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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风言风语中,又挨过了十天、二十天,宗胜荪照常在关帝庙设场子,在广合店挂墙。但广合店的老板忽挨了宗胜荪一个嘴巴,竟致绝交,把店门口的牌子摘了,场子也收了。
宗师傅一怒不再住店,仍在关帝庙照常办事,并且每月照常要离开三五天,自然是出游访侠了。忽有一天,宗师傅出游访侠,一去六天没回来,回来时,满面风尘之色,意气消沈,说是病了,再放三天假。杨露蝉觉得古怪。
忽一夜,观城县的街道,悄静得死气沈沈,只有城守营的巡丁不时在各街巡哨,这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只是一到二更过去,东关街一带,沈寿龄住宅附近,在昏夜之间,忽然来了两小队营兵,每队是十六名,把街口暗暗守住。这与平日查街似无不同,可就是不带号灯。守兵全用的是钩镰枪、钩竿子等长家伙。跟着从街隅溜溜失失的蹑足无声,又走来十几个人影。同时关帝庙前也潜伏着人影。
人影闪闪绰绰,低头悄语,挨到三更,沈宅前的营兵似有一半移动。关帝庙前的人影越聚越多,有的搬梯子上了房。那关帝庙的火居道人,早被人唤出来问话。
有一位长官,骑着马藏在庙前空场后。关帝庙的山门,悄悄的被人开了,鬼似的一个个人影从四面闪进庙门。只听昏夜中,发出一个幽咽的声调,问道:
“差事在屋里没有?”
“还在呢!”
“闯!”
忽然孔明灯一闪,两个短装人堵墙,两个短装人破门而入,呐喊一声,齐扑奔床头。床头高高隆起,似睡着一人;不想奔过去一看,乃是用被褥堆起的人形。当二更天还在屋中睡觉的人,此时不知那里去了。马上的长官大怒。却不道在沈宅后院,当此时忽然告警!
这些人影慌忙重扑回沈寿龄住宅那边。
在沈宅西厢,二位小姐的闺房内,本已潜藏着两个快手,灯昏室暗,潜坐在帐后。沈寿龄本人却躲在后跨院。
直候到三更,满想着两位小姐房中先要告警,却出乎意外,沈寿龄躲藏的屋内,门楣悠的一响,窜进来一个雄伟大汉,轻如飞絮,扑到屋心。
这大汉摘去幕面的黑巾,张目一沉,看见了沈寿龄,举手道:“东翁,久违了!”嘻嘻的笑了一声,走过来,到沈寿龄面前一站,说道:“东翁,这件事儿教我也没法子。大小姐和我我们是志同道合,脾气相投。‘千里姻缘一线牵’,‘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这也是缘法,东翁请想开一点,我不是没有身份的人,绝不会玷辱了你。你不要小觑我,我还不希罕你那一千两银子大小姐今年十八岁,我只不过二十八,这不算不匹配。东翁你无论如何,也要成全我们。我家里确是没有妻小,你不要轻信那些谣言,他们都是胡说乱道”
沈寿龄面现恐惧之色,忙道:“你不要糟蹋我的女儿,你给我走,你你你出去!”
那大汉悄然一笑,又走近一步,道:“东翁,请是由你请,走可随我便了。东翁你可要看明白,你家大小姐如果要嫁别人”
沈寿龄往后倒退,大汉满面笑往前凑。忽然,背后门吱溜的一响,出现一个壮士,青包头,短打扮,公差模样,手持铁尺,是山东名捕铁胳膊褚起旺。褚起旺冷笑着,挑帘进来,回手关门道:“相好的,你真来了?走吧,这场官司你打了吧!”
那蒙面大汉吃了一惊,回头一瞥,急急的又一蒙面,抽身要走,那里来得及?他的庐山真面目已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正是武当名家宗胜荪!
宗胜荪张皇四顾,夺门待走,铁胳膊褚起旺这个名补急横铁尺一拦,抢一步,先把沈寿龄护住。宗胜荪大喜,便抢奔屋门,屋门口忽挺进来一对钩竿。宗胜荪一窜闪开,就要踢窗,窗户却悠然自启,探进一个人头来,是铁胳膊褚起旺的师弟,也是一个名捕,名叫快手王定求,喝道:“呔,姓宗的,识相点,跟我们走吧!”
宗胜荪困在屋心,穿着一套贴身短装夜行衣,竟没带兵刃,只腿上插着一把手叉子,他已然真形毕露,索性把蒙面黑巾投在脚下,猛然狞笑道:“原来你们俩位冲咱来的?对不起,我失陪了!”一弯腰,要拔匕首,两个捕快,两把铁尺,断不给他留空,里外夹攻,喝一声,扑过来。
这武当大侠不慌不忙,一闪身躲开攻击,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对吓躲在屋隅的沈寿龄道:“东翁,咱们改日再见,你等着吧!”陡然抡起椅子,照铁胳膊褚起旺砸去。铁胳膊左手一接,右手铁尺抽空敲去。宗胜荪“巧燕穿林”从平地一纵身,嗖的掠空而起,直往门楣穿越出来。快手王定求急忙大喝一声道:“相好的,那里走?哥们,差事出来了!”
外面登时一阵大哄,各处潜藏的人都闪出来,房上的、地上的、屋前的、屋后的,足足有十多个,将后院出入之路登时把住。褚王二捕立刻追出来。
宗胜荪傲然不惧,穿窗出室,腾身落地,竟在沈宅后院庭心,施展开三十六路擒拿法,空手夺刀,和褚王二捕斗起来。
铁胳膊褚起旺把铁尺一抡,赶上去,斜肩打去。宗胜荪一闪,贴刃锋进身,左手拨铁尺,右手反剪铁胳膊的腕子。铁胳膊一撤招,快手王定求猛上步,从左边抡铁尺便打;后面同时又攒来两钩镰枪,不声不响,齐奔宗胜荪的下三路,钩搭过来。赛金刚果然有几手,斜跨一步,避开左手的铁尺,后面的枪竟已到了。他就一拧身,左手拨枪,一个旋身,反欺到枪手身旁,一个靠出背,撞得枪手仰面栽倒。百忙中得了空,刷的一伏腰,拔出匕首来。
铁胳膊老褚把牙一咬,骂道:“好东西胆敢拒捕!伙计们上前格杀物论啊!”二次抡铁尺,劈面便碰。宗胜荪在旁一让,右手匕首一晃,便来到敌人的手腕。铁胳膊把铁尺一翻,说声:“碰!”要砸飞宗胜荪的匕首,不防宗胜荪倏一伏身,嗖的一个扫堂腿。铁胳膊下盘功夫差点,险些被这一腿扫倒。
快手王道:“好东西,来吧!”从后面一扑,眼看硬把宗胜荪抱着,宗胜荪忽地一矮身猛转,快手王不知那里挨了一下,霍地往后退了数步,晃一晃,咕登,到底跌倒了。一骨碌爬起来,乱喊道:“哥们放箭,放箭,差事可扎手得厉害!”
这时猛听一个人在房上大喊:“差事在后院哪,你们快上呀!”又一个人接声喊道:“箭哪,箭哪!”
宗胜荪百忙中偷看四围,竟不知来了多少人,房上房下,晃来晃去,全都是人影。宗胜荪觉着不好,乱箭一发,闭逃皆难。他就突然一闪,跃上墙头,急忙如飞的逃去。铁胳膊褚、快手王等大呼追赶。
那宗胜荪不知有何眷恋,不奔黑影逃命,反而向关帝庙奔去;关帝庙却已有许多人埋伏着。这宗胜荪一溜烟奔到关帝庙前,忽看出光景不对。迎面孔明灯一亮,一阵呼啸,伏兵四起,庙内外,房上下俱都藏着人。
宗胜荪怒骂一声,跳下房,夺路往黑影无人处逃去。脚程极快,官人竟追赶不上,眨眨眼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官人劳师动众,竟把要犯失去。褚王二捕追缉下去,其余官人乱骂,乱喊,乱抱怨,忙着把关帝庙又搜洗一遍,同时并拘捕与宗胜荪有交往的人。关帝庙居住的僧俗,和宗胜荪的徒弟朋友都一网打入,被拘去讯话。一共捉去十一人;据讯说,宗胜荪的徒弟跑了六个,内中两个,一个叫杨露蝉,一个叫杜承贤。这两个人全是外县的人,观城县的人都猜疑这两人是宗胜荪的党羽。而宗胜荪口中所说的那个青峰丐侠,那个大隐士,当然也是同党,此时却已先期被捕。这个丐侠问讯起来,才知不是什么青峰大侠,实是宗胜荪的踩盘子小伙计;所以一个月内,总和宗胜荪见面一两次,三四次。
这是一件大案,县衙里一面审讯被捕的嫌犯,一面缉拿在逃的人;头一个宗胜荪,其次便是杨露蝉、杜承贤,还有别的人。
但是杨露蝉逃到那里去了呢?他又是怎么闻耗逃去的呢?这却多亏了杜承贤,是杜承贤救了杨露蝉。
宗胜荪傲然自大,形迹不检,自搬出沈宅,早闹得满城风雨,许多弟子也藉故不下场子了,他却怡然自若,仍不拿着当事。
那个杜承贤也是外乡人,素日和露蝉不错,便找到杨露蝉,两人暗地议论,俱已觉出宗胜荪行止离奇,绝非寻常的武师。
宗胜荪忽又对徒弟说:要出门访友,将关帝庙寓所的房门倒锁,迳自飘然出城。杜承贤摇着头,又来找杨露蝉说:“师傅又走了。外头的声气越闹越不好听,人家本地人大半都不下场子了,咱们俩怎么样呢?”
两人也有心退学,却又想未走之先,要设法看看师傅的行藏,到底他是什么样人,怎么回事?两人商好,半夜搭伴出来,悄悄溜向关帝庙。
不想正往前绕着,忽见一条人影直向关帝庙走去,将近庙门,突从暗处窜出十几个人来,把那人一围,跟着听见连声的喝问和呼答:
“什么人?是那家伙吗?”
“不是那家伙,是个别人。”
“不是他,放了吧。”
“放不得,把他看起来。”
杨露蝉很纳闷,冒冒失失的还想去看看,却被杜承贤一把扯住,赶进退到暗处。旋听得惊诧声,诘问声,辨别声,显见是卧底的官人把一个嫌犯捉住了。那个被捉的人哓哓抗辩,忽复噤声,跟着听音辨影,似有几个人,把那人押到另一条小巷去了。
杨杜二人相顾骇然。夜深声静,侧耳细听,隐隐听见卧底的人叽叽喳喳的还在密语,这二人急忙溜回去。
这是围捕宗胜荪前一夜的事。当晚,杜承贤把露蝉引到自己的寓所去,对他说道:“你回不得店了,外头声气太紧。老弟,我告诉你,我听我二舅说,沈大户把他告下来了。”
次日夜间,两个少年潜存戒心,重去窥伺。仗着本身都有些功夫,提气蹑行,仍到关帝庙附近探看。凡是从关帝庙巷前走过的人,都被人掇上;凡是到关帝庙门前叩门的人,都被人捉去。
两人越发大骇,躲得远远的,上了树,隔着街,往下听窥。庙前庙后人影幢幢,语声喁喁,直等到三更过后,突然见一条长大人影疾如星掣的奔来,后面隐隐闻得鼓噪追逐之声。未等得人到庙前,便伏兵骤起。
那长大的人影怒骂一声,猛翻身越墙横逸而去。宗胜荪前往沈大户家吓诈被逐,他还想回庙起赃,却被褚王二捕穷掇过急,只得翻城墙逃跑了。
杨露蝉和杜承贤看不清来人的面貌,却已猜出追捕的情形,料到官人将穷究党羽,难免涉嫌,两个人目瞪口呆,悄悄溜回去。叹息一回,搭着伴,连夜逃离了观城。
杨杜二人一口气逃出一百多里路,该着分途了。杜承贤要回家务农,不再练武了,因问杨露蝉有何打算。杨露蝉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半晌才道:“杜大哥,我谢谢你,多亏你救了我。我今后咳!”不由得潸然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