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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下是百丈断崖。从碉楼之上远眺,尚有六座碉楼在山脊之上远近错落,连成一陌。这便是闻名已久的“七座楼”北京长城的最西端。此时日已西斜,光束从烽火台的窗口透进来,映着斑驳的石壁、破败的城墙,以及探头探脑的野花衰草,微风拂动,油然心生寒意,哪有什么不朽的建筑,哪有什么不朽的声名,历史永远是残破而健忘的。
过了七座楼,就开始下山了,我等来了整个旅程最动人的所在。从茂林间穿行而下,头上再看不见整片的天空,一律被树冠遮映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射下来,仰首望去,有漏如星。而脚下却渐渐绵软了起来,起初是踩在地面的浮叶上,簌簌做响,不多时,竟连浮叶之下也绵软如泥。愈向前时,只见满坑满谷的落叶敷陈遍地,深可及膝。我们顽皮的跳跃着,不怕被磕伤绊倒,脚下无比轻快,陷进去又立刻被弹出来,连心情都轻飘起来。满谷落叶色彩缤纷,新叶之下的陈叶已成腐泥,黝黑如炭,是绝好的养料。更离奇的是,落叶谷没有一丝风,草叶树叶都纹丝不动,像是凝固着、沉睡着,除了我们的足音,连虫鸣鸟鸣也听不到,这里像是与时间隔绝着,一切都艳丽,一切都安详。
落叶谷的谷口,是寺上村,一个只有两户人家的荒僻村落。寺上村四面环山,村民豢养的山羊在陡峭的山崖间自如走动,啃食矮树嫩草,下山时便如同冲锋一般,身手矫健,踩点准确,落地平稳。及至山脚,便三三两两围着大石头舔吮起来,争先恐后地补充盐分。
羊倦归巢,人倦扎营。天色将晚,我们在寺上村旁的小块平地上迅速搭建帐篷,划分领地。不多时,夜色尽墨,气温迅速转凉,帐外生起篝火,但依旧瑟瑟发抖,于是三五成群,挤进包子状帐内,包子愈发丰满了些。我们帐内坐了六口人,人人似是镶进去的,动弹不得。中间好不容易腾出了一片空地,祭出煤气炉,小小的青色火焰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食欲。大家用全部的衣服裹挟起来,倒真有“围炉拥衾”的意味。坐上锅、倒上水,刚冒了个泡泡,一骨脑地填了进去,其中包括:康师傅牌方便面、今麦郎弹面、一只烧鸡、若干鸡杂、广式火腿、煮鸡蛋、乡巴佬鸡蛋、小尖椒、豆腐干、豆豉鲮鱼,以及粉末状无名调料。一锅乱炖,芳香四溢,大家虽多初识,倒不拘束,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大快朵颐。有人贡献了一瓶二锅头,男生轮流啜饮了一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人生的细腻,莫过于此了。
月光流泻,星垂山野,周遭一片静寂。我望着山峦的黝黑轮廓,束紧了大衣。每次来到郊野,我都不会忘了看星星,只有远离城市和灯火的地方,星空最为迷人。清冷的光泼洒在山坡上,树影随风而动,婆娑做响,星星明明暗暗,如璀璨旋动的宝石,邈远而寒冷。
第二天早上似乎有鸡叫,后来知道是某男的手机铃声。起床最难熬,睡袋内外、帐篷内外都温差极大,怯怯蠕动,足足起了半个小时。照例是开锅做饭,添水扫除,等到整顿停当,差不多已经九点了。
从寺上村到椴木沟,是较为和缓的山路,大家加快了速度,一路奔袭。路上见了许多黄栌,叶子深红。柿树的叶子已经落净,有的上面还挂着灯笼般的柿子。杨树和杏树的叶子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闪着明黄色,撩人的眼睛。还有大片的桦木林,雪白的树干、金黄的树叶,在蓝天黑土的映衬下,像是重墨的莫奈油彩。
椴木沟是个狭长的村子,绵延数里,统共也不过十余户人家,在山岙间散落着。村口有海棠树,红果累累,煞是喜人。主人是和气的村民,现摘现吃不要钱,摘了带走一块一斤。
村里的民居很有特色,一般是石头垒砌,就连屋顶也是用削薄的蓝灰色天然岩片充作瓦当。窗棂木门都是传统样式,窗格没有什么讲究的纹刻,但各不相同,我在一栋房子上数出了卍字格、工字格、回字格、田字格四色花样,里面用厚白纸糊上,有些已经朽烂了。院子里或摆设着碾子石磨,却显然已多时不用了,积了杂草尘土。村边的老乡赶着羊群向我们颔首微笑。
椴木沟到灵山,已不远了。在最后一个山头上,我回望来处,隔了绵绵层峦,黄草梁、七座楼竟都清晰可辨。而蓝灰屋顶的老宅,黄色的窗棂,满山红叶,摇晃着的狗尾巴草,都在风中,渐行渐远了。