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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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来，2000年的长沙市马王堆种子街更像一个慵懒的妇人。也许是因为那时我上的是晚班。我经常是在晚上的两点起来打开店铺的门，那是躯体和心灵都需要休憩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打开店铺的门开始一天的营业是我的职责。我格外珍惜这个就业的机会。来这里之前，我已经疲惫不堪。

    我没有退路，正如我无法挽留时光的流逝和容颜的老去。20岁的男人应该具备独立思考和谋生的能力。男人，是并不随意的词组。我在狭窄的住房里摸索单瘦的楼梯。所谓住房，是门市上方老板为节约开支在屋瓦下加的两张木床。空间狭小。我无法直起腰身。

    2000年的春天。我刚满20。我坐在有着农药气息的方桌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走一条怎样的人生路。下雨了，这城市的春夏没有很鲜明的印记。一眨眼，夏天的气息就扑鼻而来。我在刚刚过去的暴雨裹挟的尘土空气里想起母亲的泡菜。有一种从未领略过的心情。

    午夜的两三点观察一座城市你会有很多心得。我守过的门市如今还在。门市附近的蔬菜批发交易市场也还在，那是全国都有影响的菜市场。门市一侧的玉楼东酒家已拆除，新建了货运停车场。这是前两年才改变的事情。

    我的闹钟是很负责任的佣人。他总是很负责任地将我吵醒。然后继续保持他的沉默。我翻了一个身，看对面床铺的同学似醒非醒地裹紧了一下棉被。我蹑手蹑脚，不想打扰他的清梦。我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他的介绍，在这个离故乡并不遥远的省城，我连这样一小块栖息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是午夜，门口依然车水马龙。灯火绰约。小车，的士，附近菜农运菜的脚踩三轮车或摩托车或货的。挂着北方牌照的载重达二三十吨的大货车。货车上有时是土豆；有时是冬瓜；有时是萝卜和南瓜。北方的土豆也真大，大的像南方人手里用的饭碗，蠢蠢笨笨的，灰黑色，也还可爱。长沙郊区的本地人是不种菜的，土地都租给本省外省偏远地区的菜农。这是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本地人收取田土租金，菜农又有近城的优势。他们专种不方便运输的叶子菜。墨绿，幼嫩的菜丛里，藏着厚土般的日子和希冀。

    我的希冀不知道在哪里，9年前在长沙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想。我从一方并不宽敞的门面看着这个城市，看着城市欲望喧嚣夜晚，华丽、荒凉和空旷。白天有空的时候，我到城市的繁华所在走动。或者办事，在城市的角落留连。我用惊羡的目光看城市并不洁净的天空，和生活在城市里人民洁净的穿着和骄傲的矜持，我用自己和他们作着比较。我看出入店铺的厂家代表，代理商和菜农，我看老板们的阔绰和菜农的辛劳和自己的位置。我在偶尔的夜晚看这座城市不灭的灯火，不经意间青灰色的黎明来得就像一张寂寥的网。几乎每个晚上打开店门，都能见到流浪的无家可归的男女站在门廊的屋檐下。站在扑朔迷离的夜色里。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开始慢慢懂和用另一层目光看城市。当然，我也景仰城市的历史和历史里的兴衰荣辱。那么多古迹巍然。有一天，我也特意去看挖出过西汉辛追古尸的大坑。是个午后，偌大的泥坑凝住岁月，阳光如金子般闪烁和穿越时空。我在金子般的阳光下看到如胚胎般成长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