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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七七在热闹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从北京到上海只飞了一个半小时，九十分钟后，眼前的景色、风的味道，一切全变了。七七从机场出来，看到街道两边的法式梧桐叶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她觉得心“扑”地掉了下去，着陆了。
北京，是所有艺术家、歌手梦寐以求的天堂，而那个在北京生活的她，有段经历是被掩藏得密密实实的，不见天日。一年前她还认为自己是个小女孩，一年后却已变成一堵旧墙，斑斑驳驳地掉着渣渣。
春天，有风，有心里飘出来的香味儿，有爱情。
七七穿着丝裙和细带小背心走在北京的红墙绿树下，她脸上时时闪现迷人的酒窝。她是个随便想起什么都笑的孩子。年轻又时尚，每一分毫的身体语言都渗透了张扬、考究与挑剔。她的男朋友有着体面又收入丰厚的职位，他不吝啬用金钱和关系包装她。借此，她也许会成一个小歌星。
她每天晚上都在三里屯的酒吧里和搞化妆造型的、新识的记者，还有些活跃在唱片公司里的企宣们打交道、拉关系。
她的心每天都鼓胀着希望，日子也越来越欣欣向荣。她被前途的光照得靓丽非常。
七七在认识丁毅之前有过一个校园男友，彼此是怯怯的交往。他们有过纯纯的亲吻，他们相爱的时候还都小，她给他叠过许多星星，他惹她生过气。
她和第一个男朋友没有什么，和丁毅却是有什么的。就年龄和阅历而言，她是一杯水而丁毅则是一杯茶。她觉得自己很幸运，从小的梦想原来可以离自己这么近，原来她可以离天堂这么近。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丁毅——她的神。
她不必懂丁毅，只需要打扮入时地跟着他出入各种场合，用一切办法为他挣面子，她也乐意这么干。
然而，就在那个一片光明连阳光也格外温暖的春天，七七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她非常害怕丁毅不能再保护她，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孩子怎么会有孩子呢？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丁毅处理这件事时从容不迫，他说打掉就好像掰断一样东西似的利索。他还说不能在北京做手术，会影响你的前途。你请半个月假说回家，我带你去上海。
就这样，七七跟着他来到上海。
对丁毅来说，一切都是熟门熟路，他从朋友那借了处房子，之后，一个电话就把手术日期敲定了。
七七躺在陌生的房间被动地等待，只有等待。
然后，就是疼痛。
她曾有多大的幸运，而今就有多大的疼痛。
手术完，七七弯着腰站起身，虚弱不堪地撞进丁毅的怀抱。那个怀抱是她当时最憎恶的地方，然而却只能扑向那里，她无外可去。
她躺在小旧楼有着霉味的床上，楼上有人吱吱地拉琴，她像一团纸似地蜷着。这几天，七七就一直听着吱吱扭扭的琴声。丁毅买来的一大堆东西都搁着，慢慢被他自己吃掉。
七七一声不吭地听着丁毅同他的朋友在手机里编着各种瞎话，屋子里充满了丁毅掩饰谎言的笑声。那些声音在她身边嗡嗡地响，像一群苍蝇。
后来，丁毅的业务实在太忙了，他提出先回家。七七用眼睛钉子一样盯住他，他无奈地笑着说：“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没法走开太久！”临走，给了她一个纸袋，给钱的他表情是舒服的，最后的那个吻，不过是装模作样。
七七沿着外滩慢慢走，静静淡淡地看着观光的人，香樟树的苦香忧忧地走着，她走得比那香味还慢。
她穿着一条白裙，头发披着。好几年了，头一回这么不修边幅。整个城市没有一个认识她的人，她也不认识他们，她觉得自己像一张可有可无的废纸。
她倚在香樟树上怔怔地看着来往行人，这世界，谁又在乎谁的痛苦？
江边长长的道上慢慢走来一对对情侣，神态十分亲密。丁毅在做什么呢？她想起他举起手机眉飞色舞的样子，又叹了一下。
有时，她会有一种幻觉，以为自己被一个人疯了一样地爱着，在内心深处化石一样牢固地埋着。但是她一辈子也尝不到这份珍贵了。丁毅是她的第一个，但她知道丁毅不是个怀旧的人，他一辈子也不会为女人痛，不会为过去痛。
倒是她，逃出来在世界的一角，为他真真实实地痛着。
七七坐在上海的灯火中，用手机接受了一个北京小报记者的采访。
她已经记不得她住过的小楼在哪儿，也找不到当时躺在那儿痛定思痛的小床，她在大上海的人潮中沉浮着，一个人从大玻璃朝外望着，而上海，不动声色。
这座城市永远满怀惆怅，灯火辉煌。
有时，身体在现实面前显得很便宜，而有时，一个吻却珍贵得要用一生的回忆去买。
整个晚上，七七就在恍惚中无头无尾的想。下一天回京的机票正躺在桌上，对着她笑。
天堂，还是在空中飘着，向她不断招手。这个过程持续了九十分钟，然后——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