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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海霞喝了水以后感觉好受了一些,但她仍然下决心以后决不意气用事,再不沾酒。她见项未来亲昵地坐在她的身边,就用力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但仍旧显得有气无力。项未来讪讪地坐回到对面的小床上去了。丁海霞又问了一句:“那个神秘女人是谁?”

    看起来刚才丁海霞确实是神智清醒的,但她没有追究项未来为什么侵犯她,却对“神秘女人”感兴趣,也让项未来有了几分纳罕。他正要开口讲那个女人,突然门响了“哐”的一声,两个小女生回来了。她们一进屋,见屋里坐着三个男子在陪丁海霞,立即发出:“嗨,稀客啊!”毫不见外的问候。

    项未来急忙站了起来,同时拉了两个弟兄一把,说:“时间不早了,咱该走了。”

    两个小女生却一迭声道:“没关系,没关系,明天不是周六吗?急什么?”一个身材高些的女生还进一步说:“既来之则安之,项处给我们讲讲机关的规矩吧!”另一个身材矮些的女生就变戏法一样从书桌里掏出几听雪碧,分别塞进三位男士手里。三位男士都感觉很受用,被尊重被招待总是让人惬意的。而且,两个小女生虽说不上漂亮,却也长得不让人腻歪。

    丁海霞抖擞精神伸手指着两个女生道:“这两个女生啊,高些的叫胡兰,在二处,山西人;矮些的叫任晶晶,在三处,蓝海人。”

    项未来不客气地“啪”一声打开了手里的易拉罐,送到嘴边喝起来,想必是白酒喝多了,此时正口干舌燥呢。喝了人家的饮料,自然就更没有走的道理,就必须给人家讲讲机关生活的七七八八和注意事项。项未来重新坐下了,那两个弟兄也只得跟着坐下。一个弟兄也开了易拉罐,而且要给丁海霞的保温杯倒雪碧,叫任晶晶的女生急忙说:“我这里还有!”赶紧拿出一听递给丁海霞,丁海霞却推开说:“我不喝饮料,糖分太大。”

    项未来对两个小女生道:“我只说五分钟,然后立马就走,因为天太晚了。”叫胡兰的高个女生说:“不行,既然说了还不说透吗?”项未来挠着头皮道:“说透?怎么叫说透呢?”胡兰道:“凡是我们应该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行吗?”胡兰说完就摇起项未来的胳膊,撒娇一样。如果说机关里有“规矩”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确实不少。项未来道:“那我就开说了——首先说,你们俩虽然是经过公务员考试进来的,但也不排除曲里拐弯的人际关系,对不对?”

    这话问得太直露,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于是,两个小女生的脸微微胀红了,嘴也撅起来了。项未来道:“有关系也不算什么,有关系的未必不是人才,没关系的也未必就是人才,问题的关键是——你究竟是不是人才。因为省政府这样的大机关需要的是人才,而不是混工资的庸才。”

    个子高些的胡兰说:“有人告诉我们进了机关以后一定要谦虚谨慎,凡事要多请教,切忌好为人师。就算我们自以为是人才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人才,项处你这不是让我们陷入悖论的圈子了吗?”

    丁海霞此时感觉小女生还是头脑蛮清醒的,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把大学生叫做人才确实有点差强人意,大学生能不能成材,还要在实际工作中看。

    项未来道:“不管是不是人才,都要有踏实工作,兢兢业业的精神。干了五六年还是小科员的事屡见不鲜,听了这话你们别冒汗,这在机关应该是很普遍的,尤其这几年又插进来很多部队转业干部,都是三十多岁的黄金年龄。于是大学生们的升职越来越难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公务员的工作基本上是有进没出的,十分稳定,你们尽可以吃太平饭,不过问题也就在这里,别人不走就空不出位子,你就提不了。像我们二处,如果刘志国副处长不走,海霞姐就进不来。”项未来说着就看了丁海霞一眼。

    丁海霞听到这里心里有些来气,这么说,自己既得罪了刘志国,也得罪了年轻的大学生?因为自己既抢了刘志国的位子又挡了大学生的道儿?但她什么都没说,她不想露出梁大民与她的关系。

    项未来道:“说说年假吧,你们可能不知道,公务员到了第6年才有年假的,而工龄6至10年的年假是5天。这是不是让你们感觉郁闷了?一般来说每年单位组织出去玩一次,这时候能看出单位的实力来,有钱的单位会组织境外游,穷点的就国内了。我在蓝海的时候一直都走国内。走一趟会走两三个省市,历时半个月吧。到了省政府就两年出一次国了。当然是考察,换换脑筋,这还是很必要的。你不去人家发达国家看看,你怎么知道人家好在哪里?不出去就往往夜郎自大,一出去就感觉差距很大。”

    “再说吃吧,我敢说,咱们省政府的饭菜是全省各级机关质量最高、价钱最便宜的。上下班机关还有班车,不过我是享受不着这个待遇的,因为我有私家车,再说班车也不经过我家门口。机关楼下还有美容美发室,男士理发3块钱,女士剪发5块钱。不过水平却是一流的。离省政府半里路的机关俱乐部还有健身房游泳池,免费。有篮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场地均免费,还免费租拍子。还有兵乓球、台球,均免费。”

    矮个的任晶晶道:“工资情况能不能说说?”

    项未来呵呵笑了起来:“你不问我也得说。阳光工资以后,咱们机关的公务员在第一年,一般干部月薪2000元左右(税前),科级3000元,处级5000元,厅局级8000元,省部级10000元。各省市都有各自的情况,咱们的情况是:四节各500元,年终奖3000多吧,好的单位翻一番左右。加班费、值班费就说不定了,算法一般是平时晚上150元,假日200元,节日300元,加班费基数依据工资数定。公式挺复杂。加班值班费一季度发一次,但加班值班费不多,一季度也就500多。另外加班要求是一个月不允许超过36小时的,超过了就算你做贡献了。像执法部门,尤其城管、工商他们都是一直在白做贡献。加班费也是要求先安排倒休,倒休了就不能申领,总之报加班是很麻烦的,各路领导得签一圈。对于‘灰色收入’,不说也罢,因为我历来厌恶这种事。我也希望你们不要觊觎。”

    丁海霞听到这里便打断说:“你能不能侧重说说怎么有利她们成长啊?”两个女生赶紧说:“不不,项处说的这些我们很想知道!”丁海霞就又皱起眉头,暗想现在的年轻人对经济利益过于看重了。

    项未来微微一笑,想停下来,但面对两个女生殷切的目光他没法停,便呷了一口饮料继续道:“说说工作强度。作为新人,你们的工作强度是逐年递增的,如果上午10点做完了处长交代的工作,大可不必很傻的去问:我做完了,还做点什么?没那必要。你们应该抓时机看会儿与工作有关的书。譬如怎样写公文的书。年轻人在处室里就是得多干,是没得怨的。不过还是可以正常的休息,压力不是很大。如果说有压力,那几乎全部来源于人际关系和升职。我现在就对你们说透底的话——在机关说话必须小心,因为你不知道别人的来头,包括擦地的临时工。大学时代,我个性很强,黑白分明,为人处世以自我为中心。工作以后彻底扭转了这种性格,现在处事周到多了,而且也懂得替别人着想了。因为在机关里,你自己绝对不是中心!因为职业关系,你们会逐步认识和接触很多人,高官、名流、企业家、流氓、地痞、无赖,也会经历很多场面,这些都是对人的历练。能做到遇事儿不慌,碰上恶人不怕,被领导表扬不沾沾自喜,或者说是宠辱不惊吧。对女士来说,是尤其重要的。还有,机关里面再小的一个地方也是官场,角力随处可见,你不精明,便会遭淘汰。在这一点上没有人帮你,也帮不了你。就像刘志国,他再怎么哭,也不会让他回来的。而且,你们也不要轻易走进机关里的派系,要锻炼心理上的独立性。时间长了,你们会发现这是很宝贵的东西。”

    高个叫胡兰的女生说:“我感觉机关不太好的方面,就是会把你满腔的热血凝结住,而且很容易让人产生惰性,好像能力在这里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且本科的水平足以应对你的工作。更多的是在人际关系和为人处事上下功夫。还有机关里似乎奉行中庸之道,有一个有意思的特点,大家都在弱化自己的性别特征,女的做事要有霸气,男的就要温和。”

    项未来道:“这都不算什么,我说一个情况肯定让你们欷?不已。”说完这话他就赶紧看丁海霞一眼,好像害怕她会阻止他说下去,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丁海霞用手掐着额头,仍旧很难受的样子。而两个女生急忙催促他,说:“项处你赶紧说吧,还卖关子啊!”项未来道:“机关里有一点是肯定没有猫腻的,那就是公务员的资格考试,这个是全靠自己的,其他的就都很难说了。”

    项未来说到这又看丁海霞一眼,停了十秒钟,似乎等待她的阻止,但她并没有阻止,于是,项未来就继续讲起来:“我认识一些全靠自己,家境普通的公务员,比我大概小五、六岁吧,已经快三十的人了,还在政府里做小兵。他们大部分都是这个部门的骨干了,但是只要是有位置空出来,总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插班生插他前面。他们面前的路是很难走的,辞职的话,他前面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而且经济上也有很大损失的,因为公务员是不给上三险的。如果家境再贫困的话,真的是连婚都没法结。这些都有活生生的例子。不过也有例外了,呆两、三年就起来了,而且是凭自己的。但是大家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这个命。最最重要的是,当有一个职位空出来了,不能有其他背景深厚的人惦记。”

    高个的胡兰感慨道:“认真分析机关生活的话,还真是不可等闲视之!”矮个任晶晶道:“咱们还真得走走脑子,不能整天胡吃闷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项未来接过话来:“我也了解一个情况,就是:如果确有公务员情结,又苦于没有背景的话,就进一些招人多的执法单位,比如城管、工商、质监、卫生之类的,现在的情形不太清楚,但是前几年,这些单位比较容易进,一般有关系的人也不太愿意去,太累而且人多职位少。执法部门对于打算自己打天下的人来说也很好,进去以后多交一些朋友,就算以后实在不想干了,自己开个买卖也能多点照应。”

    丁海霞此时突然接过话来,不过她的声音明显透着虚弱:“当公务员不能不知道工作风险和后期价值。从工作风险看,总体来说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一条‘无过错追究责任’就是在你任职期间,发生了重大的事故,造成了群死群伤或者影响特别恶劣的,那你这铁饭碗就砸了。还有就是关于腐败的,不论你是一个高官还是一个小官或者一个小兵,只要被揭露出来,你与好运就基本绝缘了。但公务员是一个适合养老的职位,尤其是现在调整工资以后,公务员没有三险,但是退休金比任何一个企业都要高。就目前看,一个处级干部退休一般是4000多元,局级接近6000元,一辈子大头兵的临退休一般也给你个主任科员或者副处调,退休金3000元以上。而且每次公务员调薪,他们都跟着受惠。”

    项未来见丁海霞加入进来,情绪便陡然高涨起来,他说:“说点有趣的吧,我的同龄人已经没有不结婚的了,有一个现象就是年轻的女公务员(特别是外地的)在选择结婚对象的时候,目光放在同行身上,这种婚姻真挺多的。我觉得这是基于两点造成的,一是公务员的社交圈子窄,人是见过太多了,不过大部分都是有家室的成功人士,能发展的,非常少;二是比较功利,期望将来可以做到强强联合,一荣俱荣。而新人进政府工作,低调一点好,跟领导接触的话,首先应该观察领导的兴趣爱好。不过呢,这个要做的低调低调再低调,因为一个新人经常在头儿面前晃悠,非常招旁人的反感。如果是同事之间,在同龄人面前要保持开朗的一面,会很容易打成一片,在老同志那里就要注意稍微藏着点,多听少说,注意多肯定他们的意见,少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你觉得你的意见是对的。”说着,他就看了丁海霞一眼,似乎对丁海霞拒绝与他保持一致还耿耿于怀。

    两个女生一齐吐出了舌头,做个鬼脸。估计在现实生活中她们确实存在差距。矮个的任晶晶揶揄了一句:“用不了多久,我们俩就变成低眉顺眼的小油条了。”大家哄堂大笑。项未来道:“哎,不能这么说。做人做事要想得当,讲究的就是一个‘度’字,现在大家都是独生子女,以自己为中心,我行我素惯了,到机关以后就必须有意识地转变自己,否则你干脆离开机关。”

    任晶晶便尴尬地笑了。项未来说完,就把手里的雪碧一股脑儿喝尽了,然后站起身对两个弟兄说:“咱是不是该走了?”两个弟兄急忙跟着站起来说:“没错,天太晚了,海霞姐和两个女生该睡了!”两个女生还要挽留三位男士,但他们坚持走出了宿舍。

    转天早晨上班,丁海霞还感觉有些头痛,走路像脚底下踩了棉花,处里的弟兄见了她也纷纷关切地问候。昨夜睡着的时候大约一点多了。两个女生与她没什么话,三位男士走了以后,她们立即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了,而且毕竟年轻,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还发出轻微的鼾声。丁海霞则辗转反侧,齐汝佳、梁大民、马心诚、项未来,包括那个未曾谋面的经济学教授罗兴文,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晃来晃去。当然,罗兴文是作为一个幻象在眼前飘荡,一会感觉他是个伟岸男子,一会又感觉他是个猥琐小人。她吃不准罗兴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省政府有个说法叫“5+2”和“白+黑”就是说,大礼拜也要工作,当然是自愿的加班,没有加班费的;而且,晚上也要思考工作,时时处于工作状态。所以,今天是周六,丁海霞照例走进了办公室,而且别人也都来上班了,没有一个缺席的。走在楼道的时候,她看到了各屋都开着门,而楼道里清洁工正用吸尘器清理着纯毛地毯,发出“嗞——嗞——”的声音。

    像丁海霞这种情况,丈夫齐汝佳刚刚去世不久,要让她完全从噩耗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情愉快地接受另一个男人,是有些强人所难的。但她这个年龄又是个对男性有几分渴望和憧憬的年龄,所以齐汝佳去世以后她对条件不错的男人就取了一种暂且“搁置”的保留态度,也算顺理成章。不急于建立联系,却也没有断然拒绝。所以,罗兴文的那张名片她并没有扔,虽然想扔,但毕竟没扔。上班以后,她坐在办公室里,掏出那个名片又看了一眼,苦笑一声,就重新装回口袋里。这时,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我是丁海霞,请问您哪位?”

    “我是马心诚,你现在到我屋来一趟。”

    “请稍等,我马上到。”

    丁海霞撂下电话,从抽屉里拿出小镜子对着看了看自己的面容,感觉一次醉酒竟让自己憔悴了这么多,眼睛上有了血丝,连眼袋都出现了。想一想,一个人的青春韶华说逝去便就逝去的干干净净,没办法挽留也没办法阻拦。当然,与突然离世的齐汝佳相比,似乎又幸运了许多。这时,桌上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难道是马心诚又来催了?也太心急了吧?她急忙抓起话筒。

    “秘书长你稍等,我马上到!”

    “你马上到什么?我是罗兴文,我在北京呢!”对方是一种颇具磁性的金属质的声音,这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二十年前来她们大学作报告的一位名闻全国的教授,干净而清脆,还很厚实。她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什么。对方却说:“你怎么不说话?马心诚秘书长催着我和你见面,我明天就赶回省城,咱们见面细聊!”对方可能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她说话便撂了电话。

    丁海霞坐在马心诚对面以后说:“刚才罗兴文主动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晚到了两分钟,您别怪我。那罗兴文说明天要找我见面,是不是太急了点?我还没考虑好,他却一厢情愿就决定见面,而且,不等我说什么就把电话撂了,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啊?”

    马心诚不敢与她对视,只是低垂着眼睛看着她的白色衬衣的领子,那领子的尖头绣着一小串葡萄。他说:“急是急了点,可是,你该见还是应该见。他对梁大民的工作很支持,甚至可以说是个高参。梁大民的身后有好几个高参,最直接的高参就是项未来和罗兴文。想当年如果没有罗兴文的支持,梁大民绝不会仅仅看了项未来的报告就贸然修建高架桥。所以,对这个人,即使单纯为了工作,也应该见一见,你说是不是?”

    丁海霞无言以对。既然如此,那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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