人更不宜有这样东西,戴老前辈说得好,与贼誓不两立,小道今晚也是视死如归的人,此时与小道到大来当东西的局面,大不相同,小道孽缘牵缠,自种恶因,连悔悟都来不及,何敢还要这种身外之物,昨夜小道这条命,还是余大侠暗中救下来的,权把此物,贡献我救命恩人,略表寸心,也只有像余大侠这样仁心侠胆的人,才能守得住这件宝物。”余飞不等他再说下去,面色一整,高声说道:“道长休过得意,你既然知道为了这件东西,连伤多命,这样不祥之物,还好意思送人么。”语音未绝,窗外有人接口道:
“老板替我收着,你们不要我臭要饭要,我有用处。”说罢,烛影一晃,腾地跳进一人,余飞一瞧,是蓬头赤脚的丐侠铁脚板。摩天翮铁拐婆婆对于铁脚板闻名已久,不必余飞介绍,一见来人的怪模样,便可推测八九,都站起来和他寒喧。铁脚板哈哈笑道:“你们放着正事不办,为了这件捞什子,你不要、我不收地推来推去,白废唾沫,我们狗肉和尚替那家私门子的婆娘,做了看家狗,有点等得不耐烦了。”说罢,向余飞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竟伸手提起桌上朱漆箱子,却向摩天翮笑道:“你不是愿意送我们老板么,余老板面嫩,拉不下脸,我替他收了,你们快去报仇吧。”阔嘴一咧,哈哈一声怪笑,右臂挟着短拐,左手提着朱漆箱子,竟自拔脚便走,越墙而去。
大家看得这位丐侠铁脚板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不免有点惊异,余飞却微微笑着,而且把面前那张当票,也揣在怀里去了,向铁拐婆婆摩天翮说道:“你们两位既然推出这件宝物,我和铁脚板也不希罕这种东西,他拿去,另有用意,物能寻主,自有应得之人,现在我们就走,领你们找秃鹰去。”铁拐婆婆摩天翮闻言站起身来,铁拐婆婆却向余飞说道:“余相公,老婆子还有一桩事,拜托余相公,我老婆子风烛残年,有今天没有明天,我这孙儿,想托庇余相公门下,不论为牛为马,总比流落江湖好一点。
再说,这孩子如果没有正人君子督教,也许又走上他父亲的一条路,余相公倘然能够成全他,我老婆子死也瞑目了。”余飞嘴上不免谦逊几句,心里暗想这位铁拐婆婆处处流露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口气,其实生姜老的辣。秃鹰未必是她对手,何必怀抱死念,这么大岁数,还是和当年一般的火爆性,也是江湖上的一个老怪物了。当下对于托付孙儿一节,也只随便应了一声,并没十分注意。
距文殊院两里多路,相近北城根一处僻静的地方,叫做青龙巷。树多屋少高高的垂杨,浓浓的槐树,密层层的围住了几条窄窄的小巷,遮得黑沉沉的,益显得幽深僻静。
白天如此,到了更深人静,巷内家家户闭人静,更是岑寂得如同墟墓。便是明月在天,几条窄窄的小巷内,也被墙头的树阴遮得一段暗一段明的,幽阴可怕。
贾侠余飞领着,铁拐婆婆摩天翮和仇儿,在敲二更当口,到了青龙巷,拐进一条长长的窄巷,余飞立在巷口悄悄和他们说“那头第一家门内两株高大的垂柳,枝梢探出墙来的,便是你们仇人藏身之所。”说犹未毕,巷口一株大槐树上,枝叶飒飒一响,从树上旋风似的飘下一人,一看是七宝和尚,摩天翮忙稽首道谢。可笑七宝和尚礼数全无,人家向他稽首,他只淡淡一笑,连和尚应有的合掌和南都懒得做,却一把拉住余飞,悄悄笑道:“凭这臭贼,何必劳师动众,他们只管去瓮中捉鳖,我们且喝酒去。”不由分说,拉着余飞便走,忽又回过头来,向铁拐婆婆笑道:“那家婆娘,出名的叫作‘迷昏人’,成都一般色鬼,都被她迷得由她使唤,乎日窝匪聚贼,无恶不作。你就顺手赏她一铁拐,免得再害人。”说罢,把余飞拉出巷外去了。余飞明白,七宝和尚不愿自己混入他们的缠葛帐内,并不真个要去喝酒,两人走出巷外,纵上人家屋顶,依然潜入巷内,暗地偷瞧铁拐婆婆和摩天翮如何下手。
可笑摩天翮铁拐婆婆二人,一经知道仇人处所,都存着争先亲刃仇人的主意,惟恐对方占了先去,行动之间,便露出这种神色来,反而两人口头上起了争执。可是铁拐婆婆,身边却多个助手,手脚灵活的仇儿,趁两人在巷口争执当口,紧了一紧腰里的亮银九节练子枪,一下腰,小活猴似地先向巷底跑下去了。到了那一家门口,人小胆大,一纵身,窜上墙头,向墙内高柳上一接脚,便钻进随风飘拂的柳枝内去了。等得摩天翮铁拐婆婆两人商定分屋前屋后进身,谁先碰着仇人,谁先下手的,仇儿已踪影不见,大约已登堂入室了。
原来仇儿从墙头跳到院内高柳枝干上,居高临下打量院内院外情形。瞧出这所房屋也只两进,前院是一间平房,后院是座两开间的小楼,左首连接邻居的屋子,右首是巷外一片草地。草地周围,杂种着一圈槐柳。仇儿一看前院屋内,灯火全无。后院楼上,似有一线灯光,映在窗纸上,侧耳细听,前院屋内,透出熟睡打呼的声音。仇儿机警,认定仇人,定在后院楼上。好在院子不大,从柳树上便可翻上屋檐,越过一层屋脊,到了后院。一瞧下面后院内种着花草,院心还搁着一对鬼脸青的大号金鱼瓷缸,他存心先探一探楼下屋内有人没有,轻轻向下一纵,居然落地无声。一闪身,躲在金鱼缸背后。不料堂屋口的石阶上,突然站起一只大黑狗,领毛直竖,一对亮晶晶的狗眼,直注仇儿藏身之处,喉咙内呼噜呼噜发起威来,大嘴一张,便要汪汪大叫。仇儿心里一急,从镖袋掏出一支小钢镖,正想抬臂发出,猛见那只大黑狗大嘴一张,还未出声,忽地喉内呜地一声闷喊,四脚朝天,骨碌碌滚下阶来,仇儿赶过去,借着月光一瞧,赶情暗中有人帮助他,不知用什么暗器,打入狗喉,顺嘴流血,业已死掉,黑狗虽然死得快,多少已有点响动,楼上房内有一个娇声娇气的女人,唤道:“小银儿,小银儿,你开出门去瞧瞧,多半阿黑又和隔壁偷鱼腥的猫儿打架了,吵得人睡不稳。”便听楼下一间屋内,一个小女孩的口音,似乎在睡梦里惊醒过来一般,迷迷忽忽地答道:“娘!我瞧见了,隔壁花家的猫儿,已逃过墙去了。”楼上女人似乎顺嘴骂了一句,便不响了,仇儿暗地好笑,这样却听出楼下只睡着一个小女孩,楼上发话的女人,定是七宝和尚所说的私门子了。
仇儿报仇心切,只听楼上女人说话,却没听出男人的声音,究竟仇人是否在内,还不敢断定,急于探个明白,一耸身,跳上金鱼缸的缸口,再一踮脚,纵上一道腰墙,由墙上蛇行到楼檐口,然后伏在女人说话的窗口,屏息静听,只听得楼内女子似乎伸了个懒腰,俏骂道:“该死的,今晚怎地变了乏货,睡得这样实腾腾的,不知又上那儿偷野食去了。折腾了个够,到老娘这儿来养精神了。”
女人骂声未绝,床上一个外路口音的男人,朦胧着说道:“不要闹,今晚不知怎地,老觉心神不安,提不起兴致来。”女人格格一笑,床上一响,又骂道:“挨刀的,瞧你没人样的贷,教老娘哪只眼看得上你。”那男子噗嗤笑道:“你不过和马王爷一般有什么希奇呢”房内刚说到这儿,伏在窗外的仇儿,猛觉一阵疾风到了身边,一瞧自己祖母来了,铁拐婆婆一闪身,贴在窗侧,竟用铁拐向窗上轻轻一扣,发话道:“秃尾鱼鹰,老朋友到了,请出来吧。”这一声不要紧,房内的女人,一声惊喊,床前一点灯光立时熄灭,半晌,后窗吱的一声,似乎贼人要往后窗脱逃,却听得后窗口有人喝一声:“滚回去!”这声是摩天翮的口音,楼内一阵急步响动,忽然哈哈狂笑道:“堵住了前后窗户有什么用处,明人不做暗事,有胆量的,到外面空地上比划。”前窗铁拐婆婆,立时接口道:“好!不怕你逃上天去。”说罢,向仇儿耳边略一吩咐,一个黄莺织柳,便飞身到前院屋坡上,仇儿一耸身,攀住了楼顶屋檐,一卷身,翻上楼顶去了。
铁拐婆婆一撤身,在对屋监视着,居然前后窗户终没有打开,楼下堂屋门,却咯吱一响,窜出一条黑影,在院子里一踮脚,倏地纵上左边隔邻的腰墙,不料脚未站稳,邻院屋角上,有人喝声:“不要脸的狗强盗,此路不通,你们到右边墙外比划去。”这人嘴上喝着,两颗铁莲子,已袭到秃鹰身上,秃鹰在墙上身未站稳,暗器已到,忙趁势两臂往后一抖,一个风车筋斗,依然翻落院中,原来他不敢从楼上前后窗现身,故意用话稳住了敌人,自己却暗地下楼,想乘人不防,从邻院逃走,不料余飞早在邻院暗中监视,用了两颗铁莲子,便把秃鹰逼回去了。
秃鹰这时真个暗暗心惊,想不到来了这么多的敌人,落在院内,一跺脚,高喝一声:
“老子岂惧怕你们,走!”
这个“走”字一出口,人已上了右面一堵腰墙上,向墙外一瞧,嘿!墙外空地上早已站着一人等他了,秃鹰这时预备一拚,绝不踌躇,纵下墙去,不料脚一沾土,背后一声冷笑,秃鹰吃了一惊,斜刺里一纵,转身看时,才知他纵下墙时,一个白发飘飘的老太婆,也如影随形的跟踪而下,秃鹰对于别人,尚不惧怕。惟独一见这位老太婆,便自胆寒,他在青牛阁,暗中已经见过,而且知道此人是谁,除出这位铁拐婆婆以外,那面站着的摩天翮,也一个箭步纵了过来,背上一口青钢剑,业已出鞘,在肘后隐着,秃鹰四面一瞧,并无别人,两手一松腰口,右臂向外一抖,月光下电闪似地一亮,他手上横着一柄银带般的缅刀,这种缅刀锋利无比,看着软软的,但能使用这种缅刀的人,另有数家,功夫到时,能够刚柔如意,变化无穷,秃鹰把缅刀掣在手内,刷地向后一退,指着两人冷笑道:“你们两人一起上,倒省了我的事。”摩天翮怒喝一声“住口!万恶凶徒,青牛阁连伤二命,此刻俺摩天翮单剑取你狗命。”左手剑诀一起,正要动手,不料铁拐婆婆白发根根倒竖,两眼如灯,一纵身,铁拐一横,拦住了摩天翮,厉声狂喊道:“道长慈悲,成全我老婆子一片苦心,八年积恨吧!”其声惨厉,连摩天翮听着,都有点惊心动魄,暗想今晚我和他一争执,定然便宜了凶徒,反而让他逃跑了。他心里一转,叹了口气,只好收剑一退,暂且从旁监视,且看两人如何结果再说。
铁拐婆婆一看摩天翮收剑后退,转身哈哈一阵怪笑,手上铁拐一横,一张皱纹层叠的漆黑脸上,嵌着两点猫头鹰般怪眼珠,凶光直射秃鹰,一步步逼近过去,秃鹰一见铁拐婆婆这副怪相,活似凶神恶煞附体一般,想起当年杀死她儿子的光景,不由得汗毛直竖,冷汗直流,不由得一步步往后退。突然铁拐婆婆厉声喝道:“恶徒!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儿子死在你手中,到现在整整八年,狡猾的凶贼,怨我老太婆无能,让你多活了八年,你定以为有这八年长时光,我老太婆定然死了,哪知道天网恢恢,天留着我老婆子,和你算帐,今晚便是你恶人遭报之日。”铁拐婆婆话音未绝,一个箭步,已到秃鹰跟前,呼地一声,一枝铁拐,带着风声横扫过去。秃鹰自知今晚凶险万分,除出把当前两个仇人杀死一个,或者还有逃命希望,两眼早已注定了铁拐婆婆手上的铁拐。这支铁拐,早年在江湖上,颇为有名,哪敢怠慢。一见拐到,知道拐沉势疾,不敢硬接。一闪身,身形疾转,刀花一起,一迎招,猿猴献果,刀随身进,向铁拐婆婆左胁一点,却是虚招,拐影一起,倏地一撤,一个盘旋,又到了铁拐婆婆右侧。刀光疾闪,顺水推舟,横刀猛截,铁拐婆婆一看秃鹰使的八挂连环刀招,既溜且滑,一声猛喝,拐随身转,展开多年不用的三十六路仙人拐,把手上一支铁拐,抡转如风,迅厉无匹,秃鹰自以为功夫到家,但和铁拐婆婆一对手,万不料这位老太婆,招数这么厉害,自己用尽招术,寻不着敌人半点破绽,身后不远处所,还立着另外一个仇人。
一面招架,一面不断的打主意。再不想法逃走,便要难逃公道,心里转主意,手上不敢大意,步下却借着招架之势,往斜刺里逐步后退,预备离开摩天翮远一点,容易溜走。这时铁拐婆婆手上铁拐,正展开一招指天划地,藏拐尾,现拐头,拐头上仙人指路的一只铁指,向秃鹰气海穴点去,秃鹰忙凹胸吸腹,手上缅刀,贴着铁拐一封,铁拐婆婆不待敌人还招,拐头往上一起,藏拐头,现拐尾,向敌人兜裆一挑。秃鹰一看不好,乘机脚跟一踮劲,向后倒纵出六七步去,眼光扫着身后并立着两株大槐树,立时得计,脚上又一踮劲,哧地又向后倒纵出六七尺去,身子已到树下,立时刀交左手,右手掏出一支飞鱼刺来,那面摩天翮大呼一声:“凶徒要跑”业已飞步赶来。铁拐婆婆斜拖铁拐,双足顿处,一鹤冲霄,人已凌空,连人带拐,泰山压顶般,向秃鹰当头砸来。秃鹰想不到铁拐婆婆还有这样轻功,来势太疾,万难抵挡。右臂一抬,正想发出凶毒的飞鱼刺,阻挡敌人,再纵上树巅,隐身再发暗器,不料右臂一抬,飞鱼刺将发未发当口,树上飒啦一响,一大蓬枝叶兜头砸下。秃鹰大吃一惊,百忙里把手上飞鱼刺发出,不管中与不中,身子霍地往树后一退,刚闪避开上面砸下来的东西,脚未立稳,又是哗啦啦一声怪响。一条亮银九节练子枪,银蛇穿塔,电闪似的向背后袭到。秃鹰身形疾转,刀交右手,一抡一洗,刚格开练子枪的枪头,还未看清敌人是谁,耳边呼地一声,铁拐婆婆的铁拐已当头砸下。秃鹰一声惊呼,把头一甩,缅刀用力往上一架。不料架了一个空,拐头一抽,横扫千军,拦腰一拐,劲足势疾,揍个正着,秃鹰吭的一声,整个身子被铁拐兜起来,横飞出一丈开外,跌落地上,居然还想挣扎起来。仇儿从树荫下飞步赶去,抡圆了九节练子枪,往下拚命一砸。秃鹰脑浆崩裂,顿时气绝。可笑摩天翮闹得有力没处使,赶过来,咬着牙,手起一剑,直贯秃鹰胸窝,总算替情人和徒弟报了仇。铁拐婆婆却立在秃鹰死尸身边,仰头哈哈狂笑。其声惨厉,宛如枭鸣猿啼,令人听着肌肤起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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