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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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年间，一副油画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望无垠的大海上，波浪翻腾，碧蓝的天空中，几缕白云飘浮，山岛竦峙，怪石峥嵘，曾经不可一世的拿破仑孤零零地站着，像被囚禁的雄狮，凝神远眺，似在沉思。

    整个画面中，喧嚣与寂冷，狂躁与无奈的对比十分鲜明，充满了悲怆凄凉。把一位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人物幽禁在渺无人烟的荒岛上，用海的汹涌，云的寥廓和岛的死寂来折磨煎熬他，真是一种惩罚人的好办法。

    后来，拿破仑果然在可怕的寂寞中，郁郁而终了。

    寂寞不光可怕，还很残酷。

    汪曾祺讲过一个故事：一位美貌的少妇年轻守寡，带着年幼的儿子苦熬了二十多年后，儿子终于功成名就，中了进士，和族人商议，要为守节的母亲立个牌坊。没想到母亲听说后大怒，从床下拖出一个装满铜钱的柳条笆斗，说：这就是我的贞洁牌坊。原来这位母亲每到欲念升起无法自恃时，就把一斗铜钱倒在地上，又一枚一枚拾起。用这样的办法，母亲打发走了无数个寂寞的日子。自此以后，儿子再也不提为母亲立贞洁牌坊的事。

    但寂寞也并不狰狞，总是静静的。

    时候，长夜漫漫，天穹如盖，月光如水，灯光如豆，时候，前路茫茫，夕阳西下，暮色沉沉。百无聊赖中，寂寞就悄悄地来了，像初冬的寒意，一丝丝浸入人的肌肤，淡淡的惆怅顿时便围笼过来。人有了寂寞感，便是身处闹市也会感到形单影只。寂寞让人空虚无聊，忧郁哀伤，最后烦恼焦燥，以至精神压抑，意志消沉。

    平时，人们总感叹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而一旦寂寞来了时，却又感到度日如年。因而，人总是在想尽办法排遣寂寞，世界因此增添了许多热闹。把铜铁倒在地上再拾起来，便是一法。

    中国文人是最不甘寂寞，又最耐得寂寞。

    孟浩然报怨“不才明主弃”是不甘寂寞，在幽静的乡间“开轩面场圊，把酒话桑麻”时，又是多么的意态安闲。李清照可能是对寂寞感受最多的女人，她曾有过“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放激越，更有过“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寂寞与惆怅。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从那县处级的官位上下来，归隐田园，过上了平平淡淡的平民生活，不知道是否感到过寂寞？

    我读陶诗，最欣赏的是陶渊是那散淡的意态，但读多了，也分明能感受到一种无奈的寂寞。“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对酒绝尘想，时复越里人，披草共来往，想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赏恐霜霰至，零落成草莽。”诗很美，但温馨的田园情调中，孤寂与失落也显而易见。陶公是怎样排遣寂寞的呢？在南山下，种一片豆子，每天早晨，扛着锄头，干一天，傍晚，踏着露水，戴月而归。闲暇时，观赏菊景，呤诗交友，生活充满了田园情趣，却仍难免寂寞。最后一着，便是饮酒，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陶公是世外高人，淡泊自然，与世无争，对付寂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与那位拾铜钱的母亲并没有两样。

    人生在世，谁也难免寂寞，能不为寂寞伤害，不在寂寞中消沉，肯定是一位意志坚定，胸有丘壑的高人。若能学会走出寂寞，把生活调节得有滋有味，那一定是个幸福的人。

    对平常人而言，落落寡欢与心境开朗时，世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寂寞只是一种心境，像一层薄薄的幕，撩开了，就会发现外面人很热闹。只需走进去，投入其中，生活便会变得情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