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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这样。”
义三心神不定地穿着鞋。
“我今天会很早就回来的。”
义三把房子搂了过来,说道。房子脸上显露着悲痛的神情。房子内心的孤独是义三难以理解的。
义三慌慌张张地刚要走下楼梯。房子拿着包盒饭追了上来。
“你忘了带这个了。”
“噢,谢谢。”
房子紧紧地跟着义三,边走边问:
“我就这么等着,行吗?”
“我会早些回来的。我回来后,跟楼下的阿姨好好说说,没事的。另外,我千叶舅舅马上就要搬过来了,医院也要开始了。”
义三上了私营电车,又转乘国铁,然后又换上私营电车,这才到了m车站。下车一看,民子穿着驼绒大衣已经等在了那里。
“真够晚的。我都等了三辆车了。迟到十五分钟啊。”
“对不起,对不起。”
民子再也没有说什么,快步走了起来。
过了铁路道口,正面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东京都立m医院。医院占地很大,里面有好几栋灰色的病房大楼。
民子走在前面,弯下腰对着收发室的小窗口说了些什么。
第一天只是参观了一下整个医院的部门。
门诊病人很多。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脑子受到创伤而遭到社会排斥的人。
到了这里,那些陪同病人来的人似乎要比病人还要痛苦。
冬天的太阳还挂在空中,义三就和民子踏上了归途。边走着,义三边想,干脆请民子照看房子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就是义三通过国家考试,能挣钱糊口之前的那段时间。可是,这显然太一厢情愿了。
义三心里对自己的这种想法暗暗自责。可是,又该怎么办呢?他真想领着房子到一个没有人的童话王国里去居住。
民子一字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还有房子的事。
“我坐汽车回去。那样,就不用走路了。”
民子在m车站很随便地与义三道了别。
看来,民子从昨天晚上已从表面上割舍掉了她对义三的那份感情,又恢复了她与义三的朋友关系。
旧照片
管理人的妻子给了两份早餐,可是义三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这份好意,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宿舍。
现在,只剩下房子一个人了。她望着这两份早餐,说什么也吃不下去。就算她吃了一点儿,可义三的那份要是不动的话,那管理人的妻子又会怎么想呢。
要是两份饭都吃一点儿,然后就说“两份吃不了”大概还是可以说得过去吧。
连这些事情都得小心翼翼,这使房子觉得十分的难堪。住在那间简易小房里时,生活多么苦,多么惨,自己也从未为这些事情而提心吊胆。
打开两个碗的盖子,房子喝着义三的、还有自己的那份凉酱汤,不由得要哭起来。
“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没吃这里的饭。”
房子有些多心了,觉得这可能与自己来了有关。
“栗田,你的快信。”
宿舍管理人的妻子敲了敲门,说。
房子听到“快信”二字,心里不禁一惊。她觉得这信似乎与自己在这儿有关。
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桃子来的明信片。房子心里觉得不应该看,但眼睛却不由得移向了明信片上。
我已平安到家。后天,家里准备将一部分行李托运走。听说他们想请您照料一下我们在东京的住所。我很担心这会妨碍您的考试准备工作。
那位现在如何?请转达问候。盼望着见到您的那一天。
前些日子事情很糟,本月的未能转交给您。待几日后寄去。
桃子
“那位”大概指的就是自己。房子马上就猜到了。未能转交、要寄来的毫无疑问就是钱了。
房子来这儿以前,她一直认为义三早就是个出了师的医生。她一直觉得义三是个没有生活痛苦、学习重负的人。
“这太不应该了。”房子自语道。
今天晚上,义三回来以后,自己要好好和他谈谈,争取还是回店里。就是不回那家店,自己也要到别的地方去工作,去等待。她觉得自己寄身到义三这里,是太轻率了。房子生长在贫苦的家庭,又为弟弟忍受过生活的熬煎。所以,当她听说义三在靠着桃子家的资助学习时,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震动。
房子把桃子的明信片放在了义三的桌上,呆呆地坐在那里。
六铺席大小的屋里没有一件房子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可以让房子去做的事情。房子只看到了堆在一边的义三的脏袜子。她拿起这些袜子和昨天借来的床单,下楼去洗手间了。
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天气。管理人的妻子也端着洗衣盆来到了洗脸间。
她望着房子,觉得有些不解地问:
“你有肥皂吗?”
“嗯。”“那不是洗脸的香皂吗?!”
“对,就一点儿。”
“那不是床单吗。刚用一晚上就洗?”
管理人的妻子打量着房子的神情说。房子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也不能告诉管理人的妻子她今天就走。管理人的妻子转过脸去,开始洗起自己的衣物。
“你多大了?”
过了一会儿,管理人的妻子突然问道。
房子没有回答。
“你是这块儿的人?”
“嗯。”“你家里的人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家里没有人,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难道你也没有父母兄弟?”
管理人的妻子望着房子,显得有些半信半疑,同时又有些可怜房子的样子。
“你和栗田就像兄妹似的,长得还真有点像。”
听到这句未曾料到的话,心情阴郁的房子立时感到心里变得开朗起来。
洗完衣物,两个人拿着衣服来到了二层的晾晒台上。
蓝蓝的天上挂着一轮薄月,微风送来沁人肌肤的暖意。
一条黑色衣带般的河水将一座拥挤不堪的小镇捆绑在其间。街镇上低矮的房顶的对面显露出车站站台的模样。站台上的长椅处有着或端坐或站立的人们。从远处看去,就像个大舞台。
新建的千叶医院,这座浅紫色的建筑物坐落在那里,显现出与这座街镇不协调的美。
“听说那是座医院。真够漂亮的。”
管理人的妻子向房子搭讪道。
“把周围的房子都比下去了。”
管理人的妻子显得颇为得意地继续道:
“听说那是栗田的亲戚建的。栗田要是通过了国家考试,也要在这座医院里干的。现在的学习对他来说,最关键啦。”
房子晾晒完有限的几件衣物,便悄悄地离开了管理人的妻子身旁。
回到屋里,房子发现榻榻米上有张旧照片。
“这是怎么回事儿?”
刚才,房子打扫完屋子离去时,榻榻米上一小块纸屑也是没有的。
房子捡起照片,心里有些生疑。
这照片是房子的父亲还健在时照的。照片上的房子留着长长的娃娃头,很自然地站立在父母的中间。
她想不起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了。这张小小的照片躲过了空袭的战火,留在了她的身边。每逢看到照片上那时自己幸福的样子,房子就感到十分快乐。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这照片和她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房子记得这张照片在前天请义三保存的钱包里。
钱包,房子已经交给了义三保存。可为什么这张照片却掉在这里了呢。真让人不可思议。
房子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义三的桌子。
这是张十分结实的桌子,旁边三个抽屉,中间一个大抽屉。桌上放着的简易书架上摆放着医学用书、笔记本,还有字典和七八本文学书。书上放着一个小圆镜子。
房子的红尼龙的钱包曾在桌子上放了一段时间。昨天早晨,义三把钱包放在了正中的抽屉里,并告诉给了房子。而且,房子也亲眼看到了。
现在,那个抽屉被打开了两三寸。
房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连忙把抽屉全部拉开。
房子的钱包就放在抽屉边上。可是,钱包的拉链被拉开了,敞着口。
“啊!”钱包里的东西果然没有了。
房子大惊失色。她把房间仔细地看了一遍。
钥匙仍然插在门的钥匙内孔里。
原来自己忘记了锁门。就在自己洗衣服的这一眨眼的工夫,有人曾来到过这间屋里。
房子慌了。她来到走廊里。外面没有人影,每间屋子都是安安静静的。
房子跑下楼去,冲进管理人的房间,大声道:
“有小偷,小偷进房间里了。”
“什么?你说小偷?是栗田的房间被偷了?”
管理人摘下老花镜,看着房子。
“嗯嗯,是的。”
“都丢了什么?”
“钱。”
“钱?多少钱?”
“两万五千日元”
“两万五千?这钱可不少。”
管理人显出颇为吃惊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栗田的吗?”
“不,是我的。”
管理人感到有些奇怪:
“你的?”
“对。我在洗衣服时,丢的。”
管理人似乎不相信:
“不可能吧。是不是你记错了?”
“不是。我是放在里面了。现在已经空了。”
房子让管理人看了看钱包。这钱包就是那种穷人家女孩子常用的钱包。管理人毫不客气地看了看,问:
“就是放在这里的?”
“我是和照片放在一块儿的。现在掉在屋里的只有这张照片了。而且桌子的抽屉稍稍打开了一些。有人来过的。”
“你说有人来过,可我一直在这儿,我老婆刚刚出去办事。又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今天,宿舍的人都出门了。”
“可是”
“那就怪了。你的门一直没关吗?”
“是的,我没上锁。”
管理人颇不情愿地起身来到走廊里。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显示各房间的住户是否在家的名牌。所有的木名牌都翻了过来,显露出后面的红字,唯有一个没有被翻转。
“噢,是户波嘛。他今天休息?”
管理人来到那个学生的房间前,扭了一下门把手,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没在家。他忘了翻牌啦。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人从外面进来。这事儿可就怪了。在这个宿舍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丢钱的麻烦事儿呢。”
“可是,我的钱是丢了。”
“这事儿就怪自己没关门呗。你可以肯定有人去过房间吗?”
说着,管理人和房子来到了栗田的房间。
房子把前因后果向管理人叙述了一遍。听完后,管理人问:
“这事儿可就怪了。会不会是被栗田带走了?”
“不会的。”
“会不会有人知道你把钱交给栗田保存了,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这种事件,特别希望你能够提供些线索。你看,这窗户小偷也是进不来的嘛”
为了采光好些,窗户是后打通的。
窗户外面,有一条很窄的路,路对面是邻居家的墙,孩子们正在那里玩。狗窝里拴着条棕色的狗。
“我也很想帮你查一查。可是,你不是这宿舍的人,事情就难办了。不该在这儿的人在这儿了,这就是事儿。作为宿舍来讲,也就不想求警察帮忙了。要是说在这儿丢的,宿舍里的人都要受到牵连的。最后再弄个留宿女孩子,别说栗田啦,就连我也没脸见人的。栗田回来后,咱们再想想办法,商量商量。”
听管理人的口气,他不仅不同情房子,反而还觉得房子丢失了钱是给他添了麻烦。那语气里还有些怀疑、嘲讽房子的味道。管理人离开后,房子泄了气似的,显得无精打采。
本来是兴冲冲地去报失,可管理人的乱猜疑使得房子的指望彻底落空了。
对于房子来讲,被盗的这笔钱就是她失去住处的代价,是一笔数目很大的款项。
房子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拿过两三万这么多的钱。她之所以把钱交给义三保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出自于她内心的不安。她身上带着它就会感到坐卧不宁。虽然这一大笔钱是她自己的,可她却不觉得像自己的。
更主要的是因为这笔钱来自义三的舅舅,也就是桃子的家里。这使房子内心产生了极度的不安。
房子现在感到很害怕。这倒不是因为钱丢失了,而是因为不明身份的人潜入过这个房间。她感到十分恐惧,就像被看不到的敌人夺去了双腿似的。
房子关上门,上上锁,又关上玻璃窗。然后,在桌子前默默地坐了许久。
她拿起义三的铅笔和纸,写道:
“谢谢您了。我不能在这儿呆下去。这三天令人高兴的日子,我是忘不掉的。痛苦的时候,我还回来。请向桃子问好”写着写着,她的泪水落在了纸上。房子用手指尖拭去落在纸上的泪珠。她觉得现在是她感到最为痛苦的时刻。
义三离开m医院,与民子告别之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要保守秘密,真是够折磨人的。”
房子现在在宿舍。这件事对民子虽然算不上秘密,但是今天义三却没有对民子讲,而且又没有显露出任何声色。义三觉得自己变得十分笨拙。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有意向民子保守这个秘密。
义三觉得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那么不自然。自从房子来到宿舍以后,义三觉得自己突然开始意识起社会上人们的视线来了。他十分厌烦现在的自己。
“没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有任何可以羞怯的。”
义三对自己说,似是在自责,又似是在鼓励自己。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软弱、如此没有出息,在一生中的关键时刻,竟然会如此犹豫不决。和大胆地跑到自己身边的房子比较起来,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在关键时刻自己却束手无策。义三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十分可怜。
不过,当他坐在电车里时,心头上又浮现出许多愿望。他要为房子做许多许多事情。
总而言之,他不能让房子再回到房子自己不喜欢的那家弹子厅。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让房子住在宿舍里,一直住到桃子她们搬到医院里来时。
可是,同住在一个房间里,今天晚上还会像昨天晚上那样不越线吗?他已经紧紧地拥抱过了房子好几次了,想必房子是不会拒绝的。义三感到心里一阵颤抖。
但是,要是越线了,那房子又该怎么办呢?过后,再求舅舅的医院收留房子,那对桃子来讲,自己就显得有些无耻了。另外,房子也许会受到异常的打击,性格变得扭曲。房子所需要的是亲切的关怀,重新的教育。
义三在n车站下电车后,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数了数放在里面的有限的几个钱。
望了望点心店漂亮的玻璃橱窗,义三走了进去。这是家最近新开的店铺。
他买了一些布制工艺品般的日本点心。
玻璃橱窗里摆着水仙花。
女售货员用纸包裹着点心,手势十分灵巧。
“这种点心叫什么名字?”
义三问道。
“这些都是透明点心类的。我给您包的这种叫‘寒椿’。”
“噢,这就是‘寒椿’”
义三脸上浮现出微笑,就像刚刚实现了一个小小的梦想。他走出点心店,风迎面扑来。
“这冬天的风,说刮就刮,真烦人。”
从他身边走过的年轻女人对她的同伴说。义三连忙背转身去避开风。同时,他又竖起了大衣的领子。
义三望了望天,天上已挂满了星斗。断了线的风筝挂在了电线上,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响声。
寒冷的风吹得行走在河边道路上的义三加快了脚步。
“栗田,你回来啦。”
管理人夫妇迎到门厅来。
“我们正等你呢。”
说完,他们就讲起房子丢钱的事情。
“栗田,你真的给她保管钱了吗?保管了多少钱?”
主妇迫不及待地问。
“有多少钱,我倒没查过。不过”
“不知多少钱,就帮人保管钱,还有你这样的。你也不是旅馆存贵重物品的她说了,里面有两万五千日元。我看她不像有那么多钱的人。”
“不,也有可能的。那钱包装得鼓鼓的。里面放的是她家的搬迁费。”
管理人不悦地说:
“栗田,你看这事怎么办?这要是栗田你自己的钱,咱们闹出去也成。可这是她的,她也可能记错了,也可能不小心给丢了”
“这钱,她确实有。”
“栗田,你就没查查钱包里都有什么?”
“没有。”
义三想起了房子,便说了句:
“总而言之,请稍等。”
说完,他便上了二层。
屋里黑乎乎的,房子不在。房子写的留言条放在桌子上。
“糟了。”
义三连忙跑下楼。
“那姑娘去哪了,你们看到了吗?她几点出去的?”
义三很不客气地向管理人问道。没等管理人回答,义三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他几乎是跑到“绿色大吉”的。义三心急如焚,连忙向“绿色大吉”女老板的儿子打听房子的情况。可是,那个人态度格外冷淡,爱搭不理地回答道:
“我可不知道。她不在这儿干了。”
身体肥胖的女老板也是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今天,她倒是来了一下。这种孩子脾气倔得很,不听人劝,也不识好人心。你照顾她,她不知图报。我劝她留在这儿,可她硬是要走,根本不领情。”
义三又向在玻璃圆柜里卖弹子的女孩打听了一下。听说房子把自己的那一点点行李全卖了,离开了这个地方。
义三浑身乏力,双腿酸痛。
他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这个错误或许会毁掉一个女孩的一生。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悔恨。同时,在这悔恨之情的深底蕴含着不断升腾的对于房子的怜爱。
房子到底去哪了呢?
义三在附近的弹子厅、闹市的茶室不遗余力地搜寻着房子的身影。他想,房子说不定会在这一带的店里找到工作的。
在留给义三的短短的信里,房子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钱的事情。当义三想到这点时,他更加体会到在那寥寥数语之中所饱含着的房子的极大苦痛。
失去了那么一大笔钱,房子就算卖掉了自己那点点行李,又能起什么作用呢?!这责任还是在义三这里。按管理人所讲的,这种盗窃完全是突发性的,很难找到线索。而且,当时义三又不在家,所以他很难做出判断。不过,这丢钱与房子出走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义三觉得应该替房子去报案。可是丢钱的人不在了,警察又会怎么理解呢?也许应该同时报案,一是寻人,二是被盗。
义三来到n车站,久久地望着从剪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义三感到阵阵钻心入骨的寒冷,这侵袭他体内的寒冷也正是他悔恨的苦痛。
“再见到她,绝不让她离开自己。”
但是,房子没有来n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