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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宫涤尘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免暗暗生疑。他昨夜只是让丹宗寺的僧侣转交天脉血石,并未面见蒙泊国师。看情形,那血石极有可能已落到宫涤尘的手里。不过鹤发此次的目的只是不让中原与吐蕃联合,亦不想再节外生枝,当即按下心中疑惑,佯装不知。

    宫涤尘沉思:“大叔既无此意,我也不便相逼。但请大叔小住几天,一来陪侄女说说话,二来我想请你见两个人。”

    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浮上鹤发的脸颊:“你还是没有变,越是想得到的东西越是要别人主动给你。看似退而求其次,其实后面的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

    宫涤尘气恼的甩开鹤发的胳膊:“我知道瞒不过大叔的一双利眼,但也不必当面说出来,让侄女如此难堪吧。”

    她一直可以隐瞒着女子的身份,直至此刻单独面对昔日长辈鹤发,方才露出似嗔似怒的小女儿之态。

    鹤发哈哈大笑,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已见过桑瞻宇,他就是云雁的孩子吧,眉眼间很有几分相似。”说话间他竟有些伤感,一时陷入回想。

    宫涤尘点点头,肯定了鹤发的猜想:“除了幼时对母亲的记忆,他对其余事情一概不知。”

    鹤发神色阴冷,隐含怒意:“你不必故意提醒,我自然知道轻重,绝不会对他透露半句。”

    宫涤尘善解人意地并未多言,一任面呈痛处的鹤发回忆往事。

    过了许久,鹤发方才恢复平时的悠然之态,轻声道:“你要我见的第二个人,是琼保次捷吧。”

    纵然宫涤尘智计百出,此刻也惊讶得瞪大双眼:“我知道大叔眼光独到,世间无双,却不知你料事如神,几如仙人。”

    鹤发畅然大笑:“你的父亲一定告诉过你,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人。”

    “可是大叔昨日才到,怎么可能猜出我要让你见的人就是琼保次捷?”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丹宗寺以西十里处,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横亘于高原之上。

    坚固而冷硬的冻雪令整个雪峰浑然一体,细细的雪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冰块蜿蜒流下,白线银丝反射着晶莹耀目的光,像一张精密的蜘蛛网将山头围绕起来。雪水于山腰聚集,再从数十张的高处瀑流而下,长长地冰刃如战刀般悬于峭壁,遥遥望去,就仿似一柄巧夺天工的宝剑把雪峰从中剖开,方才形成两座对峙的高峰。

    此处名为日月山,险峰上天堑横障,冰河下泥沼暗伏。南北走向的雪河从山腹中穿过,积雪成溪,汇溪成河。河面上冰冻三尺,足可承受数百斤之重,河面下却暗流湍急,雪水聚集于山脚下一座小湖。

    值此寒冬之际,近岸处的湖面已经结起一层薄冰,但在湖中央却是烟气缭绕,地热蒸腾出的氤氲雾气弥漫于整个湖面,如同幻梦中的仙境,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方圆半里德青青草地围绕着湖畔,草地上点缀着无数野花,在寒风中摇曳灿烂。

    在这样的隆冬时节,根本不应该有花,也根本不应该有这一片充满生机的碧色。这奇异的景色就像是大自然中最顽强的生命力对高原酷寒的一次嘹亮的宣战。

    吐蕃国内地博人稀,似这般小湖随处可见,大多无名,但这个四周被雪山环抱的小湖却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拉姆措,意思是仙女湖。或许每一个见到如春湖景德人,都坚信在这神秘幽深的湖中一定住着一个美丽善良的仙女。

    湖边不远处,一群羊儿正悠然吃着青草,以为少女手执牧鞭立于湖岸,眺首远望,白裙云袖,长长地乌发披肩飘飞,衫薄袖轻,引人遐想;另一名身穿皮袄的吐蕃少年则挥舞长鞭驱赶羊群,口中不时发出低沉的吆喝声。

    拉姆措地形独特,周围环绕着经年不化的冰山雪峰,湖底却内蕴地热,常年不灭,所以尽管此刻是寒冬腊月之际,湖边依然长有茂盛的青草。对于游牧于高原上的吐蕃人来说,这水草丰美的地带是天然的冬季牧场。

    然而此处乃是吐蕃国内的几处禁区之一,吐蕃王曾严令周围数十里不得有牧民接近,所以此刻偌大的湖边就只有两位少年守着几百只大小羊只。

    忽然,吐蕃少年停下长鞭,手搭凉棚,望向那高高的雪峰:“白玛,快来看啊!”白裙少女如若不闻,连姿势也未变一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就见在那人迹罕至的雪山冰峰最高处,银装素裹之中却赫然立着一道突兀的黑影。

    ——这是一只体型剽悍的动物,身长约八尺,除了眉前双眼正中挂着一撮雪白的毛发外,全身上下都披着纯黑如墨的长长鬃毛,吻短鼻宽,舌大唇厚,腰挺如山,爪利如刀,貌似犬狗,型如虎豹,神态威严而肃穆。它的头部及脖颈处鬃毛直立而起,乍望去如同一只雄狮,宽阔的面部上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呈苍褐色。一阵寒风吹过,掀起它眉间的白毛,露出一枚铜钱大笑的斑记,仿佛是第三只眼睛。

    这是一种高原上特有的动物,在吐蕃语中叫做多启,中原则称之为苍猊,性情凶猛好斗,多以群居。苍猊不但有威武的体型和迅捷的速度,更有锐利的视觉和敏感的听力,可谓是高原上的百兽之王。但奇特的是,苍猊往往能与牛羊和平相处,却时常与狼、虎豹、熊等大型肉食猛兽相搏,似乎只有强大的对手才能激起它天性中最为冷酷残暴的一面,一只成年的苍猊不但可以力敌群狼,就算独自面对虎豹等大型猛兽亦不落下风。

    这只伫立于冰峰之上的苍猊体格雄壮,霸气十足,且眉生三目,极具异相,乃是出没于附近的苍猊群首领。

    此刻,苍猊王在风雪中端立不动,半开半阖的目光扫视着山峰下的绿谷,仿佛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正俯瞰着自己的领土,忽然,它那尖细的耳朵竖了起来,眯起的双目蓦然大睁,引颈耸鬃,昂首望天,舒张的鼻翼中喷出一股股白气,阔大的嘴巴缓缓咧开,示威般露出两排尖锐的利齿。

    在苍猊王的头顶上隐隐传来羽翼破空之声,只见从碎絮般的云层中隐隐现出一个小黑点,之后越来越大,竟是一只体态雄壮的黑色雄鹰。那雄鹰毛色黑亮,翅展七尺,伴随着有力的鹰鸣,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符咒,眨眼间已落至苍猊王头顶处。

    苍猊王口中低低嘶叫,弓腰沉背,后肢微曲,死死盯住来犯之敌。

    只见雄鹰在空中盘旋数圈,蓦然一声长啸,朝苍猊王俯冲下来。苍猊王仍然静立不动,只是全身毛发乍然竖起,待雄鹰飞扑而下,蓦地抬起右爪迎上。这一抓若是击实,足可令任何血肉之躯刹那间四分五裂。

    苍猊最有力的武器无疑是四根长牙,强劲的下颏与锋锐如刀的尖齿足可咬碎猛兽巨大的骨骼,而它那锋利而长韧的指甲亦可于瞬间撕裂任何动物的毛皮,掏出其内脏食之。

    那只雄鹰晓得苍猊王利爪的厉害,凌空飞扑只是虚式,左翅一沉,右翅疾拍,轻巧地从苍猊王身侧滑翔而过,趁双方身体交错的电光火石间,闪电般伸出利喙,往苍猊王的左目啄去。

    苍猊王敏捷地一跳,闪开雄鹰的扑击,却并不趁势出击,而是退开半步,仍保持着防范的姿势。

    苍猊不仅性情凶猛,韧性也极强,扑食时并不轻举妄动,而是静静守候到最佳时机方才对猎物发出致命一击。

    一鹰一猊连战数个回合,双方皆无功而返。雄鹰并不气馁,在空中缓缓盘旋,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机会,而苍猊王则抬起前爪护住眼鼻要害,静等对手再度袭击。

    冰峰峭壁如镜,映出雄鹰与苍猊王对峙的情景,犹如武学高手间的生死相搏。鹰唳,猊吼在群峰间激荡不休,响彻长空,震落层层雪块。

    忽然,那雄鹰身躯一震,一声凄唳,垂首回翅,收羽缩爪,仿似中箭般从空中直直跌下。苍猊王终于觅得良机,大吼一声,后肢微曲疾弹,闪电般腾空而起,窥准雄鹰落下的方位扑去

    雄鹰落至苍猊王头顶两尺处,突然不合常理地急急一停,那看似已将濒死的身体里蓦然爆发出极大地力量凌空弹身,鹰目精光连闪,双爪迅似寒钩,尖喙疾如利刃,朝苍猊王发起了意料之外的进攻——这只雄鹰不但动作矫健,竟还懂得诈死诱敌,可谓是鹰中极品

    然而苍猊王的扑击之势亦凌厉至极,此刻双方皆无闪避的余地,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苍猊王的悲伤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是被锋利的鹰爪抓伤的,而其左颊更是被雄鹰的利喙啄出一个血洞,但苍猊王的右爪同时也拍中鹰翅,几根黑色的羽毛顿时从空中悠然飘落。

    苍猊王力大无穷,那只雄鹰受此一击,竟由峰顶直坠而下,落了近十丈距离后方才回过气来,再不敢纠缠苍猊王,展开宽大的羽翅,往东方飞去。

    苍猊王凝立于冰峰之巅,虽然它可以追上高原上奔跑如飞的羚羊,可以瞬间杀死一匹凶残的豺狼,但毕竟身为走兽,无法追袭这翱翔于天空的敌人,只能静静盯着雄鹰远去的身影化为一个小小黑店,不甘心般四肢轻刨雪地,昂头扬声发出一记长长地咆哮,一面深处长而柔软的舌头,舔去从脸颊流至唇边的鲜血,它褐色的双眼闪烁着嗜血后残酷满足的光芒,如同一个拼尽全力守卫了领土的战士。

    “白玛,你看到了吗?琼保次捷的鹰儿又去斗那只苍猊王了,不过好像还是吃了亏”山脚下的拉姆措边,吐蕃少年远远望见雄鹰与苍猊王相斗的一幕,对湖边的白裙少女兴奋地大叫着。

    围绕在他周围的羊群被这突然地叫声吓了一跳,一阵躁动过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才继续悠然的吃起青草来。

    这个吐蕃少年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那件脏得不现原色的羊皮袄已遮不住他隆起的肌肉、宽大的肩膀和结实的脊背。如同那些常年暴露在强烈阳光下的吐蕃人一样,他的面孔被晒得黝黑而粗糙,肌肤泛起健康的红紫色,腰间挎着一柄无鞘的吐蕃战刀。随着他开口说话,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浓密漆黑的头发短而卷曲,杂乱地披散在丰满的额头上。

    这个强壮的吐蕃少年名叫多吉,在吐蕃语中的意思是金刚。就见他啧啧嘴,颇为羡慕得望着那只在天空中缓缓飞翔的雄鹰,一面喃喃自语:“若是哪天鹰儿斗败了苍猊王,我一定要宰一只肥嫩的羊羔犒劳它。”

    那名叫白玛的白裙少女却仿佛根本未听见多吉的话,手中牧鞭无意识的挥动着,眼神茫然的盯着拉姆措中那氤氲的雾气,脸上带有一抹超然恬淡的笑意。她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极美,鹅形的面孔上渐淡渐细的眉隐进鬓角,弯而微翘的长长睫毛点缀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小巧而嫣红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脖颈上挂着一枚明晃晃的银项圈,更映的肌肤胜雪。她虽是身着吐蕃少女最常见的装束,容貌却仿佛一位来自江南水乡的大家闺秀。

    在吐蕃语中,白玛的意思是莲花,倒与白裙少女出尘的气质颇为符合,只不过她那美丽的眼瞳中没有一丝神采,反而透出一份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的淡漠,唇边的笑意也只像是出于礼貌的摆设,乍见时会觉得她仿佛一个画中人物,而并非活生生的天真少女。

    多吉白玛毫无回应,恨恨地踢飞一块石头:“其实你根本不必一天到晚不说话,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哑巴。”

    白玛终于转过身来,射来一道疑惑的目光。

    “嘿嘿,别不相信,我就亲耳听过你说梦话”

    一语未毕,白玛忽然扬手挥鞭,劈头盖脸地朝多吉抽下,长长地牧鞭在空中绕出无数个小圈,迂回进击,让人难以分辨鞭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天真无邪的,牧羊少女不但身怀武功,而且鞭势奇快,鞭路诡异,纵是武林好手只怕亦难有胜算。

    多吉眼见牧鞭袭来,如一只敏捷地猎豹灵巧的闪过,却不还手,一个劲地苦脸告饶:“停手,停手。白玛不要生气,我可以对着雪山发誓,我只是有此在晚间巡夜时无意听到过你说梦话,根本不知道你讲了些什么。”

    白玛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落在多吉身上,像是在探究他话语的真假,又仿佛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手中的牧鞭缓缓垂下,目光重又望向远方。冰冷的湖风吹动她白色的长裙,她却似乎丝毫不觉寒意。

    多吉性情豪爽,吃个没趣也不生气,复又乐呵呵地大声吆喝起走散的羊群,偶尔抬眼望向高高的雪峰,那只苍猊王已然不见了。

    他忽又发起呆来,心底冒出一个疑问:“琼保次捷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何一早起来就不见他的踪影?”

    不觉到了午间,纷扬的大雪终于停了。

    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多吉远远望见来骑,吃了一惊:“怎么堂使亲自来了?糟糕,琼保次捷还没回来”

    白玛已然静立于湖边,多吉则往来骑迎去,恭敬行礼:“多吉见过堂使。”

    来人约三十四五,面容冷硬,身材高大,一对双目窄而细长,如同锐利的刀锋。一身黑衣将他的全身遮的严严实实,黑衣的右下角以白线绣着人形,手持一片碧叶,形态惟妙惟肖,除此之外再无其余装饰。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胯下的马儿,马鞍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竟是以纯金所铸。所以多吉才能远远地认出来人的身份——御冷堂四使中专职传授武功、教导行事、惩戒错失的碧叶使。

    碧叶使飞身下马,目光巡视一番,沉声喝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琼保次捷去了何处?”他的声音平稳至极,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都像是在发布命令,不怒自威。

    多吉心知若是被碧叶使发现琼保次捷擅离职守,琼保次捷定会被重罚,于是慌忙答道:“一只羊儿走失了,琼保次捷去寻,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虽知此拙劣的谎言多半瞒不过处事精明的堂使,他依然心存侥幸,一面对走过来的白马使眼色。

    碧叶使目光闪动,竟不再追问,只对多吉道:“那就由你替他接下今日的任务吧。”

    多吉暗地松了口气:“弟子与琼保次捷这个月都是研习刀法。记得他应该修习帷幕刀网的第三十七式,而我则是寒梦刀法第九式。”

    碧叶使淡然道:“我又岂会弄错你们的进度。”说话间,他从怀中拿出两页纸递给多吉,又特意嘱咐道“可千万不要弄错,你的内力不足,妄修帷幕刀网只会伤及自身。”

    多吉只道已瞒过碧叶使,喜滋滋地答应着接过那两张纸。每张纸上都有几幅使刀的人形,乃是对照修习的图样。

    碧叶使望着白玛,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白玛今日可想习武?”

    白玛面上依然是那份无动于衷的笑容,微微摇头。

    碧叶使轻叹了口气,从鞍后取出一面长方形的木盘,掷向白玛,吐出两个字:“堂规。”

    白玛扬手接住木盘,这一刻,她本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大异往常的兴奋,仿佛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当即盘膝坐下,垂首拨弄木盘。

    这是一件极为奇怪的物事,长约半尺,宽有四寸,以质地坚硬、不易变形的古木模框住外沿,木模中间则用细铁条隔成整齐细密的方格。密密麻麻的小木块镶嵌于铁条之间,只能移动而无法取出,上面刻着许多文字。

    这是一件御冷堂为二代弟子特别制作的工具,名唤“迁繁盘”堂中专门有巧匠负责打造成各式各样,那些小木块上或者刻着数字,或者刻有文字,有时还绘制着图形,规则是利用唯一的空格,在最短时间内把那些杂乱无章的小木块按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

    御冷堂的二代弟子多是在各地收罗而来根骨奇佳的孤儿,这些孩子来到气候寒冷、条件恶劣的吐蕃,每日习武练功无有间歇,不免厌烦。“迁繁盘”的出现可谓大受欢迎,不但令孩子们可以学习相应的文化,还能够提高他们的反应判断和手指的敏捷灵活,可谓寓教于乐,一物数用。今日白玛的任务就是把那些散乱的文字按堂规的顺序排列起来,当中如果有重复的文字,则会以编号提示,不允许有任何差错。

    “迁繁盘”的完成情况会被记入每人每月的排名中,所以弟子们都会全力以赴。虽然似是游戏,但“迁繁盘”作为御冷堂教导弟子的密术,严禁外传,隔不多久就销毁一批。

    碧叶使又问:“今日堂中弟子大多参与了无名峡谷的行动,而你们鹰组却只能在此牧羊,对此大家可有怨言?”

    多吉大大咧咧地一笑:“我无所谓,只要每日吃得饱睡得好,比什么都强。”

    碧叶使知道多吉天性淳朴,全无争强好胜之念,不禁也笑起来:“你这小子正应了吐蕃人的那句俗话,‘只要有觉睡,头颅睡烂也甘心。”

    多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弟子只是懒得费心思么。”他见到白玛专心拨弄“迁繁盘”扁扁嘴“像白玛那样痴迷于迁繁盘,我可做不到。”

    他那粗短的手指自然无法与白玛的纤细灵动想必,每次比赛“迁繁盘”皆排名靠后,幸好他人虽稍显笨拙,却极为努力勤奋,加上身体健壮,外门硬功在众弟子中罕遇对手,一时到没有被驱逐的危险。

    碧叶使淡然道:“也是,你连堂规都记不清楚,如何摆弄‘迁繁盘’?”

    多吉一怔:“弟子可没这意思。”

    碧叶使正色道:“那我可要考你一下。”

    多吉本见碧叶使并不追究琼保次捷之事,只道自己的谎言依然过关,此刻方才隐隐感觉到不妙,偷望一眼碧叶使全无表情的脸色,心头忐忑不安。

    碧叶使面色忽冷:“堂规第二条戒律是什么?”

    多吉心头一震,大声答道:“忠诚为主,决不欺瞒,若有违犯”说道这里,他倒吸一口气。

    碧叶使并不开口,只是冷然盯着多吉。

    多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续道:“若有违犯,轻者九鞭施身,重者裂体断肢。”虽是寒冬之际,一层细细的汗珠却从他额头上渗出。

    “啪”的一声,碧叶使右手马鞭微扬,多吉面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

    碧叶使寒声道:“你敢不敢再说一次琼保次捷去了何处?”

    多吉垂头低声道:“弟子不知他去了何处,不过他决不是有意擅离”话音未落,第二鞭又重重抽在他脸上。

    碧叶使漠然道:“琼保次捷是否有意擅离职守应该由我来判断,而不是用你来告诉我。”

    多吉默默静立原地,咬牙强忍疼痛,几颗豆大的血珠从他的脸上滚落,一阵寒风吹过,瞬间结成了冰渣。

    碧叶使不再多言,掉马欲离。多吉一惊,不假思索的上前抓住马缰。

    碧叶使缓缓道:“你可有不服?”

    多吉跪倒于地:“弟子欺瞒堂使,理应受罚,并无不服,还有七鞭请您一并赐罚。”

    碧叶使一怔,忽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饶你七鞭还嫌不够么?赶紧起来吧。”

    多吉却不起来,倔强地一昂头,结结巴巴道:“弟子自知罪大,不敢求堂使饶恕。”

    按照堂规,这七鞭既然不落在他身上,就会轮到琼保次捷受刑。

    碧叶使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们都只不过是十几岁孩子,就算一时贪玩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两鞭只是惩治你对我说谎。放心吧,只要琼保次捷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确定他没有做违背堂规的事情,我就不会再惩罚他了。”这一刻,他的口气犹如一位慈祥的兄长,正耐心的对犯了错误的小弟弟说教,刚才的严厉荡然无存。

    多吉是个直性子,听碧叶使如此说,心头顿时一松,脱口问道:“堂使是如何瞧破弟子说谎的?”

    碧叶使手指着一旁的马儿,悠然道:“琼保次捷若是去寻找羊只,岂会不骑马儿?何况那马儿鞍镫松弛,明显并无人骑过,只是配着空鞍,想必琼保次捷一早就外出未归,你这番信口开河又岂能瞒过我?”

    多吉此刻方知原委,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却有牵动脸上的伤口,不禁捂面呼痛。

    碧叶使忽又发问:“堂规第四条戒律是什么?”

    多吉才松了口气,此刻再度被吓一跳,心想莫非自己又有违规之处?

    他一面苦思一面嗫嚅答道:“同门有难,两肋插刀,背叛兄弟,杀无赦。”

    碧叶使点点头:“所以,我才饶你七鞭。”他又望了白玛一眼,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转身飞马而去。

    多吉望着碧叶使远去的背影,心中犹存余悸。

    御冷堂中的弟子皆知碧叶使喜怒无常,心机缜密,几乎任何违规之事都瞒不过他。每个人对于堂主宫涤尘都是忠心服庸,既敬且佩;但对于碧叶使吕昊诚,则是又敬又怕。

    自始至终,白玛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只是专心致志的拨弄着怀中的迁繁盘,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多吉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哼,见我挨打也不求情,枉我与你同组!”之后,他开始垂首专心研究手中画有刀法的图纸,不时抽刀比划几下,渐入忘我之境。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声呼哨遥遥传来。

    多吉抬眼望去,一面招收一面放开喉咙大叫:“琼保次捷,你总算回来了!”

    远远地,可见一道人影从山峰高处直落下来。那山壁陡直,又覆盖着千年不化的冰雪,普通人如此坠下必将摔得粉身碎骨。但那道人影却履险若夷,每当下落的速度太快时,便以脚尖点在凸起的岩石上减缓冲势,眨眼已至山脚,凌空一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

    琼保次捷虽然有着吐蕃人的名字,却是一位汉族少年,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第一眼看到他时,那瘦削的脸廓、笔直地鼻梁、英挺的剑眉、紧抿的嘴唇、尖绣的下巴坚硬而不加修饰的胡茬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未脱稚气、任性倔强地少年;然而,那一双大而灵动、专注犀利的眼睛中却不时闪动着一种不合年纪的光芒,无论是少年人的激昂意气、成年人的成熟沉稳、老年人的含蓄睿智似乎都可以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来,令人乍见之下难以分辨他的真实年龄。

    这是一张充满着矛盾地容貌,冰冷而沉郁的神情如同刻在脸上,既让人觉得他是一个不会笑的人,又让人遐想如果他笑起来,一定会非常俊朗悦目;那眉宇间淡淡的愁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份柔软的怜惜,但又会认定一旦那微皱的浓眉舒展开来,会是多么地神采飞扬。

    他穿着一件吐蕃人寻常的白色皮袄,皮袄很新,洗的很干净,胸口却挂破了好几处。他脚下的马靴也裂了口,本是戴在头顶的毡帽此刻捧在怀里,其人却全无寒冷之态。他任由长长地黑发迎风飞舞着,似乎根本不愿意费神拨开这些遮住视线的乱发,那懒散而无动于衷的神情,会让人觉得那局并不壮实、甚至有些单薄的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琼保次捷正用双手将毡帽捧在胸前,朝湖边稳稳奔来。一声鹰唳传来,那只与苍猊王相斗的雄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的肩上,又探喙往他怀中的毡帽啄去,却被琼保次捷抬手挡开,低低对鹰儿说了句什么。雄鹰冲天而起,一面在空中盘旋,一面不忿地鸣叫着。

    多吉喃喃道:“奇怪,琼保次捷找来了什么宝贝?竟然连鹰儿都不顾了”

    忽觉风声一动,一道白影已从他身边窜出,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惊叫。

    只见原本一直呆在湖边拨弄‘迁繁盘’的白玛此刻已站于多吉身前,浑身轻轻颤抖,如同中魔般怔怔盯着渐行渐近的琼保次捷。

    “白玛,你怎么了?”在多吉的印象中,白玛永远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娴静姿态,他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更遑论那一声几乎震破他耳膜的尖叫。

    不等多吉反应过来,白玛右手疾探,食中二指已搭在他的腕上,猝不及防之下,多吉只觉脉门一麻,手中的吐蕃战刀已被白玛劈手夺去。

    “白玛,你疯了吗?”

    白玛仗刀而立,对多吉的质问不理不睬,只是死死盯着琼保次捷,美丽的脸孔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眼中泪光盈盈。

    琼保次捷远远看到白玛的样子,亦是按吃一惊,在二十步外停下脚步,并不说话,只是疑惑地望着白玛。

    白玛挺刀在地上画了一道深达半寸的长线,对琼保次捷不停地招收,颤抖的唇中嘶声吐出四个字:“快过来压”

    多吉自小与白玛一起在御冷堂中长大,相处几近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主动开口说话,一时惊得呆住了。

    琼保次捷亦是满面疑惑,但他只觉白玛对自己全无敌意,反倒满怀着深深地关切。看着她急迫的神情,刹那间他几乎怀疑正由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而只有跨过她画下的那条线后方可保住安全。当下琼保次捷不再迟疑,大步奔来。

    等琼保次捷跨过那条线后,白玛大叫一声,抛开手中战刀,猛然扑入琼保次捷的怀中。

    琼保次捷大吃一惊!

    与白玛结识三年,还从未见她对他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他这般年纪正值情窦初开之际,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最是敏感,想要推开白玛却又不敢碰触她,只好慌忙地把拿着毡帽的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僵直不动,只感觉心脏不争气地怦怦乱跳,几乎要跃出胸膛,一张脸涨的通红通红。

    不独琼保次捷,多吉亦是吓了一跳,呆呆看着白玛的小手在琼保次捷的怀里摸索不休,又解开他的衣襟往里查看

    琼保次捷渐渐冷静下来,瞧出白玛的用意,轻声道:“我没有受伤。”

    白玛闻言缓缓抬起头来,长长舒了口气,泪光未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琼保次捷,唇边露出欣然的一笑。突然,她又恍如惊醒般推开琼保次捷,怔了半响,复迈着优雅的步子重回湖边,捡起方才丢落在地上的‘迁繁盘’,再度沉浸于她自己的世界。

    琼保次捷与多吉面面相觑,不知白玛为何会如此。

    琼保次捷最先缓过神来:“多吉,你怎么受伤了?”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替多吉敷在面部伤口上。

    多吉嘻嘻一笑,拍拍胸口:“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对了,刚才堂使来过,发现了你不在,回去时你可要小心些。”

    “堂使亲自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多吉本想隐瞒替琼保次捷说谎受刑之事,奈何琼保次捷心思缜密,听出破绽,再三追问之下,他只好和盘托出。

    琼保次捷也不道谢,只是轻轻一拳击在多吉的肩膀上,骂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别替我硬抗,不然我可不客气。”他的年龄虽比多吉小几岁,这番举动却极似兄长。

    多吉心里一热,故意混若无事地一笑,拉开架势:“不客气又怎样。来来来,你可未必打得过我。”

    多吉本以为琼保次捷会像从前一样抢上来动手过招,谁知他只是低叹一口气:“是啊,我谁也打不过”

    “说什么呢?堂中谁不知道你年纪虽小,但悟性奇高,嗯,堂主虽然常常数落你几句,但其实都是为了督促你。”

    “与堂主无关,只是我自己觉得自己很没用。”

    “胡说!你瞧我,比你多来了六七年,现在只练到寒梦刀法,而你都练到帷幕刀网了。”

    “那又有什么用?”

    多吉挠挠头。他只知道每个人都在勤修武功,却从未思考过武功练成了究竟有何用处:“至少堂主见你武功高了会很开心啊。”

    琼保次捷被多吉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但随即又皱起眉,喃喃道:“就算武功与堂主一般高,也赢不了他的”

    多吉奇道:“你说什么!难道有人比堂主的武功更厉害?平素大伙私下里都在议论,堂使和堂主那个武功更高。我觉得定是堂主更胜一筹,不然怎么做堂主?”

    琼保次捷似乎不愿多纠缠,扯开话题道:“你猜我去做什么了?”

    “对啊,你一大早去了什么地方?竟然也不叫上我。”

    琼保次捷亮出手中托着的毡帽,神秘一笑:“你自己看吧。”

    多吉应声瞧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毡帽中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苍猊幼崽。

    高原上的夜晚来得很迟,直到酉时末,三人才集结羊群,出了山谷往东行去。天色依然很亮,无云的天空却已点缀起闪闪星辰。

    行出三四里路,几人来到一座小山前。那小山不高,奇的是远处的高山顶上都覆盖着千年不化的积雪,唯有这座低矮的山峰却呈现出异样的赤红,峰顶并无积雪,只有些奇形怪状的红色岩石,全无草木,宛如一团红色的烈火。

    这座小山有一个可怕的称呼——魔鬼峰。

    据说每隔数百年,这座红色的山就会喷出火来,酷热的火光直冲云霄,更裹挟这遮天蔽日的毒烟,周围数十里一切事物都会被完全溶化。在吐蕃人的传说中,这火焰便是地底被镇伏的魔鬼来到人间作恶。所以,此地才成为吐蕃国的禁区。

    一条细长狭窄的山谷如同一把镇魔伏妖的红色长剑,端端从魔鬼峰的山腰切入。山谷中全是赤色岩石,形状各异,几乎只容两人并行。三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把所有羊只赶入谷中。

    一路上,白玛并无异样,只是偶尔用她小鸟一般明亮的目光打量着琼保次捷。趁多吉与白玛忙着驱羊入谷,琼保次捷若有所思地查看着谷中的地形,眼中闪动着一丝兴奋的光芒。

    穿过山谷行出不远,谷地豁然开朗,竟是一片方圆五六百步的空地,空地周围粗略地围起一圈栅栏,栅栏内散布着数十座帐篷。这里就是他们的宿地,亦是御冷堂的秘密基地。

    魔鬼峰本为火山,地质独特,山壁上散布者许多大小不一的山洞,那些羊群就被分别关在各个山洞之中。

    谷中已燃起二十余堆篝火,彼此相距甚远。除了左边第四堆篝火外,每一对篝火边都围坐着四名少年。

    近百人中绝大部分都是男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最少的年仅八岁,大多是十六七虽的少年。从相貌上来看,以汉族少年居多,亦有少数回蒙吐蕃等来自异地的少年。他们或开、烤羊而食,或饮酒对谈,或舞刀弄剑,亦有人如白玛一般摆弄着‘迁繁盘’。

    每隔两堆篝火就有一位黑衣人,他们并不打扰那些各行其是的孩子,亦不语他们交谈,只是不时端出美酒与食物,俨然是孩子们的仆从。每个黑衣人的黑衣右下角都用白色丝线绣着一个手持各式兵刃的人形,形状不一。

    而除了这些黑衣人之外,此处再无一个成年人。这里仿佛是一个完全属于少年的世界,只是其间却并没有任何寻常可供玩耍的器具,只有若干插满着各式兵刃的兵器架,其上甚至包括了许多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奇门兵刃。

    整个山谷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没有人在篝火间随意走动,每一个孩子似乎都被固定在属于自己的篝火边。那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是充注这什么魔法,将素性好动的孩子们束缚在周围。一切都显得那么地井然有序,如同一个训练有素的军营。

    左边第四堆的篝火正是属于琼保次捷这一组。一位黑衣人已在火上架起了一只肥羊,正在翻动烧烤,落下的羊油激起蓝色的火苗,香味四溢。

    多吉离了老远就不停地咽着唾沫:“哈,我可真是饿坏了!”他几乎是冲过来的,一到就迫不及待地接过黑衣人递来的一大块羊骨,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白玛随之坐在篝火边,慢慢吃着羊肉,喝着暖暖的酥油茶。琼保次捷则拿起放在地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生羊肉,给肩头的鹰儿喂食,自己却只是胡乱吃了几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吉嘴里塞满羊肉,含糊不清地对黑衣人问道:“达娃大叔,瞻宇怎么还没回来啊?”

    那被称为达娃的黑衣人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庞,轻声道:“堂主召他另有要事,你们先吃吧,不用管他。”

    这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吐蕃汉子,容颜苍老,每一道皱纹都被深深刻在脸上,仿佛正无言诉说着主人一生经历的磨难。

    多吉羡慕道:“堂主越来越信任瞻宇了,要是我能像他一样优秀就好了。”

    达娃瞥一眼琼保次捷,笑道:“只要你不断努力,总会做到的。”

    多吉摇摇头:“我可不行,就算武功练得像瞻宇一样好,也没他那么聪明。”他这话确是出于真心,这个单纯且容易满足的吐蕃少年似乎从不知道妒忌为何物。

    一旁的琼保次捷忽然一咬牙,侧头在达娃耳边低声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做,还请达娃大叔能给我一个时辰。”

    达娃诧异地望着琼保次捷:“你要做什么事?”

    琼保次捷不语,只是把捧在手中的毡帽揭开一线,达娃望见那只幼年苍猊,脸色顿时大变:“你是从何处找来的?”

    “自然是苍猊洞中,”琼保次捷语气沉重“还请达娃大叔不要禀报堂主,我自然会处理好这件事。”

    达娃达娃默然半响方道:“离开时小心些,记得准时回来。”

    琼保次捷谢过达娃,又轻抚一下鹰儿的羽毛,指指多吉。鹰儿晓得主人的意思,乖乖地含着肉伏在多吉身边。

    琼保次捷对多吉道:“吃完饭后把鹰儿放出来。”

    多吉不知琼保次捷打的什么注意,只是点头应承。

    琼保次捷先钻入帐中取了些东西,然后猫着腰小心地从篝火照不到的阴影处离开。他到并非怕被人发觉,只是不愿因此连累达娃大叔。

    这群黑衣人每人都负责两组孩子的起居饮食,武功修习,在达娃所照应的八个孩子中,他唯对鹰组的四人特别尽心。

    桑瞻宇高大英俊,成熟稳重,乃是诸弟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多吉外貌粗豪,单纯善良,不通心机,让人凭生好感;白玛天生丽质、乖巧柔顺,沉默寡言,令人怜惜;而琼保次捷性情多变,时而忧郁时而开朗,心思玲珑,最是让他放心不下。

    达娃望着琼保次捷悄然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喃喃叹道:“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又转头向多吉问道:“你和琼保次捷最是交好,一定知道他捉来那只幼崽苍猊想做什么吧?”

    “我问过,他说自己的鹰儿经常与那只苍猊王相斗,吃亏不少,所以才捉来幼猊,想引出苍猊王来教训一下,好替鹰儿出气。”

    达娃心中一震,双手合十,态度肃穆虔诚:“真神在上,这些汉人孩子并不知高原的禁忌,请千万不要降罪于他们。”

    事实上吐蕃人不但把苍猊视为古老高原的守护之神,决不私自捕猎,而且每当寒冬时节,还往往会主动供奉牛羊,以求平安。琼保次捷此次掳走幼猊必将引来苍猊群报复,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多更大的灾祸。

    看到达娃郑重的神态,篝火边一下沉静下来,就连一向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的白玛也扑闪着大眼睛,满脸迷惑之情。

    达娃对多吉略含责备:“琼保次捷是汉人,不知吐蕃的禁忌,难道你也不知么?”

    多吉苦笑道:“达娃大叔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我怎么能劝得住?再说了,大叔为何刚才不阻止他呢?”

    达娃缓缓道:“堂主吩咐过我们,绝不要轻易否定每一个孩子的行动,哪怕他们的做法非常荒唐,也自有其道理。哎,就怕他此举将激怒苍猊群,引来后患无穷。”

    多吉故作轻松地一笑:“达娃大叔不用担心,琼保次捷的武功高,人又机敏,就算那苍猊王亲自来了,也伤不到他的。”

    达娃叹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苍猊群有多么的可怕,记得在一个关于苍猊与狼的传说中,狼杀死了母苍猊,那只公苍猊明白以自己的实力无法和整个狼群对敌,于是在跟踪狼群半年后,最后才寻到机会突袭杀死狼王。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也足以说明苍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性。可以防他们一时,却不能防他们一世。苍猊就像是高原上的英雄,英雄决不先犯人,可是若有来犯,他们绝不会放过!”

    多吉顿时默然不语。

    白玛吃的极少,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对达娃深鞠一躬,指指怀中的迁繁盘:“大叔,我先回去”她的话说得又轻又慢,短短几个字有数处停顿,似乎费了极大地力气。

    达娃不料白玛竟会开口说话,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见白玛已转身回帐,他一扯多吉的衣襟,语带惊讶:“怎么回事,白玛竟然说话了?”

    多吉嘿嘿一笑:“还有更古怪的呢。”说着把今日白玛扑入琼保次捷怀里之事一一告诉达娃,末了又古怪地眨眨眼道:“我看白玛一定是爱上琼保次捷了”

    达娃本是愁眉紧锁,听到这里不由失声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懂什么是爱么?”

    多吉恼道:“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怎么会不懂。”

    达娃的大手抚着多吉的脑袋:“此事恐怕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听了你的描述,应该是与白玛的身世有关。”

    多吉道:“对了,我听说当年就是达娃大叔与堂使一起救下白玛。”达娃点点头,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记得那已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我与堂使同去塞外办事,就在祁连山脉中遇见了白玛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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