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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姓卢,是巴东官渡口人,认识教授是我读中专时候的事。刚上中专,全班大多数同学只有十八九岁,至多不超过二十岁,只有教授那时已经二十六岁了,给人一种成熟和老气横秋的感觉。他头发花白,皱纹象一条条蚯蚓一样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他的额头。一副深度眼镜紧紧架在他的鼻梁上,走路时,他生怕眼镜会掉下来,时不时用右手把眼镜往鼻梁上方推一推。
教授那时和我同住一个宿舍,并且在一个床位,我是上铺,他是下铺。教授的老练不仅表现在外貌上,而且还表现在他的生活阅历上。他考上中专是他自学考上的,高中毕业后,虽然分数达到了中专分数线,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得到录取通知书,他只好即早踏入社会寻找工作。他只身前往宜昌和武汉为一些单位养花育草换来微薄薪金,在养花育草的四年期间坚持自学又参加了全国高考。一提起养花,他总是头头是道,海阔天空,而且还能背诵好多花名。他常对我们谈起他走入社会所经受的屈辱和付出的心血,提醒我们,学生时代是最天真最浪漫的,要好好珍惜。一走出社会再想寻求这种生活是不可能的了,社会和学校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当时听了教授的这一席话也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这些话都是至理名言。
每天早晨起床铃响后,便会听见教授一声接一声的咳嗽,然后是一轮一轮的烟圈从他的床位慢慢升腾起来。教授的烟瘾很大,他从不抽“白条子”抽清一色的“黑来凤”黑条子“来凤”是来凤县烟厂产的一种黑色香烟,长条子,烟味极浓。每当听到教授猛烈的咳嗽声,我们都会为他揪心,大伙儿劝他别抽了,他却说:“生活给予我的是这种痛苦,我不能逃避。”
教授也爱喝酒,虽然那时学校禁止喝酒,他每逢星期六就会提上一瓶白酒和几包油炸香豆跑到山上狂饮,回来后瓶子便是一干见底。但他喝酒从不喝醉,更不会借酒发疯。
有一次班上要组织一次晚会,要求各个寝室要表演几个节目,那时我是寝室室长,组织节目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对于表演,教授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但在我的一再请求下,他还是答应准备一个节目。晚会进行那天,当我演完快板以后,要求教授出场表演节目。教授穿一双髙跟钉掌的黑色皮鞋叮叮当当地走出场内,并习惯性地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说:“我没有什么好节目给大家表演,但今天盛情难却,我就献丑给大家表演一个哑剧吧。”说完,他便双手背在身后,大步在场中踱来踱去,时不时又推推眼镜,以表现出一个真正教授的模样。突然,他习惯地从他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黑来凤”又熟练地用气体打火机把烟点燃,然后猛吸几口,向外吐出一圈圈的烟雾,这一连串习惯性动作赢得了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因为当时学校是禁止吸烟的,并且规定抓到一次要罚款十元。这尽管是在表演节目,教授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仍未逃脱被罚款十元的厄运。事后我一再给他道歉说不该让他表演节目,他只是淡淡地说:“这不关你的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违犯校规,其实我不是在演戏。”
那时,学校男女学生恋爱似乎形成了一股风,每到星期六和星期天,成双成对的伴侣不是泡电影院录相厅就是蹓跶情人谷,好象男生找到一位女生作陪是一种能力的象征,女生找到一位男生让男生掏腰包是一种幸福的表现,尽管有时是逢场作戏,挂羊头卖狗肉,但这些正处在青春期的学子们还是成天钻天打洞寻找机会、寻找伴侣。教授也有一位相好的女孩,那女孩很温柔,是供销技校的,她经常到我们寝室来玩,并且和我们是同乡,她和教授很谈得来,经常和教授出去散步、聊天,但从不出入电影院录相厅,也很少蹓跶情人谷,他们只是逛逛马路嗑嗑瓜子说说心里话,他们探讨未来探讨人生,探讨今后走入社会如何做人,每次他们约会都很晚才会回来。我们寝室里几个同学都取笑着问他,我们何时能叫她嫂子,教授听后只是一阵苦笑,这笑声似乎蕴藏着很多心事和忧伤,然后淡淡地说:“你们的嫂子我还没找呢,你们别笑话我俩,我只是以大哥哥的身份邀她出去玩的,我没有上升到那层意思,你们不要曲解了。”说完,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叹息让人听了是那样的使人揪心和眉愁。
我们最后一次分别是在中专毕业回家等待分配的日子,当时我们巴东的几个老乡相邀到餐馆聚会。在餐馆里,教授以老大哥的身份作东要我们入席,每人酌了一杯啤酒。在饮酒时他再次谈了他即早走入社会的深刻感受,分手时我们抱头痛哭一场,哭声很是凄凉和悲伤,就连餐馆的老板也感动得流泪了,我不知道这一次聚会竟是我们的永别,从此再也没见着他。
一九九二年五月我到湖北民院去玩,才知道教授被分配到巴东三峡酒厂上班,到厂里他只报了个到,便请假回家医治疾病,没想到他的病再也没有治好,便躺在了长江边上再也没有醒来。听到教授早逝的消息,我茫然了。人生为何这般短暂?短暂得来不及开始工作、来不及结婚生子、来不及享受人间温情就悄然陨落了呢?还是他的名字取得不吉利?因为他的名字叫卢先行,就这么悄悄地早先走了一步呢。
一九九六年十月于宣恩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