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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瓶
一
费远城如愿以偿地进了第十二中学读初中。说他是“如愿以偿”是因为小学时的一次逃课经过十二中是见进出的学生总不用背书包，而且还手拿武打、言情，耳朵上挂着耳塞，一副副悠然自得模样，于是对这样的生活满心向往，想到自己连小人书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更是羡慕不已，就下了决心要来这里读书。他原以为进了中学就算长大了，长大了就无忧无虑，却不知道有知与无知的区别是有无烦恼，比如白痴就不知何谓烦恼。或者说从嫩肩压上重重的书包带进入有知时代那天起，烦恼这东西就尾随而来，紧跟其后，比如上学要自己走、作业有一大堆、书包太沉、课越来越难、规矩多得令人心烦。
所幸张浩也进了这所学校，而且两人又分在一个班。这个张浩就是曾煽动费远城一同逃学并一手策划对词结果还是被老师识破的那小子。他们两家住得近，父母之间因为常一起打牌，都很熟，二人关系特铁，得知分在一个班，两人拥抱以庆祝，就像是联合国总部要迁往本市一样。在这之前的“生死别离”想起来笑得舌头抽筋。
初一年级共六个班，他们被分在六班，按次序这是最后一号，年级前三名却都在六班，但是为了首尾呼应或中和中和或正负相抵或公正严明，年级的后三名也在六班，齐集了优、中、劣各等以及过度的，班主任毕其峰得意地称之为“精华班”说是“神龙见首又见尾”还说“排列组合极其合理”毕竟是数学系的高才生，三句话不离本行。
毕其峰此人兄弟三人，排行第三，故曰“毕三”本地方言“毕”与“瘪”谐音。不过此“毕三”非彼“瘪三”在某些方面他一点也不“瘪”比如胀胀的脑门、突突的眼珠子、肥肥的下巴、挺挺的肚子，架着的一副眼镜也是厚厚的镜片——乍看上去怎么也没有“瘪三”相，倒有十足的“饱三”形，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脑满肠肥的家伙——不过他的眼珠子凸得令人担忧，仿佛“龙眼金鱼”的泡泡眼，幸而有两片缩小镜兜着外观上才不那么恐怖，否则随时有蹦出来伤人的危险。他的发型恐怕是独家专利：前面看是“中间一条街，兵马两边开”无奈军心不齐、尚须整顿；侧面看有如公鸡尾巴，造型完美；转后面去观察，仿佛喷泉高高飞起向两边散去，形成标准的抛物线型，估计是为突出其数学家身份而苦心创出的新造型。
毕其峰毕业与名气比苍蝇大些许的本地师范学院。他在校是因写论文专业水平过高而语句难得一通而名噪全校，知名度创下校史记录。他毕业后靠着关系直奔十二中来上岗，不出一年竟当了个班主任，可谓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排座位算是开学首要大事。费远城坐3组三排，而张浩在8组四排。不过凭这些年在一起产生的默契，他们用手势佐以眼神足以交流了，若把这样的默契用于赌场怕是可以申请“世纪千王”了。坐在远城身边的是个看上去颇壮实的小子，皮肤黝黑、眼神深邃，看东西很专注，感觉起来憨厚老实。他见费远城朝他看，冲着笑笑算打招呼，远城也还他一口牙作为“礼尚往来”便没在理他。他的目光全被前排的女孩吸引去了——只是后背就叫他幻想联翩神魂颠倒、眼直口呆心跳加速，舍不得多眨一下眼、多喘一口气。这是个娇柔如柳枝的背影，在浅蓝如晴空色彩的t恤映衬下满是活力又别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披肩秀发的遮掩下她的侧脸忽闪若现。她正和同桌女生说笑着，谈吐大方，那声音如盛了美酒的玻璃杯碰撞似的干脆、清亮而富有内涵，似乎还带有杯中美酒散溢出的幽香，足以令人陶醉其中。
座位安排妥当以后毕其峰叫学生们做自我介绍，按座次来。第一个上台的男生看上去乳鸽般弱小，走起路来却惊天动地，原来是皮鞋打了鞋掌。他很礼貌得鞠了个躬——到底是上过幼儿园的，如此懂礼貌——“我叫马文庭，请多关照！”费远城心下“看你这副病象，不请我关照，以后日子怎么混！“随后他又看着前面的女生幻想开来了。轮到这个有令费远城心动的后背的女孩了。当她起身时室内鸦雀无声，那排场俨然主人公登场。她缓步走到台前，将长发一甩，这个动作比洗发水广告上做的还漂亮。回眸一笑招得百花争晖，尤以费远城的心花开得最凶，他睁大眼睛凝睇不语。她甜甜浅浅一笑：“大家好，我叫刘佳，谢谢。”脸上带着微笑走下来。她的目光落在费远城身上，他那副目瞪口呆心神不宁的模样全被她看在眼里，她只微微一笑，远城的血液就沸水般“咕嘟”开了。
“天那，她叫刘佳！”美得远城直叫天“千娇百媚、楚楚动人、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哇塞，她还朝我笑！”“真不简单，她竟然还是年级第一名！”他恍然从迷梦中切过来。
接下来做自我介绍的是刘佳的同桌，它虽然是个清秀白净的女孩，却给人以男生小白脸的感觉，她说她叫王洁。
轮到费远城了。他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走到刘佳声旁时手在她的桌子上摁了一下以引起他的注意。他堆着满脸的笑似乎是在对刘佳一个人说：“我叫费远城，费翔的费，远方的远，郭富城的城。不过我和美国的那个费城不沾半点边。”刘佳面颊绯红着躲开他的目光，远城发现了，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她。在他归位经过刘佳面前时终于四目相视了。美好总在瞬间，但这已经足够了，他的血液再一次烧开一般。他自以为做得很潇洒，声音控制得也恰到好处，尤其为自己的名字骄傲，以为很响，暗叫：“他妈的，我真帅！”
下一个是远城的同桌。远城以为自己的名字够响了，不想这家伙更是一“名”惊人：“我叫王炮，大王的王，大炮的炮。”台下议论顿起、叹息不断，费远城也直叫好家伙，恨不得改名“费毛腿”
教室如同战场，这个战场里学生就是士兵，在扮演将领角色的老师的带领下拼死拼活辛苦度日。同样是人，小兵死多少也不抵折一大将来得震撼，在这个战场里也许同样如此。战场要打扫，所以新学期打扫教室成了代表开学的仪式。
“张浩，帮我一把！”
张浩照远城的屁股奋力一推，远城爬上窗台，伸手拉他一把，两人都上去了。
“哎，你刚才好象好象定了神，呵呵！”张浩抵远城的腰肢，神秘地冒出这么一句。原来刚才远城的异常表现被他所觉察了。
远城装做糊涂：“说什么啊？我我定什么神？”抹布总在一个地方擦来擦去，心虚模样毕露。
“你小子还装傻！你以为能瞒得过我？是不是对刘佳，没叫错吧，是不是对那丫头动心了啊？哈哈”“丫头？说话不能对人家尊重些吗？”他不愿自己心仪的女孩受半点委屈。
“我说话向来这样，你以前从没说过我，今天怎么了？”张浩跟进，就像打拳击一样步步逼近。
费远城躲开这一“拳”把话题岔开：“刘佳是年级第一，真不简单！”忽又觉得岔得不够远，又说：：“我的同桌的名字那才叫骚。”还不够远，他抬头看看天，那够远了：“今天天气不错啊。”
“别打岔！”张浩一记“钩拳”把话题硬是又钩了回来“说实话，要是喜欢她，兄弟我支持你！”
“我？我喜欢谁？别胡说八道，当心蛀牙！”
“别装了，在我面前还装，太不够意思了。不就是喜欢上她了吗，大不了的事！”张浩不屑地说。
“嘘！小声点，班主任在屋里呢，听见了可不得了！”远城面露难色，向张浩讨饶。
毕其峰正在往竹竿上帮鸡毛掸，根本不可能听见他们在唧咕些什么乱七八糟。张浩哪肯饶他，冲他“嘿嘿”笑道：“原来你是真的喜欢上刘佳了！真有眼光，人家可是年级第一！”他刚准备再“哈哈”几声，却又像吃饭吃到绿头苍蝇梗住似的，硬把表露喜色收敛了。
费远城对张浩突如其来的羞赧感到奇怪：毕三还在一鼓作气地绑鸡毛掸，弄得鸡毛乱飞，活象黄鼠狼逮鸡，不可能听见，难道他回头一看，差点跌下窗台，幸亏张浩事先有备拉住了他才不致死于非命，但还是三魂吓掉了其二，脸色难看，开始眩晕——难说是不是贫血所致。刘佳手拿拖把站在走廊上朝张浩翻白眼，见远城回头，顺便也白了他一眼。
火辣辣的感觉烧得远城直冒虚汗，除了朝张浩咬牙切齿翻翻白眼不知该干什么。
刘佳见他们窘迫的样子觉得好笑，同时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便走开了，去教室里打扫卫生。
“你这个混蛋，让我下不了台！”他除了指责，还需要向张浩求教，所以没大动肝火——动肝火是下下之策，损人又伤己——“我该怎么办？她一定讨厌我了！”
张浩看他这副狼狈相“扑哧”一笑。
“笑什么笑，当心牙冻感冒！”远城差点动了下下之策。
“你还应该感谢我呢！再说，大热天的，牙怎么会冻感冒？”说话见窗户已经干净了，两人跳下窗台。
“什么？我谢你？小心我用抹布塞你嘴！”
“别生气，先听我说嘛。”他们朝对面花坛边走边说。“你没见人家并没有当回事。是我说的，又不是你说的，怕什么，人家早就忘脑后去了！”
“可能吗？忘了才怪！”
“没忘更好！没忘你才该谢我。”张浩故弄玄虚，神秘一笑。
“我凭什么谢你，弄我难堪没揍你就已经亏本了，还要谢你，我可亏大了。”
“听我说，如果她很在意，你就当是借我之口向她表白，你是赚了；如果她对此很忌讳，不理你，你尽管把责任往我头上推，说我从小被驴踢坏了脑袋，总是胡说八道，你还是不亏啊！”“这倒也是。”经张浩这么一说，远城心里宽慰多了，问道：“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谈什么以后，就现在吧，好机会，去和她说话。”张浩把他往教室方向推“难道还要我教你！”
刘佳从教室里出来，正在走廊里拖地板。
费远城回头看了看张浩，从他那借些勇气。他走到刘佳旁犹豫了十分之一秒，上前一步。刘佳停下来笑问：“有事吗？”吓得远城触电般收回刚抬起的脚，局促不安地“嘿嘿”笑。
见他打哆嗦，刘佳怃然一笑，很是亲切。远城原先的紧张和局促像是通了人性，知趣地躲了起来。他索性大胆地伸出手：“来，我帮你吧，女孩子别干重活。”
为了配合远城打破尴尬氛围，刘佳典雅一笑，爽快地答应，用甜醇的声调说：“好吧，那就谢谢你了，费远城。”听得远城心里甜，连声说不客气。
听见刘佳叫自己的名字，远城像掉进蜜坑里“呵呵”地从刘佳手里接过拖把，无意间竟把手放在了刘佳的手上，触电般地，两人同时缩回了手。远城低下头，脸红得像猴屁股，抬头看刘佳，脸也红得像红苹果。他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大。刘佳大方地说没关系。为将功补过，远城干得很卖力，很快完事。刘佳连声说谢，弄得远城拗后脑勺：“刚才说过谢了。”
刘佳依然自然大方，微笑着说：“哦，是吗？”顿了顿，看着费远城说：“你流汗了，擦擦吧。”说着把手帕递过来。
“不用了，会把你的手帕弄脏的！”他说着用短袖在额头上一抹，嘿嘿地笑。刘佳也笑，笑得出声，露出洁白的牙齿——那牙齿用来做牙膏广告定是一等一的——很迷人。无意见两人相视了，但又很快把目光移开。远城心里直骂哪个乌龟王八蛋的猴孙子说什么美人笑不可出声露齿，不是瞎了眼就是被飞机翅膀刮坏了脑袋。
张浩看电影似的坐在花坛上咯咯地笑，他应该看得很清楚，此刻正冲费远城挤眼做ok字手势。
费远城想起刚才窗台上的事：“对了，刚才真是对不起，是张浩那小子瞎说，别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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