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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辨物,手底下很有几下子。

    他巢穴在磁州边界,靠近河南彰德府武安县境的石鼓山。但是凭金眼雕这股匪人,还没有这么大魄力,敢摸这批饷银,他是捧粗腿,替人忙合,起了见面有份的主意,正点另有其人。

    据我这几天暗地探听他们过话的口风,才明白他们是合着三座山头的力量,来动这批饷银的,而且他们雄心勃勃,非但垂涎二十万两饷银,还与潼关外面的小闯王大批部队,都暗通声气,也许受了小闯王指使,叫他们截留这批饷银。

    使孙督帅部下的军心涣散,不战自乱,便可攻破潼关,直进河南。这主意很是厉害,这三座山头的匪首,石鼓山金眼雕的力量弱一点,无非替人跑腿,主要的匪首,在卫辉府境内的浮山岭和塔儿冈两座山头:浮山岭寒主,是绿林道出名的魔王,江湖上提起飞槊张,大约不知道的很少,他手上得意的兵刃,就是一支铁槊,所以称为飞槊张。张是他的姓,这种槊,是古代马上的兵刃,又称马槊,古人马上交战,有用二丈长槊,荡决于万马军中,五代李存孝,便用这种长槊。槊锋长二尺五寸,宽锋三刃,形似巨剑;还有在上面缀金铃的,叫做铃槊。飞槊张用的铁槊,什么样子,没有瞧见过,不过槊法似已失传,除出飞槊张以外,还没有听人用过这种兵刃,不知飞槊张从那儿学来的招数。

    既然是长兵器,也不外从枪,矛、戟、等招术中蜕化出来罢了。我虽然没有见过飞槊张的槊招,却和此人结过梁子:这事还在十几年前,飞槊张还没有上浮山岭立柜开爬,在关外做了一阵马贼,不知为什么独个儿到了京城,狂嫖狂赌,挥金如土,同时几家王公国贼,都出了飞贼案,丢失不少金银珠宝,那时我正做着刑部大班头儿,得着弟兄们报告,盯着了飞槊张落脚处所,把他堵在一家私娼的屋里。

    飞槊张真够狠的,他把那个私娼当了兵器,从后窗内掷了出来,他自己却攀折了屋顶短椽,从屋上逃走,身手不弱,我一直追到城墙根,他已施展壁虎游墙功夫,上了城墙,被我打了一镖,竟带着镖被他逃走了。这事以后,不到两个月工夫,忽然有人送了一封信到我下处,我没在家,回去看到信时,送信的人早已走掉,信封内装着我自己一支镖,信内写着:

    ‘记着这笔帐,那儿碰上那儿算,连本带利一块儿算!’下面具着飞槊张三个字。吃我们这一行的,这种事当然难免,我不常出京,京城是我们的地面,也不怕他再来兴风作浪。过了好几年,有人传说在浮山岭创出了字号,做开了线上买卖,我也没有十分注意。一晃好几年,想不到冤家路窄,这一次我飞蛾扑火,新帐旧欠,一块儿总算,谁也没法含糊了。”

    虞二麻子说到这儿,不由得叹了口气。杨展点着头说:“原来如是!飞槊张和金眼雕是石鼓山浮山岭两处山寨的匪首,老前辈刚才说过,还有塔儿冈一处强人,又是什么人物呢?”

    虞二麻子仰天嘘了口气,背着手在石碑前后转了一圈,压着声说:“江湖上不论是谁,只要提起塔儿冈这个地名,便知道说的是谁了,好像这塔儿冈三字,便可代替一个人的名字般。

    这人是谁呢?嘿!你想不到,这人还是个妇道,而且是个寡妇,黄河两岸,提起齐寡妇的名头,不论是达官的保镖,上线的绿林,在塔儿冈左近一带跑跑道的,总得和齐寡妇打个招呼,遇上解不开的扣儿,只要齐寡妇派个人,拿着她一张字条儿,便烟消雾散,不怕你不乖乖的听她吩咐。这位齐寡妇的名头,也无非在最近七八年内叫响了的,她的本领和机智,在江湖道中,实在可算得一个杰出的厉害人物。自从江湖上有了她这个人以后,没有听她栽给人家过。我替这批饷银担心,算定自己这副老骨头,准得撂在这条道上,还不是怕飞槊张金眼雕,怕的便是那位齐寡妇”

    杨展听得有点不以为然,暗笑虞二麻子人老气衰,齐寡妇无非一个女强盗,犯不上怕得这样,嘴里不说,鼻子里却哼了一声。虞二麻子立时觉察,微笑道:“其实我没有见过齐寡妇,关于齐寡妇的事,都是听旁人说的,你定以为齐寡妇手下党羽众多,是个大股匪徒的女强盗头儿?

    如果这样,和飞槊张金眼雕差不多,不过是个女的罢了,谈不到怕字头上去。正怪她并没有占山立寨,也没有上线开爬,她在塔儿冈还守着偌大一片财产,在塔儿冈是个首户,有人上她家去,和别处的大家富户一样的排场,见着她本人,也和大家贵妇差不多,现在年纪大约也不过三十左右,论门第,还是位总兵夫人,看表面,谁也瞧不透这位齐寡妇,有这样大的魄力和本领。但是齐寡妇实在是个非常人物,她以前的故事,现在没有功夫细说,只说她最近几年,暗地里把塔儿冈,布置得像铁桶一般,不经她许可,谁也休想走进她的禁地。

    据说她家里有地道,可以通到塔儿冈险要处所,也是她秘密布置的发号施令之所。她家中黑压压一片庄园,里面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以及丫头使女长工小僮之类,可以说手上都有点明白,遇上事,都能对付一起,表面上却和平常人一般。有人说,齐寡妇是当年皮岛大帅毛文龙的小姐。她丈夫便是毛文龙手下的得力臂膀,在毛文龙被袁崇焕剑斩以后,她丈夫也力屈殉难。齐寡妇那时也不过二十左右,她却带着许多人,从海道逃走,隐迹江湖,暗地用了计谋,贿赂了几个奸臣权监,罗织罪状,把袁崇焕也弄到明正典刑,报了她父仇夫仇。

    到了这七八年内,才在塔儿冈露了头角。她现在家里用的一班人,以及浮山岭的飞槊张,石鼓山的金眼雕,都是皮岛毛文龙的旧部,这是人家知道一点的。没有知道的党羽,大约也不在少数。凡是齐寡妇手下的人,对于朝廷,没有不切齿痛恨的。齐寡妇和潼关外面的强徒,暗通声气,这是当然的事,所以我探出了想截这批饷银的主点,是齐寡妇,我便知道不妙。

    押运的官军,又这样不济,凭我一个老头子,济得什么?便是再添上几个,也白废事。

    我这把年纪,也活腻了,这副老骨头,撂在此地,毫不足惜,如果再把你也带上,我真死不瞑目了。我还是那句话,将来国家,需要你们年轻人来支撑,搅在这种浑水里面,一百个犯不着,你走你的清秋大路,不要多管我老头子的事。好了!话越说越多,我还有事,你快回房去罢!”杨展一面听,一面心里不断的打稿子,听出齐寡妇非但不是普通的绿林,简直是河南一带的心腹大患,奇怪是河南那班昏庸的文武大员,平时在那儿干什么?难道个个都是耳聋眼瞎一般?可见齐寡妇的手段,非常厉害。也许文武衙门内,都有她的心腹奸细了。

    既然被自己知道了此事,虞二麻子孤掌难鸣,往前走,确是死路一条,难道我能看着他去送死吗?他心里稿子还没打好,虞二麻子话已说完,便要走开。杨展忙伸手拉住了虞二麻子,说道:“老前辈吩咐,晚辈不敢不遵,可是我有点小主意,也许老前辈用得上,可以解一步危难。”杨展想留住虞二麻子,故意这么说,其实他还没想出主意来。虞二麻子一听,精神不由的一振,忙问你有什主意,北道上的事,你不熟悉,哪里来的主意?杨展一急,似乎发现了一线光明,问道:“据老前辈所说,匪人有三处巢穴,老前辈能够猜度他们下手的地点么?”虞二麻子说:“这批二十几万两银子,不在少数,小一点的山头,是藏不住的,何况他们截留了这批饷银,另有用意,内藏机谋,据我猜度,金眼雕的石鼓山,在邯郸磁州一带,还在河北境内,不会下手,一进河南,过了汤阴,大赉店是打尖处所,离浮山岭最近,便有点靠不住了,再过去,到了洪县,出洪县,地名叫十三里堡,便是通塔儿冈的要道,一过十三里堡,步步走近黄河北岸,离远了塔儿冈,便不是下手之地了,所以他们下手之处,必在汤阴大来店,到洪县十三里堡一段路上。对!大约便在这段路上,你问这个是什么主意?”

    杨展说:“既然猜得到他们下手地段,在未到他们下手之处,这批饷银,可以放心的走,从这儿到汤阴,大约还有二三百里路程,老前辈何妨知会押运的王太监,故意慢慢地走,一面赶紧派人,先渡过河去,通知孙督帅大营,火速调兵渡过河来,星夜兼程疾进,迎护这批饷银,孙督师当然明白这批饷银,关系全军安危,当然尽力护饷,只要兵力雄厚,齐寡妇虽然了得,也无法可想了。”虞二麻子笑道:“这主意,我早已想过了,我此刻到行辕去,便要对王太监说明内情,教他赶快派人渡河求救。但是我料到这一着棋,齐寡妇也想得到的,这条道上,齐寡妇定已层层布置,我们派去的人,大约到不了黄河口岸,便被他们截住了。再说,我探知潼关一带,非常吃紧,孙督帅几座得力营头,已经吃了几次败仗,大约所有兵力,都已调到吃紧处所,大营能不能立时抽调得力军队,赶来接应,还是个疑问。其实饷银未起程之先,军部已有紧急塘报,知会孙督帅大营,怕的是这按站传递的塘报,在这条道上,也是玄虚,也许这塘报己落齐寡妇之手。不管怎样,死马也得当活马医,这一步棋总要走的。”

    杨展一听,凉了半截,低着头,不住地思索。他思索的,自己决计要救一下虞二麻子,救虞二麻子还有法想,救这批饷银,却非常玄虚。但是虞二麻子这个倔老头儿,已和这批饷银贴上了,想救虞二麻子,便得救这批饷银,难就难在这上面了。杨展想了半天,猛一抬头,不见了虞二麻子,四面一看,踪影全无。虞二麻子竟悄悄溜了。杨展心理有点惭愧,一时想不出妥当办法,追上他也没有用,只好怏怏地回到三义店去了。

    杨展从原路独个儿回转店房,刚进了围墙,远远便见自己房后小窗外,一条黑影子一闪,从墙根下像鬼影似的,向左面溜了过去,被树影遮住,刹时失了踪迹。杨展有事在心,并不追踪。回到店房,经众人追问之下,才把和虞二麻子会面的事,说了出来,大家才明白杨展为难的情由。

    三姑娘向杨展说道:“齐寡妇这名头,我在这儿卖唱时,听人说起过,确是个厉害的女魔头,别的不知道,只由我从江湖上听到的一桩事来说,这位齐寡妇定有极大本领。”

    杨展问道:“你知道的什么一桩事呢?”三姑娘说:据说齐寡妇长得很美,初到塔儿冈时,身边只带两个丫头,和一个白发苍白的怪老头儿,并没住在塔儿冈内有人家的地方,拣了一处僻静所在,孤零零地盖了几间房子,房子外面,并没围墙,只用枯枝短榛,编了一圈篱笆。她屋内却布置得非常华丽,用的器具,非金即银,而且不断的拿出银子来,周济邻近的穷苦山民,受了她好处的,只知道她姓齐,是个富家寡妇罢了,谁也摸不清她的来历。不知怎样一来,她乐善好施,人美而富的声名,传到了左近绿林耳内,预先派手下到齐寡妇门前,采好了道,探明了屋内除去齐寡妇以外,只有两个丫头,一个打杂的老头儿,地方又偏僻,门户又单薄。这种买卖,手到擒来,几个吃横梁子的,还想来个人财两得。一天夜里,两个匪首,领着十几个喽罗,暗暗地摸到了齐寡妇的门前,因为她门前没有围墙,仅短短的一道篱笆,连篱笆口子的栅门,都没有安设,只要立在篱笆外面,便可窥到齐寡妇的窗口。

    大约那时是春夏天气,其余屋内没有掌灯,只有一间,开着窗,靠窗桌上,搁着一盏明角风灯,两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对坐着,一面说笑,一面各自拿着一件女红,一针一针的在那儿刺绣。一个丫环笑着说:“主母和老伯伯已经出去了两天,还不回来,教我们两个女孩子守着屋里,这种鬼也不见一个的野地方,多么怕人。”对面的一个,娇骂道:“你不用吓唬我,你听听那面山坳里的狼嚎,不用说进来几个山贼,便是窜进几只狼来,也是不了,你听听,至少有十几只狼崽子出窝了,我说今晚有点悬虚,我老是心跳,你怕不怕?”窗内两个丫环说话,山静夜寂,外儿听得逼真。篱外几个匪人听出齐寡妇不在家,这两个妞面也不坏,连人带财物一起卷,人要交了子午运,山也挡不住,天下哪里还有这样便宜事。两个匪首,想得心里开花,这还有什么客气,也用不着掩掩藏藏,竟是高喝一声:“哥儿们!上!可不要吓坏了咱们两个小妞儿!”一声喝罢,便率领手下向篱口进身,留神窗内两个妞儿时,真奇怪,头也不抬,依然在那儿不徐不疾的刺绣,好像都是聋子,没有听到他们吆喝一般,为首两个匪徒,虽然觉得奇怪,人已迈步到了篱口,有几个心急的匪党,手上刀子一举,哧的先跳进了篱笆内,第一个跳进去的,脚还没有落地,忽地“啊唷!”一声,手上刀片一掷,身子跌倒,痛得满地打滚,第二个跟着进去的,照方抓药,也是满地乱滚。

    这当口,两个匪首,刚抢进篱口,瞧见跳篱的同伴,弄成这般模样,还有点莫名其妙。

    惊疑之际,猛见窗口两只小白手,朝他们一扬,极细的几缕尖风,一齐刺入两个匪苜的双目,立时几声狂叫,痛得两个匪首,蹲下身去,动弹不得了。匪首身后,还有七八个匪徒,一看情形不对,疾向篱口两旁一缩,正想拔脚逃命时,屋内窗口那盏明角风灯,突然熄灭。篱外匪党们喊声“不好!”一窝风向来路奔跑,猛觉迎面飞来一条黑影,还没有看清什么,前面的两三个匪党,齐声惨叫,双目立瞎。后面没有受伤的,吓得掐了头的苍蝇一般,转身又往这面飞逃。哪知道太岁照命,人家是两头堵,一个个都中了暗器,都弄瞎了眼。十几个吃横梁子的,不论匪首匪党,没有一个留一只活眼的,一个个的双眼内,都插着一支绣花针,一个个都变成瞎子。

    听说这十几名瞎贼,命倒没有送,被人家像串蚱蜢似的,用绳束缚成一串,领出塔儿冈外,才放他逃命。这十几个瞎贼,眼瞎嘴不封,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才传开了齐寡妇的厉害,两个小丫头都有这样本领,何况主人呢。但是江湖上各色各样人物都有,三教九流,藏龙卧虎,有的是能人,其中也有不信这回事的,也有倚仗自己的功夫,想到塔儿冈去,探个实在的,也难免听得齐寡妇人美财富,存着非分之想的,有一次,有一个绿林中的桀傲人物,绰号穿山甲,倚仗一身横练,拳脚上也下过死功夫,一柄单刀,一袋枣刻镖,在江湖上颇为有名,听得人家说起塔儿冈的齐寡妇,他便说:“一个男子汉,斗不过一个娘们,太泄气了,我不信那娘们有什么特别出手,不信,我穿山甲会会她去。”他说了这话,果真单枪匹马的走了。他暗暗进了塔儿冈,费了一天工夫,才把齐寡妇住的所在找到了。

    通齐寡妇住的所在,有一条像胡同似的窄窄的山径,两面都是直上直下的岩壁,穿山甲从一座山冈盘下来,望着这条山径走去时,瞧见路口一块磨盘大石上,一个须发虬结的老头儿,半蹲半坐,侧着身,嘴上含着一支旱烟袋,烟袋的烟锅,比平常大了好几倍,如果老头儿嘴上不喷出烟来,远望过去,好像石头雕出来一般,坐得那么纹风不动,身旁搁着比牛腰还粗的,两大捆新砍下来的松木柴,上面横着,整棵去枝叶的松树杆,大约是挑柴用的。窄窄的山径,被这样两捆柴一搁,便塞满了。穿山甲远远闻到关东的老叶的烟味儿,便觉这老头儿有点异样,地上搁着两大捆湿柴,都是整段的老松干,少说也有五六百斤。穿山甲离着吃旱烟的老头儿还有两三丈远,老头儿一手托着那支旱烟管,叭哒叭哒的吸着烟,头也不回,似乎毫无觉察来了人。穿山甲心里犯了疑,一闪身,闪进了路边几棵长松后面,隐着身子,从松林缝里,蹑了过去,离那老头儿约一丈多远,便住了步,想暗地窥探老头儿究竟什么路道。可是老头儿依然保持着原样,半天没有动弹一下。穿山甲越看越奇怪,他看出这老头儿有玩意儿,他来时,便听说齐寡妇身边,除出两个丫环以外,还有一个打杂的老头,也许就是他。齐寡妇身边的丫头,都有几下子,这老头儿定然也有门道,不然,这么重的木柴,怎能挑得动呢?

    要斗齐寡妇,先把这老头儿降伏了再说,从他嘴里,可以逼问出齐寡妇的细情来。他倚仗自己一身本领,绿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照他天生狂傲的性格,还不愿和这糟老头子动手动腿的费事。他暗地拿出一只枣核镖来,也不愿暗地伤这老头性命,想用这镖,先试一试老头儿除出能扛五六百斤柴担以外,还有多大功夫。自己一显本领,也许一下子,便把他唬住了。他想得满对,他平时在枣核镖上下功夫,能够打到五十步开外,击灭香火头,面香扦子不动,这时他隐在一株松树背后,从侧面窥准了那老头儿手上冒烟的大烟锅,一抖手,便把枣核镖发了出去。他的意思,想把那支旱烟袋打出手去,镖劲势疾,眼看准准地要打中了大烟锅。不料事情真凑巧,纹风不动的老头儿,早不磕烟灰,晚不磕烟灰,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候,一翻腕,有意无意的把烟锅向下一磕,当的一声响,准准的磕在枣核镖上。这支镖被他烟锅一扣,同磕出来的烟灰,一齐跌落地上。老头儿明明瞧见一支镖,从他面前跌落,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头也不回,从吊在旱烟管上的烟袋内,慢条斯礼的又装起关东烟叶子来。发镖的穿山甲,惊得背脊上冒冷汗,疑惑老头儿并没有背后眼,大约事情凑巧,正碰着他要磕烟灰了?但是镖在他面前跌落,他满不理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一不做,二不休,不能被他这一下,便把我吓退了。心里一转,又拿出了一支镖来,趁老头儿正在装姻当口,哧地又发了出去。这一下,起了凶心,是向老头儿后脊梁袭去。真奇怪,老头儿真像长着背后眼一般,不早不晚,在镖锋离后脊梁不到一尺光景,忽地一歪身,枣核镖擦着他左臂膀滑了过去。老头儿右手已放下烟管,漫不经意用三个指头一撮,正撮住了镖尾,向撮住的枣核镖一看,哈哈一声狂笑,身子已转了过来。指着穿山甲藏身处所,喝道:“你这乏镖跟谁学的?大约跟你师娘学的,第一镖,情尚可恕,第二镖,竟暗下毒手,像你这种狂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施展,真是笑话,快替我滚出来!让我瞧瞧你这小子,是什么变的。”老头儿喝声如雷,须发磔张,一张赤红的脸,一对烂如严电的大目,神态威猛,直注穿山甲藏身之地。

    穿山甲在绿林中自以为足可闯一起,万不料齐寡妇还没见着,先碰上这位可怕的老头儿,论功夫,绝不是怪老头的对手,便是怪老头儿这样慑人的神威,已把自己罩住,自己好像渺小的一只小耗子了。穿山甲自己明白,不要看那老头儿还坐在石上,便是想逃走,也逃不出怪老头手心去,今天栽到了家,不如认裁,倒还光棍一点,心里一转,忙不及现身而出,抢到老头儿面前,跪了下去,报明了自己姓名,说了无数的话,求怪老头高高手放他走路。怪老头一声冷笑,把旱烟袋向腰里一插,一翻身,又把跌落地上一支镖,也拾了起来,一手拿了一支镖,在掌心里掂了一掂,倏地跳起身来,指着直橛橛跪在地上的穿山甲,喝道:“我看不惯你这种乏货,快替我滚起来,我送你上路。”穿山甲听出口音不对,吓得不敢起来。怪老头手上两镖并一,右手夹脊一把,拎小鸡似的拎起了穿山甲,随手向来路上一甩。穿山甲一个身子,活像风车一般翻了出去,直甩出二丈开外,甩的手法很妙,很有分寸,只把他着地滚了一溜路,翻跌得脸破血出,却没多大的重伤。穿山甲勉强挣扎着立了起来,老头儿在那边厉声喝道:“滚滚快给我滚”穿山甲一看老头儿没有要他命的神气,一连串的喝着滚,忍着满身的痛楚,周身骨节好像散了一般,自己一身横练,禁不住老头儿一抓一甩,这还说什么。这时有了逃命机会,不走等待何时?咬着牙,忍着痛,拔脚便走。听得老头儿,还在那儿呼喝:“乏货!快滚,滚得快一点,休惹我老人家再生气,我一伸手,你便没命了。”这一呼喝,吓得穿山甲忘记了痛楚,没命的向前飞奔。猛觉脑后两缕尖风,穿耳而过。穿山甲突觉两耳一麻,不敢回头,死命的向前飞奔,直逃出老远,拐过几重山脚,才敢立停身,不住地喘气。一摸两耳,满手是血,吓得灵魂出窍,原来被怪老头用自己两支枣核镖,还敬过来。这种枣核镖,比普通镖轻得多,小得多,发镖的手法,也是两种路道,不料那怪老头,手法准而且巧,竟像耳箭似的分插着他两个耳根上。自己心寒胆落的逃命,连镖插在耳根上,都没有立时觉到,一立停,可疼得难受。一狠心,拔下镖来,掏出随身的金创药,止住了血,悄悄逃出了塔儿冈。从穿山甲逃出塔儿冈以后,绿林道中一发把齐寡妇敬畏如神了。其实齐寡妇究竟怎样的一个人,有怎样特别的本领?除出齐寡妇身边的人,江湖中人谁也没亲眼见过她。这几年齐寡妇羽翼大集,塔儿冈外人轻易进不去,更没有人敢去摸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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