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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冬天,我们连大部分人从野外训练营地返回了延吉城里的营房。一是部分老兵复员要走,二是接收下连的新兵。五月上山,十月下山,老规律了。按例要有一个班留守,我们三班便留了下来。连长说我有主见,指导员夸我军人作风好,其实全是哄我,谁愿意在山沟里呆一冬天啊!尽管我们全班人眼泪汪汪地看着大部队撤了,可部队讲究命令,命令不相信眼泪。
我们是师直属侦察连,那时中苏之间交恶,战争的气氛是很浓的。因此珍宝岛战役之后,全军的侦察兵战术训练就加强了。由于某些战术科目城里没法搞,所以很多侦察部队便在山里或其它地方建立野外训练营地。训练是异常艰苦的,别说没当过兵的人,就是其他兵种也很难想象。整天擒拿格斗、爬树翻山、夜间潜伏、武装泅渡一个字:累!没办法,南边中越炮战不断,北面“老毛子”又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牺牲,这句话那时可不是豪言壮语。
我们连的训练营地在长白山里。山脚下的河不大,但名声却很响——海兰江。有一首歌叫延边人民热爱毛主席,歌词里就有海兰江。河的北岸是一个朝鲜族村落,一片稻草盖顶的房子加上呜里哇啦的朝鲜语,富有异国情调。
我们留守班岁数最大的是临时归我管的连炊事班副班长关德山,他那年二十二周岁。十个人我排第六,我那时毛岁十九。那个冬天是我们十个人的冬天。
我们一般是不和驻地老百姓接触的,尤其是姑娘(朝鲜语:车妞)。指导员再三嘱咐说“都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别看见丫头就走不动道儿。”指导员是对的,别说丫头,我们这些生小伙子那时候情窦初开,看见阿之迈(朝鲜语:嫂子)眼睛都直。所以,一般出营地办勤务,如买油盐酱醋什么的,不是我亲自去,就是关德山带我们班年龄最小的白小亮去。关德山是老兵,人实在;白小亮才十七岁,他那“窦”还没开呢!
冬天的长白山可是真白,山上山下,犄角旮旯全是雪,最深处掉进去就没影。什么银妆素裹,玉树琼花,呸!那时候谁敢赞美雪真敢削他!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寂寞的冬天,我最盼望的是平安地度过那个冬天。
然而,冬天就要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了两件小麻烦事。
冰雪消融,路不好走,连里送给养的大解放卡车陷在山下了,给养品只好找老百姓借个牛车往回拉,关德山一溜小跑地去了。我知道他会几句朝鲜语,遇到不会普通话的能对付几句。可不一会儿,一个朝鲜族老大爷气哼哼地找我来了。朝鲜语牛车叫“丑嚓”关德山一时忘了,忘了就说普通话呗,他偏在那瞎白话,对大爷说:“阿拜(朝鲜语:大爷),把你们家车牛借我用一下。”老大爷会说普通话,开始没听懂:解放军朝鲜语夹普通话,什么意思?这关德山还不知道好赖,比比划划地又重复了好几遍。老大爷急了,找他首长来告状。我听完这个气呀!朝鲜语管姑娘叫“车妞”音同“车牛”你要借人家姑娘用一下大爷能不急!我立正敬礼加道歉,这事儿算结了。
第二件事出在白小亮身上。我们连养了六条军犬,其中一条老了,平时不圈起来。其实这条狗已经没什么用了,让它看大门。它只认衣服不认人,只要穿军装进来,它瞅都不瞅,要是换上便衣,连长它都敢咬。一天,三个朝鲜族姑娘上山采猴头蘑,也不知道是真渴了,还是想看看我们几个解放军长什么样,冒冒失失进了院。结果,有一个姑娘让老狗扑倒了。三个姑娘吓得直哭,我差点吓掉魂。事后我才知道,那天是白小亮看着老狗扑倒姑娘的,他理直气壮地说,谁让她们擅自闯进军营的!气死我了,她们还能进来抢枪呀,你看住狗,报告我一声不就完啦!好在她们穿得多,否则关德山二百五,白小亮一根筋。那天要是换上任何人,只要不是白小亮,老狗是不会咬人的,谁能舍得让它碰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呢!
连长后来上山看见我时,楞了,说我一冬天怎么长出胡子了。是呀,我的胡子就是从那年冬天开始有的。
那是一个白色的冬天,难忘的冬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